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娶豪夺,她的母亲本就不爱他的父亲。
凭什么他看上了她,就要强迫她只能无条件的也去喜欢上他这样一个陌生又霸道的人。
凭什么。
还把她锁在深院里,逼迫她生下与他的骨肉。
幼时她看着别家的姑娘都在母亲的怀里巧笑倩兮,心中既羡慕又怨恨。可如今她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再回头看来,只觉母亲何其是不幸中的万幸。
她逃离了这方吃人的宅院,自去过她的快意人生去了。
真好啊。
白寻微抚摸着胸前那枚麒麟玛瑙坠子,配着一身凤冠霞帔,端的是美艳瑰丽,与她往日喜爱的素衫迥然不同。
可她要踏入的门槛,不是她的心之所向,而是她余生的牢笼。
今日出阁,还是皇后从大昭寺请来的良辰吉日。
多讽刺啊。
“吉时到——”
罢了,不过是他们之间的仇怨,父亲无处发泄,便也要她来尝尝这份恨意。
如此,这笔债,她来还就是了。
白寻微扯过缂金丝百蝶纹的红盖头,覆在了头面之上,在阿嬷们的搀扶下走出了门去。
喜轿绕过三门桥,趟过护城河边,在大昭寺的晨钟音鸣之下,被迎入了瑄王府。
漫天喜纸,在深冬日头高照的长街上飞散,散尽了那座轿撵里的女子心中,最后一丝残留的情意,散尽了她与大昭寺那名唤昙鸾的佛子,最后一丝遥遥相守的可能。
白寻微默不作声,跟着带路的一行王府侍婢们来到了正院的喜房内。
虽说婚事从简,可瑄王府本就丹楹刻桷,稍加装点也依旧是富丽堂皇。府中处处点红挂彩,无不显着主人家的喜庆。
白寻微想着,自己大约就是那等扫兴之人,作为这方结秦晋之好的主角,脸上却实在撑不起什么笑意来。
不过,想着今日白南纾那般哭闹,谢凌弋今夜也绝无可能会来自己这里,倒免得她为此提防。装模作样等上个一会儿,熄了烛火,这洞房花烛之夜,便也到此结束了。
这么如是想着,她便也自顾自掀了盖头,任它飘摇去了屋内哪个烛光也照不亮的一隅里头。
她站起身来,环顾了屋内,入目可见的皆是喜气斑斑的红,看得她只觉厌恶至极。她便走到了桌旁,自己给自己斟了杯酒水,放肆一般猛灌了一口,妄想着压下心中的郁气。
辛辣的烈酒气味在鼻腔之中乱窜,让这个滴酒不沾的姑娘瞬间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白寻微扶着桌沿,一手捂着嘴,俯下身子缓了好一会儿,方才顺了些气息。她转过身去,却见一抹殷红的身影倚靠在门框处,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想不到王妃甚至不愿等本王一等,便自己安排着将该挑的盖头给挑了,该喝的酒都喝了,这可让本王如何是好。”
白寻微下意识攥紧了手,撇了一眼地面,却并未看见有那一抹盖帕的痕迹。
“如若是本王再来得晚些,王妃是否都要熄灯就寝了?”
谢凌弋眸光肆虐,也不知是不是在前院喝了酒的缘故,整个人倒比以往要多出几分邪气来。
白寻微紧咬着唇,心道她虽的确是这么想的,可谁知他这个不速之客不去陪他的娇娇美人,反倒跑来她这里来作妖,着实可恶。
如此,她也只能略微福身行了一礼,而后冷声道:“妾身未曾想到王爷今夜会来,是妾身坏了礼数,同王爷赔声不是。”
“哦?”谢凌弋虽知道她是在胡乱搪塞他,但很显然他没打算放过这个话茬,而是接上便说道:“本王不来王妃这里,还能去哪儿?”
“你是从瑄王府正门抬进府中的正妃,是本王的妻,你说不曾想到本王今夜会来?原来……本王在王妃心中是这般怠慢无理之人。”
不知为何,白寻微在听完他说这话的时候,忽而想起了许久之前,也就是太后娘娘寿辰那日,他被宁舒长公主踢进了水中。
那时自己被淹得险些没了生气,多亏太子妃娘娘亲自下水将她给救上岸来,可即便如此,她在府中也落病了许久。
这一切,皆拜他与白南纾所赐。
他现下却同自己说这些,是忘了此前都发生过了些什么吗?
这些有关妻妾的字眼,从他的口中说出来,每一句都让她觉得恶心。
“王妃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来了我瑄王府,还让王妃变哑巴了不成?”
谢凌弋就此入了屋内,直直朝着白寻微那儿越走越近,不由逼得白寻微连连后退。
“你怕我?”
白寻微猛然抬头,眸光不善,反驳道:“怕?那倒是大可不必。”
“那王妃躲那么远做什么?”
