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如此……这一处似乎还格外肿大,从外观上看去如同被抹了尸油一般锃光发亮,无比怪异。
姜昀黎神色一凝,当机立断取出刀子剖开此处,答案顿时映入眼帘——
“沈大人,叫你给猜中了。只不过你只猜中了一半,他的确因中毒而身死,但中的是——蛊毒。”
“蛊毒?”沈听肆掌灯的手一顿,蹙起眉来,面色甚为惊疑。
这等东西不是只存在于志异怪谈当中么?
怎会出现蛊毒?
姜昀黎夹着一只已死去的血红色肥虫,朝着沈听肆晃了晃,说道:“这家伙可真会找地方,受着人心脉的滋养,长得是好生膘肥体壮。”
二人顺势又破开了其余几具尸体的心房,皆是如此,各个人的心脏里头都藏着一只吸食心血的蛊虫。这般一来,这疫病谜团的解开总算是有了眉目。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
蛊虫只生在南疆。
江南道距南疆简直远之又远,绝不可能在此处发现有蛊虫的踪迹。除非是有造孽者存心携带,抑或是此地藏有南疆善蛊的奸细……
姜昀黎死死盯着镊夹上已无生息的那只蛊虫,眸色危险又兴味。
很好。
看来要碰上劲敌了。
——
此间衙役之事尚未有结果。
杨文海碍于谢今朝的身份地位,确是将宋怀仁一众先行押入了诏狱,只是仍满脸愁容,悲哀说道:
“望殿下早日审理此案,此案实在不可耽搁啊!许县令的尸首如今还停放在府上,尸骨未寒,求殿下定要还许县令一个公道,以告他在天之灵,以慰他府上遗孀之心!”
谢今朝了然颔首,接着说道:“说起许县令尸骨未寒,孤正有此意前去他府中走上一趟,如此,便先行一步,有劳总管备上车马了。”
慰问死者家属也的确是合情合理之事,杨文海等人并不好推拒,派了人手一路护送谢今朝、卫时谙等人去了仁通县内许县令的府邸。
一下车马,隔着老远便能看见不远处的门楼上挂着白幡,在寒风中簌簌飘摇。十一月天气湿冷,阴风阵阵,伴着这等萧瑟凄切的惨景,直叫卫时谙觉着可怖至极。
她正跟着谢今朝的脚步趟过泥水,却忽而听见了系统上线的声音:
【唰(高级出场音效)——】
【宿主宿主我来了宿主,宿主宿主你在吗你在吗,有新任务有新任务——】
“在在在!活着呢!”卫时谙在一面小心地不让衣裳沾上泥污,一面在识海里回应着。
听到又来了新的任务,她心下一阵警惕,说道:“今天场合严肃,人也多得很,你别又撺掇我去胡说八道,净干些不合时宜的事。”
【宿主你瞧你说的,统子能是那样的统子吗?你把统子想成什么了?统子从小就是六个加号的正人君子,虽然不是嘛成功人类,但绝对是成功系统。】
【打个比方吧,走马路上诶,捡到钱包第一时间领着过马路,看见流浪狗第一时间领着过马路,有孕妇需要让座立马站起来领着过马路,有老太太需要过马路立马给根火腿肠子——】
“停停停,是我的不对,我不该把你想得这么不着四六,”卫时谙极力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速战速决道:“赶紧的直接说任务吧,待会儿我可没这闲工夫再跟你唠嗑了。”
【别急呀姐姐,我这不就说了嘛。】
【滋扭(高级转场音效)——】
【家银来任务了接任务,家银来任务了接任务——帮助惨子破解江南道大案,宿主即可获得300积分;帮助惨子破解江南道大案,宿主即可获得300积分。】
“真是太阳打地沟子里出来了啊,难得你正常了一回。”卫时谙甚是惊讶,一面是因这阔绰的手笔,一面是因系统百年难遇的正经,“这一个任务竟然300积分?”
【怎么的宿主还嫌多了是吗,那我再拿回去点?这就是你跑这一趟的任务,为了得到惨子的信任,让惨子认可你,我可不得下血本,不然怎么拿下他?】
“你说得对,为了这300积分,怎么着我也得绞尽脑汁帮他,这可是我质的飞跃。”卫时谙下意识握了握拳,抬头向前方的门匾望了望,暗暗下定决心。
一入府门,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副漆木棺椁。正厅里也同样吊着白幡,摆着灵桌,供着香花灯涂果、茶食宝珠衣,点着数座白蜡。
那许县令的遗孀正跪坐在灵台前,察觉身后的动静,转过身来,倒是叫卫时谙不禁惊讶了一番。
在来时路上听闻许县令已三十有七 ,没料到他这遗孀居然只是个年芳二十的妙龄少妇。
她似是方才哭过,眼里头泪光潋滟,朝着二人问去:“敢问二位是?”
