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眼下提姆并不能够确定，究竟是男人便是瘦长鬼影,先前的诸多表现不过是一种来自于怪谈的戏耍和伪装；还是这个便是在怪谈当中也算得上是极危险的存在受到了某种制约，不得不暂时的栖居在男人的身上,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间和情况下才能够显现。
男人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在自己的身后有一双眼睛正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提姆便看到这男人站在卡特琳娜的门口来来回回徘徊不定，从他的身上时不时的传出了方才那将他惊动的“嘎巴”、“嘎巴”的声响。
而每当那声音响起一下,男人看起来就要更为抽长一些，并且变的更薄,仿佛一张涂ʟᴇxɪ成了黑色的纸片，只需要一阵风来便可以直接被吹走。
这男人也不知道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考虑，直到最后都并没有当真推开卡特琳娜房间的门走进去,仿佛是在和什么东西做一种无形的斗争。
窗外的光渐渐从一开始的熹微变的明亮了起来,通过彩窗照进来的时候便渲染上了斑斓的色彩。似乎是被那些光所惊扰到，男人仿佛触电了一般飞快的缩了回来,离开了卡特琳娜的房间门口。
伴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男人重新折返了回来,悄无声息的、没有任何重量的落在了提姆的身边。
等到身边再没有任何的响动之后,提姆悄悄的睁开了眼睛。
他旁边躺着的便又是白日那个看上去有些温暾的男子了,还是不变的熟悉的眉眼。
只是……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提姆总觉得他看上去身形显得更为单薄了，面上的五官也有片刻的模糊，就像是那种信号接收不好所以在图像显示上会频频出现问题的老旧的电视一样。
但是当他定睛再看的时候，男人看着又同先前没什么两样了。
这般又过了一会儿，从窗户外面传来的声音都逐渐变的嘈杂。躺在他身边的男人似是被惊动，于是从床上起身来。
提姆便也装作是才刚刚醒来的样子——这个时候提姆就必须庆幸，他之前才因为连熬三天大夜而挂着两个不容忽视的黑眼圈，所以只是这么一个晚上没有睡觉，而是默默的盯着男人的行动，也不至于在脸上留下什么破绽来。
男人见到他也如此恰到好处的醒来了，似乎有些高兴的样子。
“我正准备喊你。”男人道，“我带你去界口。白天过的太快了，如果耽搁了时间的话，可能在半路上，就已经天黑了。”
提姆有心想问天黑后是怎么样的，然而男人对此却是避而不答，只不停的催促他快些同自己出门。
提姆便只好先按照他的要求去行事。
至于自己是不是真的会被那个【界口】给送走，进而被打破好不容易的相遇和交集——说实话，对于这个，提姆倒是并不怎么担心。
因为这里毕竟是属于卡特琳娜的“梦境”。
如果离开了梦境之外，他岂不是就醒过来了吗？能够将整座哥谭都控制起来的梦魇绝对不会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提姆笃定，自己将会一直都在梦境的世界里面打转。
他跟随着男人离开了小屋。
外面的天色同提姆昨天刚刚到来的时候相比并没有什么两样，折让提姆开始好奇，这些土生土长在这个世界里面的怪谈究竟是用怎样的方式来判断【白天】与【黑夜】的。
但或许是因为现在是男人口中所说的“白天”的缘故，街道上来来往往的怪谈无疑比之前是要多了许多。而提姆作为人类的本质，自然也很快便被勘破。
于是便见有怪谈上前来到了男人的身边，看着提姆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放在砧板上的猪肉一样：“你怎么把人类带回来了？”
男人看了提姆一眼，木讷的脸上并没有多少的表情，仿佛戴着一张纸做的面具。
“储备粮……”他这样慢吞吞的回答。
怪谈之间轻易并不会去抢夺同类已经狩猎或者是标记了的食物的，所以当听到男人给出了这样的答案之后，这拥有着近乎于猫一样外形的怪谈便极为无趣的离开了。
只是走之前，仍旧是给男人留下了忠告：“你要么把那个人类吃赶快吃了，要么把他在家里面藏好。这样带出来满大街的乱转，我不可和你抢，可不代表着别的家伙也会这样做。”
“如果不想给自己找麻烦的话，你懂我的意思吧。”
对于祂的好言相劝，男人只是缓慢的点了点头，也不知道究竟算是同意，还是要表达其他的什么意思。不过，在那只猫咪外形的怪谈离去之后，男人便让提姆站到自己的身后去，被细长的黑色影子所完全的笼罩在其中。
当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在街道上行走的时候，提姆便注意到，其他的来来往往的怪谈都显少再对他投来目光了，更多视他如空气一般的无视掉。
