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楼层和门牌号,区域里还散落着一些前租户没带走的办公桌椅,破烂的箱子和打印纸。
走进去,脚底沾了一层灰。
“这地方也太脏了吧,都没打扫过吗?”安寻被灰尘呛得咳嗽两声,连忙用胳膊掩住口鼻,“早知道戴口罩来了。”
纪璇面不改色地从包里拿工具:“这有什么,你是没见过有人把自己家拆得像地震现场。”
安寻疑惑:“为啥?”
“省钱呗。”纪璇说,“旧房重装,不想另外花钱请人拆,结果砸了承重墙,后来我们又给他一砖一瓦砌起来,多花好几万,物业还上门教育。”
“这么可怕的吗?”安寻从背包里拿出图纸,表情严肃起来,“让我瞧瞧哪儿是承重墙。”
纪璇下巴抬了抬:“那儿,那角落肯定有根柱子。”
安寻对着图纸一看,干笑两声:“姐,你神了啊,提前看过图?”
纪璇拿尺在地面上敲敲:“没看,这是经验。”
紧接着给安寻分配任务,两个人开始干活。
安寻在实习期,纪璇做完自己的还得帮她复核一遍。
一边核对图纸数据,一边听安寻在旁边叨叨:“我听商务那边说了,这甲方有点儿那个啥。”
纪璇抬眼:“哪个啥?”
“事儿多,矫情,当初谈的时候要求写了三页A4纸。”安寻道,“而且那人还不是老板,就是个代理的,真不敢想幕后老板得有多难伺候。”
“难伺候也得伺候,谁让我们是乙方。”纪璇笑了下,漫不经心,“下辈子投胎当甲方,你就能拿着钱作威作福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几道咳嗽声。
正在堂而皇之吐槽甲方的纪璇和安寻同时一愣,转过头去。
男人穿着剪裁完美的灰色西装,身材高瘦,冷白皮肤,电灯的光线盛在他潋滟的桃花眼里,让人分不清眸底那阵依稀流动的光泽是不是错觉。
纪璇禁不住晃神,视野发生了重影,眼前一会儿是记忆里十七岁张扬肆意的少年,一会儿是这个和少年面容相似的男人。
似乎个子更高了些,眼神清冷了些,轮廓凌厉了些,气质变得像另一个人,没变的是让她瞬间能确定的感觉。
偏低偏冷的声线回荡在空旷的室内:“斐瑞设计公司?”
他目光落在安寻面前的工牌上。
“是的。”安寻被帅哥勾走的魂先归了位,正色道,“请问您是?”
秦肆浅淡地勾了下唇,带着轻微揶揄:“你们口中那位难伺候的甲方。”
安寻噎住,纪璇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暂时放过头脑中那些理不清的复杂心绪,想作为乙方先道个歉。
却让秦肆抢了先:“抱歉,无意偷听,场地是朋友帮我找的,我过来看看,两位是现场勘验吗?”
纪璇攥紧手指,面不改色地回答:“是的。”
秦肆点点头:“两位请便。”
说完,他在这里没停留多久。大约看了下面积,采光,安全出口的位置,等纪璇核对完图纸数据,人已经离开了。
安寻确定帅哥已经不在,才夸张地抱着纪璇的胳膊惊呼:“刚才那个看到没?撕漫男啊,这么帅的脸是真实存在的吗?你掐掐我,是不是做梦?”
