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来过长公主的宴会几次,从未碰过这种情况,但她从姐妹的口中得知,长公主一旦看中某个男子,而对方不愿意委身于她时,她就会使用这个法子,给对方下药,待他意乱情迷后与他成了好事,他便只能乖乖当她的面首了。
红袖看了眼长公主,虽然长公主生得倒是貌美,但年纪却可以当这位少年的娘了,心中不禁有些遗憾可惜,一朵高洁无瑕的梅花就要坠入淤泥中了。
虽然知道那杯酒里有药,但红袖没打算提醒他,毕竟她只是一给人侑酒助兴的,要是惹到了长公主,她吃不了兜着走。
红袖一心替少年感到遗憾,浑然不知自己已然被暗处的崔淮之盯上,即将落得和他同样的下场。
宴会散后,天已暗下,红袖等人受了赏,在她即将随着姐妹们离开公主府时,却被一面生的侍女告知,长公主要见她,然后她被带到一间满室生香的华丽屋子里,她独自一人等了片刻并没有等到长公主到来,开始隐隐觉察到不对,长公主急于寻乐,怎会召她前来?她跑去开门,发现房门被人从外头锁住,紧接着身体又逐渐变得燥热,她看向桌上香烟袅袅的铜鹤香炉,终于意识到自己被人用了迷药,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还听到一人声:“驸马且放心,公主已经往客房去了。”红袖吓了一跳,当即选择爬窗逃了出去。
天色已晚,看不清路,红袖慌乱间只顾乱闯,一路跌跌撞撞竟闯入了一间佛堂里,本想躲到佛像供桌底下,结果一掀桌帷,却发现那个被长公主看上的俊美少年竟然也在。
他倚在桌角上,身上衣服凌乱,面色透着异样的潮红,连看人的目光也变得迷离,与方才在宴席上文雅高洁的模样截然不同,但浑身却透着一股动人心魄的昳丽。
红袖想到他同样中了迷药,本想另寻一个地方躲起来,但找来找去,却发现只有他那个地方最为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
就这样,在宴会不曾搭过一句话的人被迫躲在了一起。
过了很久,都没见有人寻到这里,桌下的两人谁也没说话,黑暗中只听到两人逐渐混乱的喘息声。
身体越来越燥.热,让红袖心生不好的念头,她尽可能地躲那位少年远远的,然而在药物的影响下,她的神智渐渐有些涣散。
整个人滚.烫如火,体内好像被烧得很干渴,但她又明白,她要的不是水,满脑子都是男人,这种想法很危险,但是萦绕在耳边急促的喘息却让她枉顾危险,颤抖着手去寻求那少年的怀抱。
她隐隐记得他推拒了下她,但当她无力地倒入他的怀中之时,他却没有再推开她,他的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再后来,也分不清楚谁主动谁被动,两人就那样屈服于药物,在佛像底下交缠起来。
说起那段过往,红袖突然感觉身体有些燥.热,还有些泛软。
董燕儿和小凤仙见红袖说到那件事时突然停了下来,目光饧媚,像是在回味当时的情形一样,不由相视暧.昧一笑。
小凤仙没忍住打趣了句:
“红袖姐,楚相公的滋味如何?”
