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靠在车壁上,微微闭着眼,她太正常了。
在陈老说他不曾中毒且早已服用安胎药后竟然还如此正常,和平日别无二般,她真的不曾怀疑他吗?
不怀疑?太子低低的笑了声,可她已经去买了山楂补气丸回来对比,怎么可能不怀疑他呢?
第44章
翌日天晴。嘉玉去了陈老所在的客栈。但不知该意外还是不意外, 陈老不在了了。
陈老昨日早上离开,然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坐在长凳上想, 不过她不能和就这样给他定罪,这都是她自己想象的真相,或许太子什么都没有做呢。
或许她是错的。
昨天她应该问问他的。
他不会做这种事的。
“小姐,小姐。”方才青竹叫了好几次,她都没应声,又见到了未时, 快用午膳的时间, 青竹轻轻推了推嘉玉的肩膀,“小姐, 小姐, 我们该回去用午膳了。”
反复几次, 嘉玉茫然地抬起头, 问道:“什么?”
青竹柔声重复道:“小姐, 我们该回家了。”
“什么时辰了?”她扭头朝着窗棱望去, 一道道浅金色的光束注入大堂, 早已不是晨曦, 她怔愣地道:“都过了这么久了啊。”
“小姐,你还好吗。”青竹小心翼翼地说道。
“我怎么会不好呢?”她笑道。
*****
东宫。他站在十八学士的盆景前, 负着手垂着眼, 声音从他的背后传来。
“沈姑娘今日去了客栈打听陈老的消息,没等到陈老,在客栈大堂枯坐了二个时辰, 下午则一切照旧,午膳午休散步绣花看书。”
下午并没有异常?他吁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他做这些事时最大的变故就在陈老,可陈老上辈子从京都离开,再无消息。
这辈子他也以为会这样的,所以才让属下扮演陈老。
若是随便一个人告诉她那样的解毒方法,她不一定能信的,只有救过她命的陈老。
可陈老今生竟然出现在了京都,最意外的是,他布下的密探没发现他到京都,而是那么巧合的,她先遇见了他。
中毒,安胎药的事全被陈老说给了她。
太子闭了闭眼,如今似乎不该让嘉玉和陈老联系,但让她们继续联系似乎也不对。
摆在他面前的似乎是一局极其难下的棋。
“备马车,出宫。”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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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她在院内散步时,太子又来了。太子端着温柔的表情和她娘亲她兄长絮叨,眉目干净,不染尘埃,这样的人一定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她爱着的人她孩子的父亲和她记忆中的模样是一致的,她望着他,直到他含着笑走到她的面前。
“嘉玉,今日我带了些血燕来,血燕对身体好,每日早上你喝上一盅。”他神态温柔,低头看向她的小腹,“这几日你的肚子仿佛大了一些。”
“我知道了。”她笑了笑,又道, “二表哥,我有话给你说。”
太子一怔,嘉玉回头看了看沈家小院,如今院子较小,稍有风水草动他们一定能发现,她就道:“我们出去说。”
嘉玉告诉沈夫人她想去吃北街上的烧鹅,太子带她去买,沈夫人觉得不太好,太子事情繁杂,若是想吃烧鹅,让小厮去跑一趟便行。不过一见嘉玉态度坚决,太子也同意,这才勉强点了点头。
不过等他们走后,她拧眉问沈其安道:“你有发现嘉玉这两日好像有心事吗啊?”
沈其安狐疑道:“有吗?”
两人并没有去什么烧鹅铺,马车在安静的小巷停下,她卷起车帘,确定侍卫都离得很远,又放下车帘。
“二表哥,你有骗过我吗? ”她深吸了口气,两只手紧紧地攥着膝盖上裙摆,目光却冷静地望着他。
不等他说,她继续道:“二表哥,你应该知道我说的什么,你有吗?”
