以后族谱里面,祠堂里面,宋旸谷的位置是最起码能与他的大伯比肩的人,他的画像也会受到后辈子侄崇拜。
这就是一个家族的很大的希望,二老爷心里是难以言喻的激动,生子当如孙仲谋,他如今体会到了。
拄着拐杖出门的时候,扶桑就站在一边,她穿的很俏丽,她因为自己早年的经历,因此有些报复性的心理,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爱漂亮,穿衣打扮都很靓,这样下初雪的天气里面。
她穿的一身红色旗袍,那种红色不沉郁,在雪沫子里面鲜活的像是冷冻的玫瑰,里面穿着丝袜,里面这样大气的红色,外面别的衣服就压不住了,穿的獭兔毛儿的皮草。
她这样穿,二老爷也没有讲什么,过年嘛,很多时候看儿媳妇还跟小孩子一样。
二太太在家里,家里也陆陆续续有人来,她很想给宋旸谷打电话,但是怕他忙,后面肯定还有很多采访很多报纸社论要请他说话,还有单位里面的事情,还有外面的朋友找他。
所以就打扰别的儿子,先给老大打,她最不担心的就是老大,老大有勇有谋,结果老大给打进来了,他对政论这些很敏感,在革命改革这些方面,一直是先驱,如今看这个弟弟,也是没有想到。
“我有看今天的电台,很好,这才是我弟弟,当初父亲考虑的很周全,送他去北边参政。”
他是特别能说的那种人,嘴叭叭叭,已经从丧事的忧郁中走出来了,人不能一直年轻一直不管不顾的,自从宋姨没有了,他自己也反思很多。
很多事情是余生可以做的,但是有很多事情,是你余生再也做不到的,尤其是对家庭的态度,他现在就转变很多,以前年轻气盛不顾家,当初在北平能一怒之下撇下一家子人南下,至今才觉得一些悔悟,时常想起来大伯当年的教导。
“我们差不多明天就到上海了,明天下午的火车,这边盛产竹盐,还有很多笋干,到时候我带一些回去,笋干做汤吃很好吃的。现在天气冷,腰还酸不酸,用竹盐炒热了热敷会好很多……”
他絮絮叨叨讲一气,然后又开始忙,他事情总是很多。
但是二太太觉得很宽慰,很暖心。
她现在这种状态,就非常的人生赢家,扶桑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婆婆是人生赢家,到这个年纪了,丈夫事业有成家大业大,儿子也都有自己事业家庭,只要想的开,就没有什么烦心事儿了。
她自己也是这么觉得的,觉得新年开端很好,刚这样想,结果门房那边就来通报了。
姨太太那边是自己过来的,就是现在她才知道,男人终归是冷心冷肺的,过去很多年,二老爷这边都是跟她一起过年的,但是今年那边大房的来了,二老爷只是去送年货,送了钱。
她想想这样也不是办法,也不甘心,她以前愿意搬出去住呢,是觉得自己还有资本,还可以留得住人,到时候这边的话,当空房就好了,很多人都这样做,小公馆比家里要舒服很多。
但是二老爷完全不是这种打算的,家里面还有儿媳妇,他即便是对自己太太不尊重,也绝对不会给儿媳妇做一个坏榜样,这个儿媳妇尤其是他很钟意。
有时候女人会觉得自己漂亮就是很大的资本,会高估对男人的吸引力,终归是有些肤浅的,二老爷的眼里,有很多他更愿意去做的事情。
这一点一点细微的差别,小红鲤也是近些日子才体会出来的,终究是没有干过二老爷。
现在她的想法呢,是想回来,她来拜码头的。
二太太听着心里就一跳,她自己不是很想见,但是人到门上了。
那边宋旸谷从现场离开,他的行政秘书就第一时间提示,“上前面一辆车吧。”
看了一眼后面的车队,这是单位的车队,宋旸谷是要坐中间的。
但是人太多了,不想引起太大的轰动,宋旸谷也想早点走。
几个人一起,他自己去前面头车去了,车速开的很快,“去车站。”
他想去一趟上海的,就刚才在会场的时候,你讲很好,很多,你很成功。
但是你看下面鼓掌的人的时候,那么多灯光,那么多镜头,但是你没有给展示给想要的那个人。
他那一瞬间,很想扶桑在下面看,不要别人,只是她坐在那里。
结果车行不到十里地,在街里车队就炸开了,埋了炸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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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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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埋了炸弹, 因为街道上人来人往,不便于大量操作,因此只是阻碍后车行进。
布置的非常严密, 即便是在很短的时间内, 都考虑的很清楚, 前脚宋旸谷的车队开始出发,后脚就开始测算了, 从街道口一出现,那么马上在汇入主干道之前,上面的空中炸弹就开始准备好了。
全部是人工投掷的, 为了减少误差,怕车队行进速度过快, 才在路上埋着一点炸药。
宋旸谷头车就是先出事的,车速的确是很快,行进的很快, 宋旸谷一上车就交待快一点的,他时间很紧张, 不然去上海那一班次的火车就赶不上了, 下一次的话要等后天。
自己坐在车上脑袋是放空的,想着去上海的班次不是天天都有的,嗯, 扶桑的话,两个人昨晚上通话, 讲好这边事情宣告之后会去上海那边看她。
当然她表示不去也可以,一个人也可以生活很好, “爸爸妈妈这边很照顾我, 也都很喜欢我, 我在这边也很适应,公园有很多,公园里面有很多野鸭子,上海公园里面还有黑天鹅,经常遇见人约会散步,我一个人看着也很好,用手比划一下,就相当于你在我身边。”
