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疯了,为防他自残,涂诺没敢再说话,径直打了一把方向,把车子驶入墓地。
白惨惨的车灯扫过,里面的墓碑森森闪现。
最靠近路边的一个墓碑的前面,黑色的纸灰被车轮带起的风卷起来,黑蝴蝶一般往车窗上扑。
涂诺心里一慌,车头突然就偏了。
眼看着车子就要向着路边的一个墓碑撞过去,本来闭着眼睛俯在那里呼吸的严承光突然俯身过来,大手覆住她的手,硬是把方向扳了过来。
待车子安安稳稳地停在停车场,他才重又把自己扔回到座椅上。
涂诺的一颗心久久不能平复,她拍着胸口又向后面看了看。
还好,还好,金丽蓓到底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调个头,走了。
此时,她几乎可以想见金丽蓓咬着牙骂严承光神经病的表情。
涂诺现在明白了,怪不得严承光非让她开到这里来。
想要甩开金丽蓓那样的疯烂桃花,还真就得是这里。
涂诺笑一下,说:“终于走了,咱们……”
她没说完,后面车门打开,严承光要下车。
“喂,你要干嘛?”
涂诺连忙就去叫他。
严承光置若罔闻,推开车门往下走,一脚踩空就摔在了地上。
涂诺无语,都醉成这样了,咱安稳回家不行吗?
涂诺下了车追过去,“你去干嘛?回家啊!”
“走!”严承光体力不支,扶着路旁的一棵松树喘息着,“别跟着我!”
他像是一匹受伤的野兽,冲她嘶吼了一声,就踉踉跄跄地继续往墓地深处走。
涂诺看了看四周,她竟然已经不知不觉地追出了很远。
高大的车子停在那边,在黑暗中只是一个很难分辨的小点。
涂诺害怕起来,她不敢一个人穿过那条两边都是墓碑的小路回去了。
再看看严承光……
腿长就是好啊,一会儿功夫,已经把她甩出去十几米了。
涂诺咬咬牙,还是决定跟着严承光。
毕竟,这里就他还算是一个同类。
涂诺硬着头皮向前追,“你等等我呀……”
严承光没想到她还跟着,气得把她一推,“滚!”
涂诺,“……”
这男人什么态度啊?
刚才可是她拼命帮他挡住那朵烂桃花的?
过了河就拆桥,卸了磨就……
再说,这里又不是他的家,他让滚就滚啊?
涂诺赌起气来,从背后狠瞪了他一眼,偏就跟上。
涂诺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
她正跟着一个疯子,在半夜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这片世界上最安静的地方走去。
可是,这里真的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
涂诺得让自己跟紧了严承光的脚步,才能忍住不去看身旁的那些墓碑,以及墓碑上那一张张或严肃,或活泼,或悲伤,或微笑的脸。
可是,她还是感觉像是有很多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到处都是。
“严承光,你到底想干嘛呀?”涂诺感觉自己都要哭了。
严承光一言不发,继续往里面走。
“严承光,你等等我啊,我害怕……”
接下来的路,不再是涂诺想把严承光拉回去,而成了她不想被他落下来。
好在,严承光的脚步终于停止了。
严承光站在那一方小小的墓碑前面,像一截被雷电劈断以后风化在那里的大树。
涂诺看着墓碑上模糊在黑暗中的照片,想象着严青枝那张美丽而平静的脸。
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拉住了严承光的胳膊。
这一次,严承光没有再推开她,或者说,已经没有力气再推开她。
他任她拉着,然后,就软软地倒了下去。
涂诺没有防备,跟着他往后一倒,就扑在他的身上。
她这时候才发现,尽管在这荒郊野地里走了这么久,严承光的身上依然烫得像是要烧起来。
涂诺爬起来就去拉他,“不行,我必须送你去医院了。”
刚才她就不应该听他的,跟着他来这里发神经。
涂诺拼了命去拉他,严承光却像死了一样躺在草地上。
涂诺生气了,“你再不起来,我真的不管你了!”
严承光却突然笑起来。
涂诺吓得往后退了好几步,“你,是不是中邪了?”
严承光没有接她的话,语气幽幽荡荡,“我经常失眠……”
“你知道睡在墓地里的感觉有多舒服吗?”
“没有算计,没有伤害,没有勾心斗角……”
涂诺抱着肩膀,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你,要不要,也来感受一下?”