他垂眸看她,她似乎很冷静淡定,但是她说话时她的唇瓣在颤抖,不停的在颤抖,他迟疑了。
半响以后,他道:“我有的。”
像是在悬崖边被一根树枝卡住的巨石,她知道它终会掉下来,但料想不到那时的感情,像是什么呢,什么都不像,但似乎又是和一切糟糕的东西搭上边的。
糟糕透顶,不是愤怒不是仇恨,却像是腊九寒天中吹来的一阵寒霜,将她整个人都冻住了。
她扯了扯最嘴皮子,如是几下,才从喉咙中发出音节。
并不是平日里的言语的音节,而是那种含糊,难以用语言表述的音节,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尽管一开始她是想要说话的。
那些话这两日在她的心里不由自主地过了许多遍,虽然每过一遍情感就会否决,你用不到的。
可是到底是用到了。
他心里的姑娘嘴唇在抖,牙齿在抖,脸色灰白,他竭尽理智控制自己不要去拥抱她,他伸手去握她放在膝上的手。
见她并没有挣脱,他偷偷的松了一口气,望着她的眼郑重地道:“你前日遇见的陈老是真的,他说的也是真的。”
他说着,却微不可见地苦笑了声,来之前,他想无论如何不承认的,若是真的有心,他欺骗她方法有许多种,可以讲他和陈老反目成仇,他知自己喜欢她,故如此陷害他。抑或者抹去这件事,将和陈老有关的一切编织成她的梦境。
其实他已经想好,如何继续哄着她了。
可是当她望向他的时候,眼中含泪,含着爱求和希冀,他不知为什么改口了,不受理智控制地改口了。
他的小姑娘是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也想等一个他的回答,虔诚慎重的等待这个回答,她将一切的信赖和美好都给了他。
可是他卑鄙无耻肮脏,他当然可以给她编造一生的假象,让她在他美好温柔的幻想中生活,可那不是他。
哪怕她爱上他,爱的也不是真正的他。
“你大嫂父亲偷贩私盐我一开始就知道,乐安公主也并不喜欢李鹤洋。”他继续道。
什么…………
他说什么?
从来没有一刻,嘉玉发现她的耳朵出了问题。
左卿安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她。
她的眼前一片眩晕,一双大手扶住她,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我错了。”
她揪着她的衣襟,好一会儿才恢复力气,她直起身抖着手推开他:“滚。”
太子身体一动不动,他坐在她的对面,轻声道: “嘉玉,我知道我错了,你如今可以生气,可以惩罚我……”
“生气完之后,惩罚完之后,是不是继续爱着你陪着你。”她却不等他说完话,直接打断道,不过她说话语气并不急切,甚至可说的上是沈嘉玉一贯的温和,“左卿安,你将我当成什么了,在你做出这些事情之前,你应该想到我不可能原谅你的。”
她从他掌心抽出她的手,平铺直叙地道: “永远不可能。”
“二表哥,哪怕你做这一切的原因是你喜欢我,但我不能接受你的手段。”她理智而克制地道。我曾对你付出所有我能给予的爱意,信任依赖,可你却用这些来算计我。
再然后,不等太子说话,她再度极其冷静地做出决定:“这个孩子我不会要,以后也不想见你。当然,你若是用我的父母兄长威胁我做一些我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一定会受制于你,比如你用我娘亲兄长的前途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或是陪着你,你的确可以得到这个孩子,也可以得到我的躯壳,但也就是这样罢了。”
“我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如今唯一能做只是告诉你我的打算,但能不能做,却都取决于你。”
第45章
漫长的寂静中, 两人的呼吸交杂在一起,但她却理智地将他分割出来。
人的承受力超出想象, 她没料想到,她会如此平静,哪怕心口的位置像有一双手攥紧揉捏,挤出所有的水分和能量,她依旧可以面对他。
面对这个彻彻底底的欺骗了自己的人。
“二表哥,你想我怎么做?”她问道。
太子唇瓣有些发干, 蠕动数次, 才发出喑哑低沉的声音。
“孩子一定要。”孩子是两人之间的联系,有了孩子, 他们之间的关系如何也剥离不开。
“好, 听你的。”她点点头, 毫不犹豫的同意, 又道, “还有呢”
太子却是受不了她冷静淡定的模样, 猛地按住她的肩膀, 太子道:“嘉玉, 你如今如何怎样,我都可以理解, 我知错, 你甚至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好不好?”
她听了,并不说话, 只看着他。
看他的眼神并不是愤怒或者仇视,而是漠然,一种对陌生人的漠然。
他想要去抓她的手,胳臂伸在半空中,她却一动不动,既不抗拒他的行为,也不主动。
他却猛地收回了手,因为他看清她的意思了。
我拒绝不了,我反抗不了,所以不反抗不拒绝,只是不再将任何情绪用在他的身上。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我先送你回家。”
话落,并没有听见她的回答,太子继续道:“嘉玉,人不会不犯错的,我曾经的确是用了一些手段,但是……”
“但不是任何错误都有重来的机会。”她闭上眼,冷冷地道。
太子登时哑然无声了,他并不觉得他不对,毕竟若是不用这些手段,又没有上辈子那么好的机会,他们两人只能是表兄妹。
“嘉玉,从前是你告诉我达到目的可以使用一些方法的。”他道。
嘉玉记得他说的什么,小时侯太子很渴望平王妃的疼爱,但是因为平王妃对他总是不假辞色,嘉玉就给他支招,让他装病装不舒服什么的。
她按了按太阳穴,努力许久,此时情绪却难以自抑地波动起来,说道:“我没让你用这种手段。” 不等他再说,她继续道:“太子殿下,你很聪明,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想继续将你的聪明用在我身上吗?”