讲的话,宋旸谷不说,但是他都记得清楚,一边看着窗外,北平的雪后很冷,年后的第一场初雪落地大大方方的,今日阴天,没有太阳。
车轮子卷起来一股黄土,他紧了紧脖子上的围巾,刚要低头,眼前就是一片黄瀑布一样的画面,紧接着车玻璃全部碎了,旁边的行政秘书柳秘第一时间就抱着宋旸谷的头往后。
这才回神反应过来“砰”的那一声,司机心理素质很好,当头车的一般把控都很好,他做了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车子这样的情况下,没有踩刹车,没有减速,凭借着车速跟头车下面炸药的冲击力,因为车速很快,因此炸药是从车子尾巴炸开的。
头车冲出去很远,司机甚至还加了油跑。
因为视线的遮挡,中间的车子就不清楚头车的情况,前面全是烟全是尘土,北平的马路上无风都要三丈土,街道两边的楼上人就看准了这个时间,从空中投掷了炸弹,直接照着中间车队的位置就砸过去了,因为你速度慢下来了,就很精准。
中间的车队一下就开花了,车玻璃都不剩下什么,宋旸谷抱着头滚到巷子里面去,回头的时候就听见一声一声的爆ʟᴇxɪ破,一团一团的火花跟炮仗一样的,后面的车连个车轱辘都不剩下了。
直接就是炸药往下砸的,火力全覆盖。
整个车队,幸存的就是头车的,司机就架着他的胳膊,“宋先生,快走。”
得藏起来,不然街面上不是自己的人,当街就会被射杀。
谁干的?
这种事情谁干的呢?
日本人。
只有日本人有那么阴毒又不怕被发现的方式,空中投掷炸弹,布置的天衣无缝,大概从宋旸谷法令准备前就开始准备了,但是一直没有动手,因为他们也很多忌讳,当年杀了老袁先生,让日本人在北平没有了一点点名誉。
如今他们做事情,国际上也不是很支持,那就只能尽量的低调,不要给任何人留下把柄,北平的国外记者也很多,国内的记者也很多,这些人你没有办法的,这里始终是一个国际社会的焦点,北平问题。
柳先生抱着宋旸谷东奔西跑,真的是鞋跑掉了都来不及捡起来的,这里偏北,胡同大大小小的很多很多,三个人一步都不敢停顿。
“得马上走,不能去火车站,火车站那边全是日本人。”柳先生看着宋旸谷,火车没办法,汽车的话,他知道宋旸谷家里是有汽车的,但是家里一定都是日本人在等着。
宋旸谷的胳膊,扭伤了,整个膀子都顾不得疼,“走山路。”
走山路,从京郊直接走。
这一段路,宋旸谷总共走过两次,一次是当年宋遵理出事的时候,扶桑报信儿,宋映谷跟他背道而驰掩护他,他引着追兵往里走,宋旸谷跟承恩狼狈往外逃窜,一路到了南边。
历史何其相似,宋旸谷想到的是自己如今走麦城,不算是丢人,最起码还活着,心里面也不是不得意的,看着柳先生,“我们还活着是不是?”
有时候,活着,就是一种胜利,就是一种挑衅。
他们问乡亲买了骡子,奔着南边就去了。
柳先生一路奔到夜里,才敢松口气,“如今城里消息不知道出去了没有,这样大的动静,大概瞒不住,等明天早上,怕是全世界都知道了。”
宋旸谷接过来一张煎饼,京郊贫寒,煎饼都是杂粮的,一张一张很大很大,叠着麻将一样的形状,吃的时候卷起来,他一口咬下去,嘴巴都开始酸,还是大力的吃着,“消息怕是封锁不了,是谁干的,总归是城里的人干的,手段越来越下三滥。”
是的,就是下三滥,阴招越来越多了,日本人的暗杀,向来是出名的,让你影影绰绰,找不到证人,这些人,就是你很多年以后,哪怕是胜利了,也没有直接证据,只能从各个利益方面来揣测。
现在动了谁的蛋糕,动了谁的利益,那么谁就是凶手,只能这样揣测,中间车队投掷下去的那么多炸药,从哪儿来的,城里如今严格审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凑起来的。
柳先生掰开了揉碎了想,自己一点一点地在心里面过,宋旸谷想不到的事情,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他做幕僚的,就要仔仔细细地搞清楚才行。
利益反面纠缠太多了,不是全国家都在跟日本人对抗的,有的地区因为妥协政策,也一直没有跟日本人撕破脸,始终是保持着一种敏感的边界感跟距离的,这些人不属于政府力量,也不属于南方力量,也不是日本人的附属。
是各种方面交织复杂的站位方,他们非常矛盾,但是又很注重维护自己利益,最大的财政收入,就是来源本地的税收,有的时候地方统治是不讲道理没有科学的,它为了搞钱要财政大权,可能会做出一些反常的事情。
比如,云贵川的一些地方势力,一边在打日本人,但是因为军费的问题,没有钱,没有税收,那么搞钱最快的路子,就是三个,一个是对国际社会化缘哭穷,得到其他国家的施舍,这个很难,因为地位很低。
第二个呢,就是跟日本人虚以委蛇,让我兄弟去跟日本人打,眼看着日本人吃力的时候,日本人也要拉拢人呢,我就当自己眼瞎心盲,先让我兄弟打着,我背后呢,跟日本人勾搭一下,骗骗日本人的装备武器跟钱。
大家都在战争中生存,又在生存中极限拉扯。
第三点呢,就是宋旸谷现在搞破坏的事情,他们地方势力呢,收税,各种名目的税收,盐税更是重中之重,有的为了搞钱的,云贵川自己的军队,都倒卖鸦片,贩卖私盐,甚至是鼓励种植鸦片收税,走私货物。
什么多收税,什么偷漏税,这些花活儿玩的五花八门地滑稽。
但是非常地应景,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要打仗不是?