红袖回过神来,对上两人意味深长的眼神,脸一阵臊热,身体的异样感让她没了往下说的心思,她决定去洗个澡,袅娜地起身,一抻软腰,又笑着伸手抹了下小凤仙的鼻子,“这个就不能再往下说了。”言罢扭着水蛇般的腰肢扬长而去,心里想着小凤仙的话,那男人什么滋味?红袖微微失笑,虽然当时她神智不清,但事后回想,那男人就是个没碰过女人的雏儿,嫩得很。
“都怪你,做什么打断红袖姐的话,这下没得听了。”董燕儿伸手戳了下额头,一脸嗔意。
小凤仙正听得起劲儿,结果红袖却走了,她捂着被戳的额头一脸懊悔。
在等待热水送上来的时间里,红袖百无聊赖,手托着香腮儿,斜靠在桌上,目光涣散地看着窗外出神,不知不觉间又想起那些事。
这些年来,红袖从未刻意去回想那一晚,她以为自己早就已经忘记了当时的情形,然而经过今日一提,她才发现那些画面已经深深烙在她的心底,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刚发生过。
这十年来,她经历过不少男人,却没有一个男人让她记得如此深刻,她记得那份似要将人烧着的炙热,记得那双温柔似水的眸子渐渐染上了赤红以及恨意,记得汗水自那滚动的喉结洒在她的月匈口上,滚烫了她的心。
她惊讶于他的身体竟那般强劲有力量,并不似表面看着那样单薄。
再后来,两人都恢复清醒后,才知道这事多么荒唐,两人只有过一面之缘,没有说过一句话,甚至根本不知晓对方姓甚名谁,就做了男女之间最亲密无间的事情。
良久的沉默以后,他低低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我会对你负责。”声音温柔又带着愧疚。
红袖当时便觉得十分好笑,没有一丝犹豫地就回答了他:“不需要。”
她一个风月场上的女子,和谁睡一次就要人负责,那她得嫁给多少男人啊?她们这一行说是卖艺不卖身,但有哪一个能够干干净净地来,再干干净净地去?她们就如同地上的蝼蚁般渺小势微,一旦被哪个视女人为玩物的权贵看上,纵然不愿意,又如何能逃得出魔爪?失去清白之身只不过早晚的问题罢了,这么一想,她倒是感谢自己的第一次是给了这个男人,这男人看起来如梅花般高洁,模样又那般俊美,人也算不错还知负责。她没亏,虽说是屈从于药物,但回想起来,感觉其实还不错,没给她留下恶心的记忆。
一整晚两人就说了这两句话,其余皆为沉默,次日一早,两人分道扬镳,红袖直接去向长公主告退,她并未说起崔驸马给她下药一事,只和长公主的侍女说自己昨夜醉酒,不小心在客房里睡着了,长公主似乎不关心真相,也没有接见她,直接叫她走人,恰好院主见她昨夜未归也找了过来,红袖便与她一同回去了。
她就这么有惊无险地度过了这一天一夜。
至于少年那边,红袖不知晓他是如何与长公主周旋的。
临去前他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住的地方,那时候她才知道他叫楚云容。
那件事发生过,红袖总是不自觉地打听关于他的事情。
她得知他生活十分清贫,家中有一身染沉疴的母亲需要用很多药吊着命,他不仅要寒窗苦读,还要挣钱养家为母亲治病,所以他下地耕种,帮人写书信,在码头上帮人搬东西……只要能挣钱,似乎不论是重活还是苦活他都会去做。
她想象不到一个斯文儒雅的放下读书人的身段为五斗米折腰的样子,再后来,红袖又去到他干活的那个码头,站在远远的地方,她看到他穿着一袭洗得发白的袍子,衣袖半挽,肩上扛着一大包重物,他身形单薄秀雅,容貌俊美无俦,在一群光着膀子的粗糙大汉中显得尤为瞩目,又格格不入,但她在他眼中看不到不满和抱怨,休息用膳时,他与那些大汉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看得出来,他丝毫不以做这种活计为耻,红袖内心不由浮起深刻的感触,麒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他才华横溢,又吃得了苦,放得下身段,就算在艰苦的环境中,他依旧是一副从容不迫,朗月春风的模样,这样的人将来怎么可能不出人头地?
就在那一刻,红袖有过跟随他的冲动,但那不过是刹那间的念头,很快她就恢复了理智,她信他会出人头地,但那要等到何时?会不会等个几十年?到了那时,她已变得人老珠黄,不再年轻风情,因为容貌和身体在先前日日夜夜的操劳中磋磨得枯败不堪,再多的钱,再昂贵的胭脂水粉都无法让她变得年轻,而他飞黄腾达,风光无限,会有一堆女人争着到他得身边,到了那时,他会不会丢弃她这糟糠之妻,去找一位招门当户对,年轻貌美的妻子?