卫时谙清了清嗓子,走上前一步,朝她有模有样行了一礼,抱拳道:“见过县令夫人,在下是随侍青梧,在下身旁这位——正是太子殿下。”
第十四章
“太子殿下?”那妇人面孔甚是不可置信,来来回回在二人身上巡视了半天,才想起来行跪拜大礼。
“民妇见过太子殿下!臣妇多有失礼,实在是罪该万死!求殿下赎罪!”说罢,她便要朝着地上重重叩首,被卫时谙及时拦住,扶了起来。
谢今朝走上前去,温声说道:“夫人莫要拘礼。孤闻许县令一事,甚感悲怆,特此前来江南道调查此案,定会还与县令一个公道。”
那妇人约莫是又想到了这般伤心事,才忍住的眼泪又不住涌出来,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悯。
如此美妇,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实在是令人唏嘘。
谢今朝示意了一旁从府衙带来的小厮,将车上带的慰礼搬进屋内,转而朝着许县令的遗孀说道:“叨扰夫人了,孤此次前来,还因查案所需,当再行验明许县令的尸身,此番冒昧,还请夫人谅解。”
话音一落,那少妇怔愣了一番,随即便带着哭腔跪坐在地,悲切道:
“还要开棺再验吗……先前我夫君被人在井中发现那一晚,便有仵作前来验尸,民妇至今都还记得我夫君死不能瞑目的模样……我夜夜都能梦见他回来,同我说他冤呐……冤呐……”
卫时谙忍不住同谢今朝对视一眼,而后走上前去,柔声安慰着眼前的妇人:“我知道您心中难过,毕竟谁也不曾料想到,许县令为官清廉,竟能遭此等杀身之祸。”
“只是眼下因查案所致,殿下才不得已开棺验尸,所行确实忌讳,但只为断明真相,还许大人一个公道,还望夫人您体谅。”
卫时谙扶着妇人的小臂,便见她惊惧地抬起头来,目色悲切地望着自己,颤声道:“可仵作不是已说我夫君是溺没致死的吗?为何还要再验?”
“只怕事有蹊跷,没那么简单。如此,殿下才决定前来亲验一番。”卫时谙压低了声线,沉声说道。
谢今朝对着那泪流满面的妇人颔首致了一礼,又道了句:“失礼了。”
说罢,卫时谙回头同他对上视线,眼神示意自己将妇人带去别处,好让他专心查案。
于是半晌过后,堂内便只剩下了谢今朝一人。
那许世镜的尸首已被抬将出来,躺在棺板上,面上覆盖着黄纸。猎风穿堂而过,将那黄纸掀到了地上,露出了尸首青灰的面孔,溃烂凹陷,阴森至极。
谢今朝戴上手衣,走上前去细细端详起了尸身。
如今的气候还算适宜,没叫这尸首腐化到难以分辨的程度,还能依稀看得出他面部肿胀,血脉也有充血的痕迹,倒是与溺毙之人生前无法自由呼吸的状况相符。
谢今朝解开其身穿的衣物,将他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当中,也能清晰看到皮肤都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应当是落入井中被水温刺激的缘故。
要么是生前被人推入井中挣扎无果致死,要么则是将死不久被人抛入井中,二者皆有可能造成肌肤出现此等现象。
而查明他是生前落水还是死后落水的有力办法,便是查看他口鼻出是否有蕈状泡沫。只可惜,错过了尸身被打捞上来的时刻,如今的尸首早已被人处理了干净,再从口鼻当中看不出端倪来。
谢今朝思忖片刻,方扣好许世镜尸首的衣物,正准备提步唤来那府衙小厮,将那晚验尸的仵作给请过来。
正在这时,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他抬眼便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姜昀黎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竹筒娄,对着谢今朝说道:“主子,有发现。”
谢今朝剥去手衣,闻言眉峰一挑,问道:“怎么说?”
“属下与沈大人去城北大营将那些未完全腐烂的尸首给剖开了,结果便瞧见了这个东西。”姜昀黎取下镊夹,将竹筒娄中的血红色蛊虫又捏了出来,伸到了谢今朝眼前:
“主子,这江南道死了这么多人,不是因为那劳什子疫病,而是因为蛊毒。”
谢今朝紧紧凝视着这肥胖无比的蛊虫的身躯,瞳孔微动间,神色说不清道不明。
南疆蛊毒……
出现在江南道。
这是何等怪异离奇之事。
“这蛊虫是如何置人于死地的?”
姜昀黎将虫子又放了回去,方抱拳道:“属下是从这些尸者的左心房下处剖出的,这等蛊虫多半是自食道进入体内,而后顺着血脉附到心室,在血液的滋养之下长得愈来愈大,最后使心血淤堵,致人胸痹而亡。”
见谢今朝目色冷厉,沉思不语,姜昀黎瞧着他手执一副手衣,又问道:“主子方才是在验尸?”