纪璇毫不留情地拧了拧她的手背,安寻不料她真下狠手,哀嚎一声:“啊!疼疼疼——”
“知道疼?”纪璇淡淡地瞥她一眼,“明天我见不到分析报告,扣工资的时候你比这还疼。”
安寻:“……”
纪璇是典型的冷血美人,长得有多漂亮,扣绩效分的时候就有多冷酷无情。
她是安寻的带教老师,安寻能拿多少实习工资,全看她那张薄薄的绩效表格。
量房用了半天时间,两人从大厦出去的时候已经是傍晚。白天下过雨,这会儿的夕阳却像是晴天,把潮湿的地面晒干了,烘托出橘黄的暖意。
公路上车水马龙,车辆比来时多了许多倍。青山区繁华地段的晚高峰是出了名的拥堵。
安寻打了个车,要排队,等排到他们的时候又因为路口堵死,司机说过不来,打电话请她们取消订单。
无奈等了一场空,安寻问要不去坐地铁或公交,纪璇看了看两人身上的工具包,说你挤上了包挤不上。
安寻蹲在路边像个被抛弃的小孩,满脸惨状。
“等等吧。”纪璇淡定安慰道,“等交警过来就好了。”
只要路口疏通,她们就能走。
纪璇转头去麦当劳甜品站买了两杯可乐,递给安寻一杯:“喏,快乐水,别皱眉头了。”
不谈工作的时候,纪璇就是个温柔体贴的姐姐,这也是安寻在她手下被奴役一个多月,却没法讨厌她的原因之一。
之二自然是美女,有谁能讨厌一个美女,只要看见她那张脸,就愿意为她赴汤蹈火。
安寻说如果放在古代,纪璇肯定是那种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的红颜祸水。
过了大约半小时,路口车辆逐渐恢复交通,拥堵的长龙开始缓缓挪动。纪璇准备拿手机打车,定位好地址,揉了揉不适的耳朵。
堵车时的江城就像一个不入流的交响乐团,没有旋律只有嘈杂。骨子里本就急躁的本地人像是恨不得用车喇叭声把挡路的人都吵死,又像是把心底歇斯底里的怒号用这种不费力气和嗓门的方式发泄出来。
“滴滴——”又是一声,离她很近。
纪璇烦躁皱眉,突然被安寻扯了扯胳膊:“姐,那个帅哥。”
车还没打到,纪璇闻言错愕地一抬头,黑色SUV就停在路边。
车窗降下来,隔着几乎只有一个副驾驶座的距离,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望向她。七年的时光仿佛顷刻间湮灭,跃然眼前的,是教室后门口穿着球衣冲她笑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安寻眼睛都亮了,用力拽住纪璇衣袖:“他这是请我们上车吗?是吧?”
“不是。”
纪璇撇开眼,话音刚落,就听见驾驶座传来一声:“去哪儿?”
昔日少年音多了些成熟男人的低醇,但还是清澈悦耳的,纪璇知道他不抽烟,不酗酒,当年不会以后也不会。
所以他的嗓音并没有受到过尼古丁和酒精的侵染,比大部分男人都要干净。
安寻激动地抬高声调:“我们回公司。”
秦肆略微思忖后点头:“顺路,两位不介意的话上车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
纪璇几乎是被安寻拉上车的。
坐在后座,看着斜前方悠然握着方向盘的那只手,依旧难以置信自己居然坐在秦肆的车上。
奔驰特有的涡轮状出风口被低调的冷白色氛围灯勾勒,侧门和脚窝也散发着白色的光,让车内有种清冷的氛围感。
空调吹出的风却是暖的,转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甚至让人有点燥热。
安寻道谢,秦肆客气地说没关系,脸色始终是淡淡的,恰到好处的礼貌和疏离。
路好不容易通了,旁边占错车道的车子要插进来,秦肆并没像别人那样破口大骂,或发出不满和烦躁的声音,只是皱了皱眉,减速让行。
纪璇目光掠过他骨节分明的手,出神地凝在男人清俊的侧脸上,一时间忘了收回视线。
直到感觉到一丝异样,她眼神抖了抖,从他侧脸下意识地扫向后视镜。
两人目光在镜子里交接。
那一瞬间,像是灵魂被刺了一下。
纪璇撇开眼,看向窗外。
歌里放着一首粤语歌,和李圣杰的《手放开》是同一首曲。
纪璇曾经在秦肆的MP4里听过李圣杰那首,却没听过这首粤语的。
歌词是这样唱的:“还是顾忌太不争气,明知做戏,即使你未太在意不感到惊讶。”
“现在要说爱你请准备招架,勇气还存在吗,不要害怕。”
“请你不要阻我喜欢你。”(注①)
纪璇合作过一些广东客户,懂点粤语但不精通,大概只能翻译出这么几句。
熟悉的旋律,陌生的歌词,心脏仿佛被拨了根弦,窜出一个不属于这首曲子的杂乱音符,但很快回到正确的旋律中,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她依旧不动声色地,心如止水地欣赏着歌曲。
前方坐着一个老同学,互相心照不宣地把过往埋藏起来,绝口不提。
现在他应该过得挺好。
当了俱乐部老板,开着豪车,说不定还有如花美眷,姹紫嫣红。
秦肆长了一副风流相,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囿于某段感情止步不前的那种专一男人。
更何况他们之间也算不上正儿八经的感情。
一个暧昧不明的纠缠,一个见不得光的暗恋而已。
堵过这段之后一路畅通,很快便到了公司。
不少同事已经在准备打卡,打卡机前照例排起了长龙,从一队分裂成两队,又变成四队。
一组同事在纪璇的带领下成为一道奇葩风景线,都不急着打卡下班,坐在工位上打游戏的打游戏,补妆的补妆,还有聚在一起唠嗑的。
安寻疯狂向女同事安利帅哥。
“真的太帅了!人帅心善。我要为我的无知和鲁莽道歉!他一点都不难伺候!”