说到底,那一夜的事是在药物的刺激下发生的,两人皆被算计,并非因为情投意合才有了那一夜的荒唐,她们只是陌生的一对男女,他们之间没有爱,也没有信任,她没办法将自己的人生作为赌注,全部都压在这个陌生男人的身上,所以她消失在了他的生活里。
红袖要的热水送了上来,听闻动静,她的神思从过往的回忆中抽离,回到现实。
红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清楚的记得关于他的事情,或许因为他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又或许这个人太过出类拔萃,又或者因为两人共同有了一个孩子,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一切非关情爱。
她站起身,望着外头漆黑的夜色片刻,才转身去了浴室。
***
楚府。
二福正打着盹儿,听到敲门声,登时吓醒,慌忙跑去打开门,当看到是上次来找大人的年轻女子时,他登时有些头疼,有些怀疑她痴恋他们大人,求而不得变得疯疯颠颠的,“姑娘你么又来了?你真的认错人了,我们大人不认识你。”他内心感到有些可惜,好端端一个姑娘,又生得这般貌美,怎么就疯了呢?
二福正要关上门,却被红袖纤手一拍门板拦住了。
红袖哪里知晓自己在人家眼里已经成了疯子,她温婉一笑,“这位小兄弟,我不是来寻楚相公,我是来寻你们小郎君的,他今天不是下学归来么?我与他约定今日来看他,你只要进去告知他一声,他便知晓了。”
不得了,她竟然还打探到小郎君的下学时间,她不会一直守在这附近窥伺着大人和小郎君吧?“姑娘,我们小郎君还没下学,你还是走吧,我们大人不允许小郎君随意面见陌生人。”就算楚怀瑜在,他也不敢去通传啊,她上次不也信誓旦旦地说自己是大人的故人,结果大人根本不认识他。
红袖不相信他的话,她已从张院使那里打听到楚怀瑜的下学时间,按理说这会儿她已经回到家了,她不禁怀疑楚云容是不是嘱咐过他不许让她进门,念头一起,她心中忽然冒起火气,
“你们大人在府中?”
她的马脚总算露了出来,绕来绕去就是为了大人,二福摇了摇头,突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他语重心长地劝道:“姑娘,我劝你痴心妄想了,你再费尽心思,我们大人也不会喜欢你的,以姑娘这番容貌,哪里嫁不到一个好郎君,你就别再缠着我们大人了,走吧。”说到最后他已经有些不耐烦,便朝着她摆了摆手,做了个驱赶的姿势。
红袖气笑了,什么,她痴心妄想?她纠缠楚云容?她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以守门童子奚落说教一番,正不知道如何回他的话之际,突然余光瞥见楚云容的马车停在大门口,他正从马车内徐徐走下,她冷笑一声,睨了二福一眼后,扭着纤腰,大摇大摆地向楚云容走去。
未走到他面前,就被鹤飞拦住,红袖沉下面容,内心已然断定,是楚云容嘱咐守门童子不放她进去,一股突如其来的恼火令她不想再和装作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的无趣游戏,她忽然粲然一笑,媚声媚气道:“大人,你真的不认识我了么?还是忘了那一晚在佛堂里……”红袖故意停顿了下,留了一点余地。
她到底还是说了出来。楚云容并未动怒,依旧维持着优雅的仪态,唇角含着淡淡的浅笑,“红袖姑娘难道忘了先前我提醒过你的,以后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之前先斟酌一下?”
红袖也虚与委蛇地娇笑起来,“大人说得对,我以后会斟酌一二的,那么我现在能进去了么?”
楚云容示意了眼鹤飞,鹤飞当即闪到一旁,不再阻挡红袖,内心却疑窦丛生,大人和这女人在佛堂里发生了什么事?他明明一直跟随在大人左右,怎么不记得大人何时去了佛堂?难道大人曾偷偷瞒着众人去佛堂和她私会?鹤飞感到不可置信。
守门的二福也无比疑惑,那姑娘不是叫桃花么?怎么又改叫红袖了?