要养军队是不是?
没有钱,不生产连年打仗,民众都搜刮不出一点油水来了,你不想办法搞钱,不想尽办法,就全部完蛋了,连枪都买不起。
那就绞尽脑汁,不怕历史笑话,也永远不会写历史书上的骚操作,全部都出来了。
在特地的历史情况下,宋旸谷理解,“这不能说是火上浇油,不能说合适,也不能说不合适,但是这些情况放任下去就是错误的,这个路线就是错误的,长远的发展不是这样的,我参考国外很多第一批第二批资本主义国家的税制改革,从来不是我们现在这样的,这是一种很大的落后。”
眼睛不能只看着国内,要看到国外里面去,还要看到国外国内上千年的发展历史跟区别,比对一下,比对出来的结果就是,“我们很落后,落后大概要三四百年,因为我们的思路是存在错误的,经济畸形导致了我们的税收财赋的扭曲,如果不纠正过来,那么往后可能再过一百年,我们子子孙孙就再也追不上了,我们要拿个蓝本出来,这样后面的人才好照着车辙子做事。”
那么今天看来,是做到了,司机也笑了笑,“今天死的话,也很值得,不死的话,我觉得很骄傲,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做对的事情,很值得。”
家国大义面前,个人的生死存亡,总是不值得一提的。
扶桑得到消息的时间,是第二天早上起来,日本人还是掩耳盗铃封锁消息,但是各大使馆还有北平的各方面都在发难,联合起来要求调查这个事情,箭头直接指向日本人,就差没直接摁着日本人的头认了。
警察你们要抓人,路面上的巡警也要抓人,什么时间什么人带着什么东西出现在这个街道上的,全部都要盘问清楚了,找证据找线索,你在留上投掷炸药的人的信息,住在哪里的,都要一一地列出来,清清白白,彻底搜查。
迫于舆论的压力,日本人快速地改口,第二天早上起来发布官方的通报,跟自己没有关系,跟日本政府也没有关系,绝对不是自己暗杀的。
扶桑隐隐就觉得不好,因为宋旸谷昨晚没有通话,她心想也许很忙,但是等早上起来,九点钟的时候,还是没有早上的问安电话,她就有点烦躁,脸色就不是很好看,吃完早饭不想出门,直接回房间里面去了。
结果电台里面正好播报,日文的,扶桑会日文。
听到一瞬间,人就豁然站起来了,失踪。
她一瞬间,刀了整个日本岛的心思都有了。
有些蝼蚁,真的适合用开水烫死。
日本人非常尽心,从现场扒拉出来一点残骸,说是宋旸谷。
希望家属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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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我很爱很爱
扶桑整个人是不相信的, 二老爷在外面应酬,大马路上西西图澜娅餐厅门口,永远有提着篮子叫卖报纸的小孩儿, 穿着背带裤儿, 冻的手脚发胀发肿, 二老爷家训仁厚,每次来西图澜娅餐厅吃完必定要买一份儿。
“日本人谋杀, 宋老爷您看看——”
递过去一份报纸,上海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报童每天来往接触许多人, 小小年纪便应酬自如,一边介绍一边把香烟盒打开。
里面宋旸谷出会场上车的照片折合在另外一面, 整个报道用了两张照片,首页一张是当时拍摄的残骸,是北平报社拍摄的现场。
报童拿着骆驼牌香烟, 抬头的时候就看宋遵循脸色不对劲,人一下就瘫在地上了。
身边的朋友还在挑选香烟盒子上面的画片儿, 为了吸引顾客, 烟草公司很多搞竞争,请明星来当模特,画师画画, 印刷在香烟盒子上面,每个月都不一样, 如今刚开年,新的香烟女郎就已经印刷上去了, 是最近很火的电影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