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愕然道:“你怎么――”
“你说的那个问题,我想到解决方案了。”男人语焉不详地说道,眼睛中跳跃着火花。
“什么?”坂本静不知所措地问道,“你怎么进来的,说不定我们能从那里――”
“你要活下去吗?”男人没有管她说的话,自顾自地说道,“你很像花御,所以如果你想活下去,我会帮你。”
花御,就是他那个厌恶人类的朋友吗?
在其他情境下,坂本静会选择好奇地问下去,但目前她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掌控。所以坂本静只是惊疑不定地问道:“你有救我们的办法?”
男人用没有感情的双瞳注视着坂本静,继续问道:“你想活下去吗?”
他要的只是一个答案。
在坂本静身边不足五米开外,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坍塌声响,但她的眼睛已经被浓烟熏得快要睁不开,嘴里也只有眼泪的咸味,以及从喉管漫上来的血腥。
听到男人的问话,年轻女孩几乎崩溃地喊道:“当然,我当然想活下去,所以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日本商人的表情平淡而冷漠,在坂本静说她想活下去的时候,他满意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人类都是想活下去的。”
“希望在我死后,他们也能像你现在这么绝望。”
声音低不可闻,被火焰的爆裂声深深掩埋在火场中,坂本静的耳朵捕捉到了最后一句话,尤其是那个“死”字。
她惊恐地抬起头,却没等勉强睁开眼睛看清男人的表情,眼前被生理泪水模糊的景物已经发生了转移。
一双在火场中显得尤为冰凉的手拢在她的腰间,随后坂本静的背部也贴上了同样的凉意。
片刻后,坂本静惊恐地意识到,男人是在用自己的身体隔绝火焰,带她一路来到窗边。
诡异的是,她明明看到火苗的轮廓已经灼烧在男人的身上,但他却表现得不痛不痒,一声不吭。在把她扔下窗户前,甚至还有余裕和她闲适地挥了挥手。
二楼的窗户被一拳打碎,外面是柔软的草坪和将将不会摔死人的高度。在意识到自己即将被推出窗外的时候,恢复了视觉的坂本静突然转身,看了男人一眼。
她看到的是一张平静而愉悦的面孔。
男人瞥了她一眼:“你自己跳,还是我帮你一把?”
?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不对劲?
坂本静愣了愣。
男人看她的反应也停顿片刻,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不好意思,职业病犯了。”
坂本静:?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求生的本能让她一跃纵下,脑子里混乱地想着这一跌会断几根骨头,一会儿又想着这一次如果能够活下来,该怎么报答这个救了她的日本商人。
跌落的剧痛让坂本静短暂地失去了意识,等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有急救人员围在她身边对她的伤势做着评估。
“川口先生已经在医院了吗?”坂本静含含糊糊地问道。
急救人员用一种混合着同情与疑惑的目光看向她:“那是你的同伴吗?我们会尽力对他进行搜救,但需要先把你送到医院。”
英语不是她的母语,坂本静过了几秒才明白这个人的意思。
川口先生没有逃出来。
怎么可能呢?他明明就在窗边。
在坂本静的设想中,男人让她先跳也许是出于所谓的绅士风度,当她跳下之后就会紧接着纵身跃出火场。
但事实是,火情得到控制后,川口被火烧成一团焦炭的骸骨在大楼中被发现。
没有人来认领这具遗骸,最终被安葬在英国的某个公共墓园中。墓前一直冷清,只有坂本静曾去过几次,向这个充满谜团的男人献上自己的感谢。
只是,某一次坂本静在前往扫墓的时候,却在墓前发现了一束没有署名但包装精美昂贵的白色菊花。
*
安室透隐约能猜出,坂本静口中所谓“救了她并让她开始从新思考人类生命意义”的日本商人,大概就是被派遣去执行刺杀任务的川口酒。
只有知道川口酒身份的他能察觉到其中的讽刺之处。
一个手上人命无数的咒灵,救了人类,并让这个人类从此对人类的生命肃然起敬。
安室透漫不经心地想着,转头去观察贝尔摩德的表情。
他的动作很隐蔽,安室透希望尽量不引起金发女郎的注意。
贝尔摩德也的确没有注意到安室透的打量。
她表情复杂地看着台上的坂本静,对她说的内容感到不可置信。
在她的记忆中,那个男人始终都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连感情的表达都很少有,更别提有救人的想法。
她想起了第一次和川口酒见面时的场景。
那个男人双眼空洞,面无表情,以顺从的姿势站在乌丸莲耶身边,却带着一股血气。
年仅六岁的贝尔摩德还是一个会胆怯的小女孩,拽着自己的裙角不愿靠近他。
但站在她背后的乌丸莲耶放在她肩膀上的手使了使劲,把不情愿的她推向川口酒所在的位置。
老人笑呵呵地说道:“以后,这就是你的师父了,跟着他好好学。”
“我要学什么呢?”