说着,严承光挣扎着坐起来,拍了拍身旁的草地,疯子一样看着涂诺。
漆黑的夜色里,男人的眸色比夜色还要深。
像是一个黑洞,直要把人吸进去。
涂诺不要管了,扭头就往外跑。
天空中一道银蛇突然蜿蜒而下,一下就照亮了墓碑上的所有照片,紧接着,头顶一声炸雷劈响。
涂诺尖叫了一声,抱着脑袋跑回来,一下就钻进了严承光的怀里。
严承光四肢无力,被她撞得再次躺倒。
他躺倒在草地上,手臂勒住她的腰,身上的战栗像在过电,颤得涂诺感觉自己的牙齿也在跟着发抖。
涂诺摸上他的脸,“严承光,你怎么样?”
“走!不要管我!”
男人紧闭着眼睛,用力把她一推。
涂诺被他推得跌在地上。
然后,她就看见,夜色中,暴雨像是一片漫无边际的幕布,从墓地门口的方向横扫而来,哗地一下就把他们都给吞没了。
暴风雨中,严承光垂着头坐在那里,浑身抖成了一片落叶。
涂诺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敢再次靠近,“严承光,严承光……”
她咬着牙,努力想把他拉起来。
严承光终于有了反应,他攀着涂诺的胳膊站起来,却又挨着严青枝的墓碑坐下去。
涂诺哭起来,“严承光,咱们回家吧……”
严承光坐在墓碑旁,看着墓碑上的照片,说:“她死的那天,也下着,这么大的雨。”
许是太冷,他的舌头打了结,说得磕磕巴巴。
“她一边带着我,一边做报告。”
“报告被人藏了起来。”
“她找去三楼露台……”
“滑了下去。”
“楼下种着很多玫瑰,很多很多……”
严承光的大手在胸前茫然地比划着,像是要让涂诺知道那片玫瑰园的大小。
“那是明清辉喜欢的。”
“然后,玫瑰都生了病,被园丁削了。”
“她就躺在那些木刺上,血淋淋地冲我伸着手,叫我……”
“小光,你,不要下来……”
“我那时候那么小,只会哭……”
“只会哭……”
严承光抱紧了墓碑,把脸贴上去,“你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带着我一起走?”
天边又一道闪电蜿蜒而下,照的墓碑上严青枝美丽的脸庞一闪,紧接着又是一声炸雷。
涂诺的浑身已经淋透。
她视线模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受够了,不想再忍。
她抬脚踢了严承光一下,“行了!走吧。你以为你妈妈想看见你这个样子吗?”
严承光没有动,她走过去拉他。
他软软地靠在那里,依然没有回应她。
涂诺连忙弯下腰去试了试他的鼻息。
还活着。
活着就好!
涂诺再去拉他。
两个人的体型相差实在太大。
只要他不肯借力,她根本就拉不动他。
“严承光!严承光!”
涂诺使劲摇着他,“你醒醒啊,你要被淋死了。”
电闪雷鸣很可怕,粗大的雨线也在往身上死命地打。
在这里睡一夜,不是找死吗?
涂诺想不管他,自己走,却怎么也狠不下心来。
她急了,抓起严承光的手臂,一口就咬了下去。
疼痛比雨水醒脑,严承光吸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
涂诺都要被气死了,“快起来!跟我回家!”
严承光愣怔了一会儿,然后冲她一笑,向她展开了怀抱……
严承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铺满了窗台。
他拿起床边的手表看了一眼,已经是上午的十点半。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知道这是他有生以来睡得最为香甜的一觉。
虽然头还是有些疼。
房间里依然跟平常一样,空荡安静,寂静无声。
他掀开薄毯要下床,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
不,除了左边手臂上的绷带。
那还是前几天车祸留下的伤。
之前的绷带被换掉了,换成了雪白的纱布。
纱布的上面还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严承光坐在床边,拍着额头用力想了想,却一点都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回的家,怎么上的床,又是谁给他换的绷带。
脑子里很是混乱,严承光站起来,一边扯着绷带,一边往洗手间里走。
微凉的水帘冲洗着男人肌理线条流畅的后背。
严承光抬起手撸了一把头发,突然就发现,他的左边手臂上除了那处伤,还有一排齿痕。
严承光视线微怔,举起手臂去看。
这排齿痕比较深,四周都渗出了紫红的血印。
看形状,咬他的那种动物的牙齿是小小的,细细的,中间的门牙却略有些大。
“……”
严承光扶着额头想了很久,喃喃道:“难道,是那只兔子?”