“沈嘉玉就这么好骗,这么好哄。”她的眼眶不自觉发酸。
左卿安,这个打小和她一起的男人,在什么时候变成了她截然不知的面孔。
她脸色苍白,双眼通红,他见了,恨不得搂紧她安慰她,双手按在大腿上,拼命地忍住了。
“可若不是骗你,你如今依旧还是我的表妹,不会是我孩子的母亲,我的妻子。”太子一字一词的阐述道,“我什么都能退步,唯独你。”
“你答应过我,无论我做了什么都会原谅我的。”
她闭上眼睛,不想听他言语什么,有些事她可以原谅,有些事却是再也不能够的。
比如欺骗。
一时再度鸦雀无声起来,太子冷静须臾,又抬头看她,见她依旧闭着眼靠着车梁,好一会儿后,才低声叫来侍卫回沈家。
马车在沈家门口停下,太子先跳下马车,然后伸手搀扶嘉玉,嘉玉见了,微微一闪,她径自按着车辕下了车来。
太子收回空荡荡的双手。
沈夫人见他们回来了,忙笑着问:“你们吃烧鹅回来了。”
嘉玉嗯了声,对沈母道:“我累了,先回房了。”
沈夫人啊了声,望着嘉玉渐行渐远的背影,再看看立在原地面无表情的太子,温声道:“嘉玉的脾气有些娇纵,殿下别和她一般计较。”
太子一直望着嘉玉的背影,直到再也瞧不见了,扭头对沈夫人歉然道:“方才是我不好,惹怒了嘉玉,表姨不要怪她。”又道,“明日我再来看她。”
沈夫人听太子如是说,心不在焉的嗯了声,一时又忍不住想太子这般的脾气如何能惹怒嘉玉。
是以目送太子的马车离开后,当下沈夫人就去了嘉玉的卧室。
见嘉玉坐在美人榻上,沈夫人走过去,坐在她旁边。惴惴不安地问: “嘉玉,你和太子……”
“娘,我和太子之间的事我能解决。”嘉玉扶着沈夫人的胳膊道,“你让我自己决定好不好。”
沈夫人闻言,久久地看了她好几眼,最后点了点头。
嘉玉闻言,松了口气。
*******
两个月后。
这两个月后太子依旧隔三差五地来看望她,尽管随着陛下驾崩,他的事情越来越多,依旧最多隔一日来看她。
但即使是不容易多想如沈夫人,也发现两人之间的不对劲儿,每次太子来时,嘉玉就像是和他毫无关系的一个人般。
不管他对她说什么,她都不会应声,但除了对太子的态度骤然发生改变外,她整个人其他方面却是没有变化,对其他人的态度,对宝宝的态度。
不过也就是因为这儿,沈家人都以为两人闹矛盾了,但是矛盾并不深重。
沈夫人坐在葡萄架子下,手里拿着团扇轻轻给嘉玉扇风,口中轻轻地道:“今日是太子登基的日子。”
嘉玉嗯了一声,她和母亲大哥说过不要再提左卿安的事情,可他们只当两人之间闹小矛盾,并不曾放在心上。她说了几次也就不说了。
“嘉玉,你和殿下,不不,是陛下是如何打算的。”沈夫人琢磨道。
手中的团扇轻轻地摇着,目光落在枝头颤巍巍的葡萄上,她轻轻地道:“不知道。”她能做什么主,所有的一切他会替她决定,她如何打算,又不重要。
沈夫人闻言,叹了口气,又道:“那陛下可曾给你说过什么?”她望着嘉玉明显凸起的小腹,叹道:“娘可不忍心你们母子分离。”
这时门口传来声响,丫鬟出去开门,葡萄藤搭的架子下,嘉玉撑着腰起身,那人已经走了进来,他和往常一般,穿着暗色玄衣。
“陛下…… ” 沈夫人见了,急匆匆要行礼,没等人弯下腰,左卿安伸出手扶住她,“表姨不必多礼。”他说着看了眼嘉玉。
“陛下今日事忙,怎么来这儿了。”沈夫人说着,用目光暗示了番嘉玉。
嘉玉却依仍然站在原地,并不言语。
太子的眸光一暗,又对沈夫人道:“今日我来看看嘉玉,和她商量进宫的日子。”
进宫?
沈夫人一怔,这些日子她看的出来,左卿安对嘉玉是真的好,吃用无一不上心就罢了,即使是半夜,嘉玉睡熟了,有时都会抽出时间去她房间看一看她,再然后回东宫。
东宫到沈家小院算不得远,来回却也要一个时辰。
先皇驾崩,太子登基,要忙碌的事情本来就有一大堆,太子如此不可说不上心了。
说实话,她不太想让嘉玉进宫,先不说流言蜚语,她若是进了宫受了委屈,她这个母亲决计是无能为力的。
可若是不进宫,陛下不可能让皇家血脉流落在外,更重要的是卿安是真喜欢嘉玉的。
一时想着,沈夫人道:“敢问陛下是如何打算的。”
嘉玉不想听这些事,她转身道:“娘,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