谢凌弋也不管顾她的退避,就着她的路线将人堵在了书案与他的臂膀之间,以手勾起她的下巴,却不料被她狠命躲开。
白寻微反手死死抠着桌背,将头偏开,就是不肯看谢凌弋的脸。她心中气极又害怕,却极力强迫自己冷静,而后生硬地开口道:
“时辰已晚,王爷与其在妾身这么一潭死水跟前临水自照,还不如去南纾那儿与她共赴巫山。毕竟妾身的妹妹与王爷您情深几许,可别让她等久了。”
这话也不知道是拨了谢凌弋的哪片逆鳞,一瞬之间便点燃了他的怒火。
他见白寻微一副抗拒不已的模样,简直怒从中来,一把用蛮力扳过她的脸,迫使她不得不看向自己。
谢凌弋掐着她的下巴,盛气凌人道:“本王想去谁那儿就去谁那儿,用不着王妃这么不待见,将本王往外推!”
“你如今已嫁为本王为妇,还装什么贞洁烈女?你要为谁守身?谢今朝?”
谢凌弋眼眸猩红,恨声道:“你这辈子也成不了他的妻!他与他的太子妃要做什么早都做完了,还用得到你在这儿顾影自怜?”
“你以为他能看得见么?别做梦了!”
白寻微气得用力捶打着他的胳膊,奈何力气悬殊,仍旧是挥不开他紧紧掐住她的手。
她奋力挣扎着,头面上的珠翠来回晃动,玉石相击之间发出清脆的声响,一波又一波,急促而紊乱。
“这是我的私事,同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无关!你休要用不实之言羞辱我!”
“这是恼羞成怒了?”谢凌弋心中快意更甚,“你的私事?与他无关?你从前去宫中的时日你都忘了?”
“你与谢今朝的那些年少往事,你当本王不知道么?你们这些女人,何时才能学得会安分!”
谢凌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放开了白寻微,却转而攥住她的手腕,一个大力将她甩了床榻上,而后欺身而上,就要吻住她的脖颈。
就在刹那之间,白寻微猛然惊觉了何为想死之心。
她如同案板上的鱼一般,抗拒争斗。
两只手皆被他狠狠攥住,压在两侧,她唯一能做的只有拼命地摆动,不让他靠近自己。
“别碰我!滚开!”
谢凌弋从她的颈间抬起头,冷嘲道:
“你不是说,你是一潭死水么?”
“本王倒要看看,如此撩拨之下,你这潭死水能不能被掀起些浪花出来。”
似是还不满意一般,他语气恶劣,如恶童低语一般,附在她耳畔道:“对了,明日宫宴,你说说,若是他看见了你颈侧的朵朵红梅,会怎么想?”
“你便是再如何声嘶力竭地解释,你如何如何冰清玉洁,还会有人信么?”
白寻微仰着头,脸侧已被她挣扎得涨红,皮下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她无力地闭上眼,任泪水从眼尾滑落。
“王爷说得是。”仍有泪源源不断从她的眼睫之下淌出,“罢了。”
白寻微再也没了要挣扎的模样,只是紧闭着眼,就这般麻木地躺在床榻上。
如此一来,反而叫谢凌弋觉着没了兴致。他缓缓将目光从她的颈间移到她的脸上,盯了她许久,而后愤懑地松开了她的手腕,阴沉着脸起了身。
“果然如传言那般病态无趣。”
待门环被扣上的钝重声响传到了白寻微的耳边,她方才睁开空洞的双眼。
她的腕间还残留着余下的红痕,火辣疼痛。她却顾不得这些,抬手遮住眼帘上明晃晃的灯火,将身体埋进喜被之中,泣不成声。
太累了。
次日天大雪。
胤都皇城的宫墙围栏皆镶上了一层银白。水河渐冻,在雪后日光的照耀下泛着熠熠金光,如同轻琼银花。
卫时谙这些时日里也没少为白寻微担忧。
好不容易盼来了宫宴那日,更是一反常态起了个大早,倒令谢今朝不禁挑眉,有些讶异。
在去往合庆殿的路上,他才方知眼前的小太子妃究竟在慌张些什么。
“殿下,谢凌弋他万一要是……”
卫时谙不敢再往下说,其实她所想的最坏的程度,便是是谢凌弋会对白寻微用强。
但是转念一想,他既已心属白南纾,应当不会对白寻微多有关注。
虽说宠妾灭妻是以下犯上之罪,在古时算是祸乱礼教大防,万万不可有的罪大恶极之事,但对于白寻微来说,未免又不是件好事。
毕竟她的心里有个心病。
即便是断情绝爱,她也绝然不可能让自己委身于谢凌弋。
“太子妃莫要担忧,她的陪嫁侍女是孤的旧部,也是青梧的同辈,一旦有何险情,有人可保她周全。”谢今朝抬手摘去落在她发间的薄雪,柔声道。
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一般,卫时谙放下心来,便只等着面见了白寻微,再细细看看她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胤朝有令,上至国宴、宫宴,下至家宴,妾室女眷皆不可出席。是故今日的庆宴上,谢凌弋只带了白寻微一位正妃前来受礼。
卫时谙站在两道,看着白寻微如自己同谢今朝入宫那日一般对帝后供奉着茶水,心下竟有些恍惚。
随后她便来到了自己身前,呈上一盏新茶,躬身唤道:“请皇长嫂茶。”
她穿得严实,卫时谙便只能瞧瞧她的脸色。虽道是有脂粉相掩盖,也仍旧不难看出其中的惫色。
在接过茶盏的一瞬间,卫时谙眼尖瞥见她倾身露出的脖颈,那上面赫然是一处类似血淤的痕迹,令她神色不由得一凛,一失手未曾接住茶水。
“娘娘!”