红袖跟在楚云容的身后,他一语不发地往前走,挺拔修长的背影隐隐给人一股清冷疏离,不可接近的气息,难道是她的心理作用?
楚云容带她来到了他的书房,待她踏进门后,他关上门,甚至将屋门闩上,红袖睇了他一眼,心中有些诧异,他不担心她会对他怎么样了?红袖唇角勾起微笑,好奇地打量了眼他的书房,然后摇了摇头,这书房和他一样,处处透着雅,不是她喜欢的风格。
“你真以为我不敢对你如何?”
身后传来楚云容稍显低沉的声音,红袖回头看向他,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眼眸此刻有如月夜下的寒潭,幽邃无际,令人捉摸不透他此刻的心思,红袖身体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但很快又恢复如初,她想了想,她没什么把柄在他身上,他总不能用权势来压人,怎么说她也是孩子的亲生母亲,红袖心下当即没了忌惮,“大人这是要准备报复我上次那一吻?”红袖慵懒地倚着书案,轻佻地笑着,“还是大人又想把我弄进牢中,但是以什么理由?我现在可是良民。”
楚云容早料到她会是这种不以为然的态度,他轻摇了摇头,眸中的冷色敛去,只剩下些许无奈,“你用十两银子贿赂了张院使,让他帮你弄了手书。”他淡淡地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女人从来都只想着用钱解决事情。
红袖没想到他连这事都知道了,顿时激动地站起来,柳眉倒竖,咬牙切齿道:“你不会因为这十两银子又要送我入监狱吧?这也……太可恨了。”言罢又觉自己反应过激,默默地靠了回去,神情有些尴尬,心中暗暗后悔,到底是和他有过孩子的关系,在他面前,她时不时地就会变得有恃无恐,没了与人打交道时的谨言慎行。
楚云容看着她突然激动又突然安静的样子,心中觉得好笑,便不觉微笑了下,“或许可以考虑一下。”
红袖觉得他这微笑与往日颇有不同,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同,她怔了下,才恢复了淡定,扬眉一笑,“我何时贿赂张院使了?我只是请他帮我补一张手书,又觉得麻烦他不好,才给了他一点银子让他买酒喝,这根本不是贿赂。”
楚云容方才不过随口一说,并没打算送她进监狱,对待这个为他生过孩子的女人,他到底有着对待他人不曾有的仁慈,但他不会纵容她,“手书你不必想了。”他语气平静且从容,“十年,这十年你都没想过看他一眼,现在再找上门来,不觉得迟了么?”
自重逢后,两人这还是第一次以孩子父母的身份对峙,红袖脸上的轻浮之态尽去,她不动声色地端正了身姿,回望着他,“你是在怨我?”
楚云容淡然一笑,难道他不该怨么?当初发生那件事之后,他告诉她他会负责,她说不需要,她从未告诉他怀了他的孩子,直到孩子生下来,便将他直接丢在他家门口,告诉他孩子是他的,让他来抚养,丝毫不顾及那只是三个月,还未断奶的孩子。
在最初的时候,楚云容对她是有过怨言,但时过境迁,看着渐渐长大,和他宛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儿子,楚云容对她已经再没什么怨言,她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无关紧要,不应该再出现在他和孩子面前的人,他定定看着红袖,眼里没有情感,只有风轻云淡的无谓,“既然这十年你从未出现过,那么以后也不要再出现,小郎他已经不再需要母亲。”
红袖心中微觉苦涩,在这事上她无法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解,“不管你相不相信,当初我也不想丢下他的,我是想着以我的身份,他跟着你总比跟着我好。就算我想亲自抚养他,院主也不会同意,我从十岁就去了海棠院,院主一直说她在我身上使了多少钱,要我把钱给她挣回来,在海棠院那几年我挣得所有钱全都到了她的囊中,一分不剩,又如何能抚养孩子?院主眼里只有钱,更不可能替我抚养这孩子。当初为了保住小郎,顺利生下他,我没少在她面前做小伏低,苦苦哀求,也没少挨她打。”说完一滴泪缓缓滑过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