联系到自己面前的是名为“男人”的怪谈，提姆猜测这或许便是对方对于自己的所有猎物的一种标记形式。
这一条街道看起来很长，但是真的开始走的时候，提姆却发现仿佛他们迈出的每一步都拥有了缩地成寸一般的神奇的能力，竟然是很快便已经走到了街道的尽头。
而在这街头的最终点，并不像是人类的世界中那样成为一个与其他街道交集的“交点”，而是一个黑紫色的旋转着的漩涡，内里同样是流淌着星光的一片漆黑，同街道两旁，那些构筑了怪谈所居住的房屋的主体一模一样。
“这就是【界门】。”男人同提姆说，“从这里穿过去，然后你就会回到人类的世界里。”
提姆：……我不这么认为。
然而事实永远胜于雄辩，横竖都已经站在这里了，那么提姆也不需要同男人再多费什么口舌，只需要将事实摆在他的面前就好。
提姆于是一步跨了进去。
他行动的如此果决，男人甚至是有些措手不及的。但是让提姆离开原本就是他的目的，眼下对方肯这样做自然很好。
就在男人一边转身准备离去，一边在心头暗自思忖，今天可以从哪里去给卡特琳娜带回一些人类的食物的时候，从他的身后传来了非常古怪的、“噗”的一声响。
男人都愣住了。
他充满迷惑的回过头去看，却正好目睹了提姆被界门像是吐葡萄籽那样给吐了出来。
男人：“？？？”
这场面他还真没见过！
提姆抬起头来，正好同男人四目相对。他们对视了半晌，随后提姆非常平静的同男人打了个招呼。
“看起来，我并不能够通过这个离开？”
男人对于事情居然会有这样的发展简直充满了困惑，但是他既然可以捡卡特琳娜这么一个人类的小姑娘回家，那么也当然不介意再多捡提姆这么一个人类的青少年回家。
“既然界门出现了这样的故障，你一时半会儿无法离开的话，那么便和卡特琳娜一样，暂时先住在我家里吧。”
提姆对此当然求之不得。
只是男人似乎还有事情要趁着【白天】的时候去做，因此并不打算护送提姆回去。他从自己的身上掐下一小片的影子来，放在了提姆的身上，而那影子便立刻融入到了提姆的影子当中。
“我在你身上留下了标记。”男人说，“不会有别的怪谈对你出手，你能自己回去吗？”
没问题，提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事情。
更何况，提姆也想要得到能够与卡特琳娜单独交流的机会。
当他点头答应的时候，男人看起来是狠狠的松了一口气。他给提姆指了指大概的方向，随后便离开了。
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是提姆总觉得，当这样看过去的时候，男人行走的时候的脚步简直像是在跃动着起舞。
男人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当中。提姆一路盯着各种各样的怪谈意味不明的目光，盯着门牌号一户一户的数，总算是返回了纳姆塔的99号。
当卡特琳娜看到提姆回来的时候，小萝莉的脸上露出了非常吃惊的表情。
“你不是回去人类的世界了吗？”她问。
“那个界门似乎出了点问题，我没有办法通过它离开。”提姆的面上流露出一点不知道是真情还是假意的遗憾，“卡特琳娜，我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卡特琳娜同意了。
“你还记得自己是怎么掉到怪谈的世界里面的吗？”
这个问题对于小姑娘来说，未免有些太过于超纲。卡特琳娜抱着玩偶熊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过，它可能知道。”
她这样说着，将手中的玩偶熊高高举起，朝着提姆的方向递了递：“但是我听不懂它的话……”
提姆看着那朝自己递过来的玩偶熊，陷入了某种微妙的沉默。
难道卡特琳娜觉得他就能够听懂？为什么会有这样离谱的认知呢？
制止了卡特琳娜想要将玩偶熊塞到自己手中的想法，提姆犹豫半晌，还是小声的问卡特琳娜：“昨天晚上你休息的还好吗？”
瘦长鬼影可是几乎一整夜都在她的门前来回踱步。
卡特琳娜眨了眨眼睛。
她望着提姆，那一双烟灰色的眼睛像是水晶，有着过分的澄澈。
“如果提姆哥哥是想说叔叔在晚上，会变成非常危险的怪谈出现在我的房间门口的话。”小姑娘轻快的回答，“我知道的哦。”
“一直……都知道的。”
第33章
—033—
这个回答委实是超出了提ʟᴇxɪ姆的意料之外。他原本还在发愁自己应该怎么样同卡特琳娜说明,收留了她的怪谈或许并非是好心，谁知道却发现小丑原来其实只有他自己，卡特琳娜对于自己身边的一切,并非是一无所知。
“那你应该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他就有可能像是别的怪谈一样吃了你。”
然而卡特琳娜对此却接受的十分良好。
“我不介意的。”她说,“影子如果想要那样做的话。”
提姆：？？
但是我介意的！
小姑娘表现出了一种超出于她的年龄的平静：“如果没有被影子带回来，那么我可能早就已经被别的怪谈吃掉了。我很感激影子，如果我的诞生注定是要成为谁的食物，那么我觉得被影子吃掉,并不算是一个很坏的结局。”