贝尔摩德记得自己当时小声地问道。
川口酒蹲在她的身前,扯出了一个笑容,僵硬古怪地就像是他带着浓重口音的英语。
他向她伸了伸手,说:“学杀人。”
小小年纪的贝尔摩德惊恐地把手抽出来,想转身逃走,却被乌丸莲耶牢牢按住,毫无退路。
第165章 米花町日常 21
慢慢地, 贝尔摩德了解到了更多关于这个男人的事情。
他叫川口酒,起初是乌丸集团中一个高层管理者的保镖,因为力气大而且动作利落, 所以被乌丸莲耶赏识,变成了他的保镖。
川口酒加入的时间正好是乌丸莲耶在乌丸集团的掩盖下, 秘密创建了一个犯罪组织的开始阶段。
川口酒一开始不愿意杀人, 但当乌丸莲耶向他保证不会让他被法律制裁, 判处死刑后, 他就成了乌丸莲耶手中最好用的一把刀, 上面沾着无数鲜血。
乌丸莲耶把总部设在日本, 但也在英美等西方国家逐步发展着自己的势力,并经常把川口酒派往海外为他执行任务。
贝尔摩德就是乌丸莲耶在英国与一个英国女人生下的私生女。
从出生开始, 她就没有见过自己的母亲,一直都住在英国郊区的一栋房子里, 等着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一年也未必有一次的探望。
那时,她还仅仅是没有姓氏的莎朗。
在莎朗六岁那年, 她离开了英国的那所宅子,被人用私人飞机带到她的父亲身边, 并获得了一个“师父”。从此跟在川口酒身边,和他学习杀人的技巧。
日本人的名字用英文不好读, 乌丸莲耶给川口酒起了一个代号,“alcohol”, 外国人都叫他这个代号。
川口酒一年在日本呆不上几天, 但英文始终没有获得太大的进步, 莎朗猜想大概是因为他总是到地方杀了人就走人, 用到英语交流的机会很少。
莎朗在这些场景下往往不是无辜的, 而是一个参与者或是道具。
在飞机起飞前, 在拥挤的机舱内,川口酒用一只手牵着她,另一只手试图将行李放上行李架。一个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看他费力,就主动提出帮忙。
贝尔摩德看到在两人一起放行李的时候,川口酒的手不经意间拂过这个人的手背,一触即分。
小女孩的眼神动了动,却低下头,选择了沉默。
飞机落地之前,这个中年人就被发现死在自己的座位上,死于中风。
几天后,报纸上刊登了这则新闻,某集团董事长的前秘书死在飞机上,系自然死亡。
就这样,董事长的丑闻被永远地封存在了一架永不落地的飞机上,而乌丸集团背后的犯罪组织则被汇入了一笔巨款,并获得了一个颇有权势的“赞助商”。
这是不见血的,而见血的,莎朗也没少见。
见多了,就产生了对生命的麻木。
至于川口酒,莎朗甚至觉得,他从一开始就不把自己当做人类的一员,否则就无法解释他那天真的残忍和杀人时发自内心的愉悦。
十六岁,莎朗接到了乌丸莲耶给她的任务。
她毫不犹豫地开了枪,子弹完美地命中了任务目标的双眉之间,就像是成百上千次她见川口酒做的那样。
沉重的声音响起,那是尸体轰然倒地的撞击声。
莎朗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
夜晚,她坐在租住的酒店的天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街道上闪烁的霓虹灯。
城市的景色都差不多,英国如此,日本如此,这个城市也如此,根本看不出区别。
夜风吹动少女的金发,有一缕被黏在她手中啤酒瓶冒着水珠的冰凉外壁上,瓶盖已经被莎朗用刀撬开,细小的气泡裹挟着苦涩的酒味上涌。
这个任务之后,她就是贝尔摩德了。
莎朗静静地看着城市的夜色,将啤酒瓶举到唇边。
下一秒,她手边一空,啤酒瓶被人从她的手中抽出,随后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莎朗的身后。
少女将手从怀里的枪上移开,淡淡地说:“你来做什么?”
“小孩子不能喝酒。”川口酒语调平板地说道,在莎朗的身边坐下来。
莎朗古怪地看他一眼,嗤笑道:“都杀过人了,这种小事无所谓吧。”
川口酒摇头:“你还是小孩子,小孩子不能喝酒。”
“但能杀人?”莎朗问。
川口酒歪头看她,深黑色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疑惑:“为什么不能?”