严承光昨晚心情很不好。
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去小黛山喝酒。
后来金丽蓓也去了,跟他们一起支起桌子打麻将。
再后来,他感觉自己喝多了。
但是,那种醉酒的感觉又跟平时不一样。
他警觉起来,怀疑是被人往酒里下了东西。
正在那时,那个小兔子赶到了。
他只记得她开车时候的样子很凶,不像小兔子,倒像只狼崽子。
那么,再后来呢?
严承光用力地拍了拍左面的太阳穴,烦躁地把手臂往浴室墙上一撑。
水流哗哗地冲击着他的头发,却依然理不清他混乱的思绪。
如果真的是酒后无形,伤害了她……
他愿意承担自己所需要承担的一切责任。
只是……
想起昨天她跟他说的那些扎心的话,他无奈一笑。
只怕,她不一定愿意。
不过,这件事也不一定就是自己想的那样。
她那样处心积虑,欲擒故纵的,如果他真的做过了什么,此时此刻她还不得坐在他的床上,哭哭啼啼地求他负责吗?
是的,一定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至于这个伤口……
应该是他又说了什么得罪她的话,才被咬的。
严承光暂时说服了自己,扯起浴巾往身上一裹就出了浴室。
他还是有点不放心,把楼上楼下都看了一遍。
房间里确实就他一个,根本就没有哭哭啼啼等着他负责的小兔子。
严承光心里安定下来,走回卧室穿衣服。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今天是集团拓展的日子。
她那么爱表现,此时应该正在百十公里外的水上度假村参加她梦寐以求的团队拓展。
怎么可能还在他这里?
大雨过后,满世界新鲜。
阳光像白色羽毛的鸽子,飞满房间。
床上洁白的被褥随意翻卷着。
霞姐一会儿自会过来收拾。
严承光换上了衬衫西裤,站在镜子前打着领带,不经意间一转眼,就在镜子里面看见,雪白床单上落着的那片殷红。
像是初冬雪地里,落下的两朵红梅。
严承光的喉结一滚,领带打个死结,差点把自己勒死。
第三十四章 也在他的心上
宇辉集团拓展的地方在距离市区一百二十多公里处的水上度假村。
那里是宇辉的产业, 是肖明琛留学回国后鼓捣的第一个项目。
度假村刚建起来的时候,确实红火了几年。
后来,随着周边大大小小的酒店、山庄的拔地而起, 再加上各具特色的农家乐也来抢生意,以及肖明琛的任人唯亲, 造成管理层平庸,导致客流量越来越少, 以至现在的门庭冷落。
直到现在, 度假村前期的投资还没有收回来。
肖明琛就指着每年在这里举办的集团拓展来给自己的杰作刷一波存在感。
所以, 每年的这一天, 肖明琛是一定会到的。
因为李工的带动, 今年这期活动,来了不少元老。
徐正宇听说以后, 也来了兴致,特意让肖明琛开上保姆车, 也带他到了现场。
涂诺跟随大家乘坐大巴车到达度假村是在上午的七点半。
昨天晚上她几乎被折腾了一宿,所以一上车就关闭了手机, 争分夺秒地睡觉。
这一觉睡得又香又沉, 等她再睁眼,就已经是在度假村门外的停车场了。
因为凌晨时候的一场雨,这一天的天气很好, 云层薄, 紫外线就格外厉害。
大家一下车就纷纷打起了遮阳伞, 或者急急忙忙往有阴凉的地方钻。
涂诺属于行政部和后勤部联合组建的政勤团队的一员。
她穿着团队统一定制的服装。
大红色的遮阳帽,大红色的T恤搭配黑色的运动短裤。
因为颜色对比过于热烈,她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就显得格外白皙修长。
涂诺在车上睡了一路,一下车就感觉太阳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跟上同伴, 急急忙忙跑去自己队伍的集合点。
政勤团的团长是行政部的潘云达,因为人比较高胖,别人都叫他胖达。
胖达脑袋上戴着一顶小红帽,举着印着他们团队番号的小红旗,正站在那里吹着勺子招呼队员集合,并上交自己的手机。
胖达虽然胖,却是个灵活的胖子,他一下车就往集合场地跑,帮大家抢到了一片有大树阴凉的集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