“嗯。”谢今朝转身朝着那尚在棺木上躺着的尸首看去,说道:“孤本须寻来那日的仵作审问一番,如今你既已来,便也用不着旁人了。”
姜昀黎瞬间意会,二话不说戴上家伙便走到尸体跟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果然,毕竟也是个县令,同那些平民的尸体保存程度都完全不同,遗容也整洁干净,比那些个臭气熏天的巨人观要上好许多。
她照旧是掀开了他的衣裳,查看着尸身的尸斑情况。不同于城北大营存放的尸首,眼前这具尸身的尸斑便明显浅淡了不少,倒也是符合了在水中溺毙这一说法。
正因此死因,尸首的肤色也是灰白色,表面痕迹不明,使得姜昀黎不得不凑近细看,才能分辨出瘢痕所在。
没有云雾状或条索状的瘢痕。
那就不是蛊毒。
可如果是溺没而亡……
姜昀黎隔着手衣在许世镜的尸身的扁骨下方按压摸索,只觉得这尸首的状态越发诡异。
按常理来说,如若是溺毙,尸首的肺叶应该出现水性肺胀。肺部膨隆,气肿明显,体积增大,甚至能和胸腔相互推挤形成扁骨的压痕。
但是眼前这句尸体胸腔及扁骨处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可他的死状却又像是溺毙,这是怎么回事……
姜昀黎不住回头,面色严肃,朝着谢今朝说道:“主子,他的尸首不对劲,可否准属下剖尸再验?”
未等谢今朝发话,沈听肆蹙眉道:
“按大理寺的规矩,剖尸需要死者亲属的准许。”
“许世镜的遗孀目前情绪并不乐观,恐怕是难以允诺。”谢今朝沉声道,“方才已让太子妃将人带了下去,如若再行要其答应剖尸,只怕困难。”
“可这尸首的肺部实在不寻常。这位大人身形清瘦,如若溺没而亡,肺胀应当更为明显,可殿下与沈大人且看——”
姜昀黎以手指着那尸身的扁骨处,接着说道:“他这里甚是正常,完好无损,除了有些腐化之外,并无旁的痕迹,这才是让我不得不怀疑的地方。”
“如此,我必得剖开他的扁骨处,查看胸腔的状况才可确定许大人究竟是否身死于溺没。”
似是怕说服不了谢今朝等人,姜昀黎顿了顿,立马又接了一句:“殿下与沈大人大可放心,我动作会很快,而且方才在城北大营里,我也是仔细还原了每一具尸首,不会叫人从外观上看出来的。”
沈听肆听到此言,倒是应道:“这倒是,姜姑娘的针线活属实不错。”
姜昀黎听着直想背过气,面上又不好发作,只在心中腹诽道: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这能叫针线活?
“半柱香之内可否查出?”谢今朝眸色愈浓,转过身去朝沈听肆说道:“如若时辰足够,还劳烦大人在此处,孤去趟许府后院。”
“属下办事,殿下放心!”姜昀黎说罢,已然上手开始动作,手执银刀,剖开了尸身的胸腔。
苦于没有帮手,她只得在划开扁骨处后,自行扩开裂口,但仍是不大方便。
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听肆,瞧见他正看着谢今朝离去的方向,也不知在观望些什么,便没好气道:“主子是去看顾太子妃娘娘了,大人在这看什么呀?在下能请得动大人过来搭把手吗?”
说罢,姜昀黎也不管他反应如何,低下头去赶紧忙活开。只听得脚步声朝自己走近,下一刻,便多了一双骨节匀称的手,替自己用木撑撑着裂口。
姜昀黎瞥了一眼,没说话,又全神贯注地盯着被扒开的胸腔内里看,用手去捏了一下暴露出来的肺部。
没有揉面感。
她又沿着肺管将肺部切开,里头只有些腐化的残血,已经发黑发臭。
也不是细泡沫状的血性液体。
姜昀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沈听肆的视线:
“不是溺毙。”
不是溺毙……
那是什么?
沈听肆朝着那黑洞洞的胸腔看去,神色难掩凝重,半晌后才迟疑说道:
“难不成……又是蛊毒?”
“不攘有这种可能。”姜昀黎细细思索着,观察者许世镜尸首的棉布,心道:
这尸身其他的状况均符合溺没而亡的征状,唯独肺部与旁处格格不入。从面部发胀和血脉充血来看,也的确能证明许世镜是窒息而亡。
可既然不是溺毙……
那便是生前窒息,死后被人抛尸井中?
沈听肆见姜昀黎迟迟不说话,估摸着时辰,开口道:“姜姑娘,眼下可还要继续?”
“自然要继续。”
姜昀黎将猜测暂时压在心中,缝合好胸腔处的刀痕,转而将目光放在了尸首的喉管处。
她小心避开动静脉,从喉咙下侧竖切进去,再用木撑扩开裂口。
而就在下一刻,她沉沉的面色忽然明朗。
“瞧,又让我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除去查阅的资料以外,古代没有的东西都是私设啦,还请小可爱们不要考据~
第十五章
姜昀黎用镊夹从许世镜的喉部夹出了一样叫人看不清模样东西——
果不其然,也㥋蒊是条蛊虫。
通体乌黑,是它唯一特别的地方。
不同于此前在城北大营的那帮尸首中发现的血蛊,这种蛊虫只吸附在人体食道附近,以吸食人体吃进的食馔为生,从而长得愈发庞大,最终将堵住咽腔,使人窒闷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