莎朗窒了窒,没再说话。
在童年的时候,川口酒对她很好。他们不总是一起出任务,但每当有机会的时候,川口酒都会带她去玩,给她买零食和新衣服,并给她远超出一个小女孩消费能力的零花钱。
如果没有见到川口酒杀人的场面,小小年纪的莎朗一定会觉得川口酒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可惜,川口酒杀人时由衷的兴奋和愉悦让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恐惧和厌恶,连带着讨厌起川口酒这个人,对他的态度一直都不冷不热。
但川口酒始终对她很好。
在这个夜里,莎朗突然有一种发问的冲动:“你杀人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很快乐吗?”
川口酒看向她,平静地回答道:“当然。”
当然。
莎朗感到窜上自己后背的凉意是那样熟悉。她见过很多以杀人取乐的变态,和组织合作的人中不乏有这样的人存在,但因为过度不稳定,往往是被舍弃的下场。
但川口酒不一样,他的性格温和平稳,杀戮时流露出的,也是一种平静的欢愉和满足,就像是小孩子吃到了可口点心时的笑容一般,天真纯洁。
这让莎朗感到不寒而栗。
通过川口酒能够制造自然死亡的能力,她已经隐约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男子比起人类,恐怕更像是恶鬼般的存在。
“如果你杀的人是我,你也会很快乐吗?”
莎朗冷不丁问道。
川口酒愣了愣,英俊的脸上浮现出了些许困惑和诧异:“我不会杀你。你是我的家人。”
咒灵向后躺在天台上,看向夜空,莎朗此时难得的陪伴感到愉快。
“我为先生杀人,得到了你,所以杀人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我和先生立下了束缚,只要我一直杀人,就能一直看着你们。”
川口酒告诉这个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孩。
大多时候,自己从小养到大的女孩身上总会散发出为咒灵所喜爱的情感。小时候是恐惧,长大了是更加复杂的负面情感。
憎恶,忌惮,恐惧,厌烦。
这些感情都是因为川口酒而产生的。作为咒灵,川口酒觉得自己应该感到惬意,而不是焦躁不安。
他只认为他在人类世界呆久了,也许有点生病了。
*
家人?
莎朗不是第一次听见这种怪诞荒唐的论调,每一次听到,她都只想冷笑。
她可不想和怪物玩过家家的游戏。
但乌丸莲耶嘱咐过她,川口酒的思维和正常人不同,需要顺着他说。所以莎朗没有拒绝,冷冰冰地看向远方的彩色灯光,任由川口酒盯着她。
“这个给你。”
半晌,川口酒凭空掏出一块白色的石头。在月光的照耀下,里面有个灰色人影一样的形状,不免显得诡异。
莎朗漫不经心地接过来,对着月光照了照。在满月之下,人影的形状越发明显。
“这是什么?”她皱眉问道。
川口酒告诉她:“这个可以保护你。等你长大了,我再送你一个大的。”
保护?
从面前这个堪比恶魔的男人口中说出来,莎朗觉得这句话颇有几分黑色幽默。
但几年之后,她才知道,这句话之中真正可笑的部分,在于“长大”。
她再也长不大了。
川口酒把这种白色晶体送给了所有他视为“家人”的人,包括乌丸莲耶。而后者早就注意到了川口酒十余年都没有变化的容貌。
他把从川口酒手上拿到的白色晶体秘密送往实验室,竟真的研究出了一种药物,在实验动物的身上出现了神奇的效果。
有的动物活到了自己种族寿命上限的三倍以上,有的动物却当场死亡。
这种药物存在着巨大的风险,可有权有势,生命却日薄西山,常年躺在平常上的老人疯狂地渴望着长生和返老还童。
于是,和他血脉相连的贝尔摩德成为了替代乌丸莲耶,查看药物作用的实验体。
她活了下来,莎朗的时间被永远定格在三十岁之前。
药物紧接着被注射进乌丸莲耶的体内。
他的生命维持住了,但也永远定格在最虚弱的状态。好一点的时候可以坐着轮椅下床,而坏的情况下,老人只能躺在病床上,扣着呼吸机面罩陷入昏迷。
他获得了长生,但没有得到返老还童的机会。
年轻时的贝尔摩德恨透了这一切。
从小她就是一个怪胎,没有一天生活在正常的环境中,被怪物抚养长大,然后成为延续“父亲”生命的工具。
她被迫也变成了一个不老不死的怪物,就像川口酒。
在她的内心,也许更恐惧自己会变成想川口酒那样,漠视生命,对杀人只能感到愉悦的非人物种。
这个组织,这些实验,是她生命的一切,也是她最憎恨的东西。
二十年后,她终于在英国从一个凭空出现的女孩身上找到了希望――恢复正常的希望。
但随着另一场爆炸,沙罗死去,贝尔摩德又一次被漫长而永恒的黑暗笼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