卫时谙眼疾手快,也顾不得茶水滚烫,便只能将杯盏往自己的方向倾斜。如此,倒也不曾让杯盏落地从而坏了规矩,但却实实在在烫到了卫时谙的手,也可惜了她崭新的衣裙。
“我没事。”
卫时谙照旧把杯中余下茶水喝了,将烫到的手甩了甩,却在下一刻被谢今朝轻轻握住。她偏头,见谢今朝神色担忧,执着她的指尖沉声道:
“传太医来。”
她慌忙拉住他的衣袖,摇了摇头道:“殿下,只烫到了一点儿,不碍事的,礼还没有成呢,我这样岂不是不太好。”
谢今朝并未答话,只将她的手虚虚托在掌心中,看向大殿之上的建元帝,果不其然得到了他的首肯。
“朝儿疼惜妻子,是好事。李旭昌,去传太医,待奉茶礼毕后前来给太子妃医治。”
“太子妃。”
卫时谙顿时行端坐正,躬身回道:“儿媳在。”
“上好了药,也顺道去尚衣局将衣裳换了罢。”
“是,谢父皇体恤。”
卫时谙觉得这手烫不烫的实在有点小题大做,但是看见众人都这般看重的模样,她也只能作罢,暗道一句:
好吧,是我皮糙肉厚惯了。
她所关心的,是白寻微领口那一道不正常的印迹。
明眼人都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这说明,昨夜瑄王府新婚之喜,谢凌弋去了白寻微房中?
可他不是对白南纾情根深种么?
这个问题令卫时谙百思不得其解,以致于直到她出了尚衣局,走在回合庆殿的路上,也仍然在思索此事。
总不会真的让自己给说中了吧。
照谢凌弋那个性子,能这么快就把白南纾撇去一边了?那可是他爱而不得了整个年少时光的姑娘,断然不能够啊。
可他若真是和白寻微行了周公之礼,目的又在于什么呢?
白寻微虽说是右丞府的嫡长女,但在府中的话语权还不如庶女白南纾。
少艾曾说起过,白寻微的母亲当年可是名震上京城的人物,也是独一份嫁为人妻后还能逃出生天,大隐隐于市之女子。
因此右丞白远山也恨极了她,更不会对她留下的女儿有什么好脸色。加之府中的侧夫人生下了白南纾后,又育有一子,承父业的担子也自然而然落全落到了侧室一头,哪里还有白寻微什么地位。
所以谢凌弋若是想拉拢右丞,去偏宠白南纾就完全足够了,根本不必要对白寻微多有动作。
除非……
除非是为了羞辱她。
卫时谙猛然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所想的太过大胆,但仍旧控制不住继续深想下去。
兴许是灵感乍现,她犹记得宁舒长公主对白寻微与谢今朝青梅竹马的情谊定信不疑,所以谢凌弋应当也是如此。
他与谢今朝儿时并不处在一起,也对他们那一群少男少女之间的往事不甚了解,更无从知晓白寻微真正的心上人会是当今大昭寺的佛子。
他只当白寻微还心系着谢今朝,还念着旧情,所以……
卫时谙气得直想锤墙,唾道:
真是个十足的混账!
她一面愤懑不平着,一面又接着沿青石板路向前走去,走了有半柱香的时辰,竟然又绕回了原地。
卫时谙只当自己是被气糊涂了,左右看了看,仍朝着认定的方位走去,而后在岔道口选择了与方才相反的路,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
而后她屈服了。
很显然,今日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一个不行第二个总行——
她迷路了。
卫时谙看着高大的宫墙,不住四下观察着,只觉得甚为古怪。
明明来时走的就是这条路啊。
她瞧着前面有个醒目的垂花门头,上头似乎还有一个牌匾,便想着这皇宫也算是个围城,宫道相通,应当从别处绕到正路前,也是能走回去的。
只不过怪就怪在,这条路人烟颇为稀少,一路上连个宫女太监的影子都没有,让她即便是想要问路都找不到个人。
如是,卫时谙便也不敢再耽搁时间,往前走了过去。
走近了那处门头,卫时谙朝着那牌匾打眼一看,才发现虽然上面已经覆盖了一层积雪,但蛛丝灰尘等的痕迹依然显而易见,看起来经久未有人来洒扫了。
陈年的牌匾在雪水的洗刷之下留下了脏污的水渍,却仍难掩它原本金碧辉煌的模样。
卫时谙极力分辨着牌匾上的文字,却发觉那根本不是中原的汉字,也难怪她横竖都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