提姆张了张嘴，却居然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在这一刻,他终于是无比清楚的认识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眼下所处的并非是人类的世界，而是行使着怪谈的规则。
他不应该妄图用人类的逻辑和想法去预判揣度怪谈的逻辑,那样除了将自己陷入晕头转脑的境地当中之外，根本起不到其他任何的正向的作用。
“为什么又回来了……？”记载提姆陷入这样的自我思考的时候,他察觉到有谁轻轻的拉了拉他的手，低头看过去，卡特琳娜那一双烟灰色的眼睛睁的圆圆大大的,正在一眨也不眨的望着他,“影子说过要送你回去人类的世界。”
“那界口好像出了什么问题，我没有办法通过它离开,所以影子暂时先收留了我。”提姆跟着卡特琳娜用一样的称呼去指代那男人外貌的怪谈,只是在顿了顿之后,还是忍不住又问,“卡特琳娜,你真的没有一个兄长吗？”
抱着玩偶熊的小姑娘摇了摇头。
提姆仍旧不死心：“那么，你认识或者知道一个叫做卡伦的怪谈吗？……或者是人类也可以。”
卡特琳娜依旧是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这下提姆忍不住愁了起来。
若是如此的话，那日后几乎时时刻刻的都跟在少女的身边，像是珍爱眼珠子一样将少女捧为自己手心的至宝的强大怪谈，现在又究竟在何处？
或许是因为提姆的确表现出了几分的苦恼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尽管年纪幼小，但是名为卡特琳娜的小萝莉对于人类的情绪却拥有着敏锐到异常的感知。
她拽了拽提姆的衣袖，在后者望过来的时候同他四目相对，非常认真的道：“在怪谈的世界里面是不可能出现人类的，你和我都是无比稀少罕见的意外。而我也从没有听说过有叫【卡伦】的怪谈出现过。”
“如果想要找到那个人类的话，还是去人类的世界找比较好哦。”
不得不说，小姑娘非常认真的鼓着脸颊同人说教的样子，的确非常容易让人觉得治愈。
至少提姆就觉得自己先前生出的那点焦躁都仿佛被一阵轻轻掠过的、甚至还带着些许花香的清风所拂去，连心都跟着平静了下来。
他于是半蹲下//身子，同卡特琳娜询问：“卡特琳娜怎么这么肯定，我说的那个【卡伦】不可能是怪谈？”
“怪谈的诞生是很苛刻，也很可悲的一件事情。”小姑娘皱着眉道，“会成为怪谈，必然是在人类的世界当中被口口相传，以大恐怖去描绘，甚至很多都是用鲜血和生命去浇灌，最后才会在恐惧当中被孕育而出。”
“他们并不代表着强大，更与美好毫不相干。哪怕说每一个怪谈之下都浸着一层已经发硬发干的血壳，都绝不是什么夸张的事情。”
面前的小萝莉声音脆脆甜甜：“如果一个怪谈拥有着【卡伦】这么像模像样的人类名字，那么他该是都经历过什么——所以才会变成怪谈呀。”
提姆的心头猛的一跳。
他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继续询问：“如果，我是说如果——一个怪谈拥有着强大到能够凌驾于其他所有怪谈之上的实力，甚至能够以别的怪谈作为自己的食物……”
“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卡特琳娜摇了摇头，“因为怪谈归根究底是从人类的臆想当中所诞生，以人类的情感、血肉和灵魂来作为养料肆意生长的存在。”
自小便在怪谈的世界当中长大，卡特琳娜或许是这个世界上面最了解怪谈的人类了：“人类会畏惧怪谈，但是怪谈却不会畏惧自身的存在。所以怪谈与怪谈之间，只会有能力的高低上下，可是绝没有强弱之分。”
“即便是划分出了实力上的子丑寅卯来，也不过是人类用自己的规则，强加在怪谈的身上罢了。”
提姆有心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自己应该从何说起。
可是他知道，这个幼童版本的卡特琳娜的话是存在漏洞的。
因为他自己就不止一次的亲眼见过，别的怪谈在卡伦的面前畏畏缩缩，战战兢兢。
那是根本不容忽视的、无比分明的尊卑差距……或者说，是因为实力的察觉所带来的天然的上下压制。
他于是便也没有再继续就这个问题说什么，而是陪着卡特琳娜做了一会儿游戏。
等到透过彩窗照射进来的光都已经不再拥有色彩的时候，房门终于被推开，出去了一整天的男人回来了。
卡特琳娜丢下了手中正在做的游戏，“吧嗒吧嗒”的跑了过去，朝着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来。
“你回来啦，影子。”
男人原本显得木讷的脸上表情有所松动，露出一个笑来，伸出手在自己的衣兜里面“窸窸窣窣”的掏了掏，随后拿出了奶油面包，草莓，牛奶，递到了卡特琳娜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