见小姑娘太激动,有人连忙点醒她:“奉劝你一句啊,别上头,对甲方动感情会死无全尸的。”
“我就说说,人家是老板,我哪高攀得上?”安寻嘻嘻笑了声,“得是璇姐那样的天仙美女才有可能吧?”
纪璇正抿着温水,猝不及防一口呛进去,咳了两声,嗔怪地看向安寻。
安寻冲她吐舌头笑。
纪璇拿纸巾擦了擦面前衣服上的水渍,说:“我看你这个月奖金不想要了。”
“别啊姐,我开玩笑的。”安寻求生欲爆棚,“不过我是真觉得你俩配,不知道为啥,刚在车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气氛,那个词叫什么来着?CP感?对就是CP感。”
“说那么玄乎,我都想看看那位甲方长啥样了。”组里另一位和纪璇同级的设计师抠了抠指甲上的水钻,“对了,盛地广场开业了你们知道不?要不要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店?”
安寻吐槽:“开业两个月了你才知道?”
“你以为我像你啊?我忙得一个多月没换美甲,都这样了。”那位姐姐把手伸出来,美甲和原甲明显分层,为了工作方便已经剪掉许多指甲,只剩下边缘那一小截,几颗珍珠和小钻石摇摇欲坠。
尴尬到极致,倒有种另类的美感在。
“那去呗,我们好久没集体活动了。”安寻征集大家的意见,“盛地广场美食排雷,去的举手。”
除了纪璇,一组所有人都举手。
安寻正想叫她,被怼回去:“明天早上的报告。”
安寻举双手发誓:“我吃完就回去肝报告!明早八点不发到你邮箱我就是猪!”
“去吧纪璇。”组局的同事笑笑,“你不去小安哪敢去?”
纪璇抬眉:“吃什么?”
安寻拼命朝大家使眼色,大家也机智地秒懂,异口同声道:“中餐。”
纪璇是地地道道的中国胃,除了中餐,对别的都不感兴趣。这才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行,那就中餐。”
盛地广场顶楼开了一家中式养生餐厅,半露天,室内有透明顶棚,这季节开着暖气看星星,有种难以言喻的浪漫。
这地方应该适合小情侣来,能拉满气氛,他们这一群属实人多了些,把浪漫幽静的约会圣地变得像路边烧烤大排档。
点好菜,几个男生在吹牛逼,女生聚在一起聊明星八卦,纪璇拿手机回白苏的微信。
消息是半小时前发来的:【女人,我不找你你就给我装死是吧?】
纪璇无奈笑了笑:【忙呢,好不容易歇下来,马上又得忙了。】
【我在聚餐,你晚上吃什么?】
白苏:【泡面呗,我吃不惯法国菜。】
【真希望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早点结束啊,你们在哪聚餐?说出来我羡慕羡慕。】
纪璇发过去一个定位。
白苏:【盛地广场?可以啊,那边有家日料好吃。】
【算了,跟你说也白说。】
【一会儿你顺便帮我取个东西呗,去都去了。】
纪璇心道这丫头又剁手,敲字问:【什么东西?】
白苏:【K&G珠宝樱花系列的新品,专柜就在五楼电梯口,我一会儿给他们打个电话,你去了报我名字。】
纪璇:【OK。】
菜陆陆续续端上来,口味偏淡,算是无功无过的正常水平。这家餐厅也就胜在装修,相信很难有回头客。
安寻在社交平台写探店心得,让他们每个人都去点赞和评论。
纪璇随便发了几句真实感受:环境不错,勉强入口,可以打卡,建议降低期待值。
告别同事后,她去五楼的K&G专柜替白苏拿饰品。
纪璇从小心思扑在学习上,没有精彩的童年生活,在学校也没交到什么朋友。
白苏是她工作后认识的。
她一开始做家装,白苏请公司设计房子,那是纪璇独立负责的第一个项目。
后来白苏一直住着她设计的房子,两人也成了闺蜜。
首饰店亮得晃眼,纪璇刚一进去,还没适应店里璀璨的灯光,就有店员热情迎上来。说明来意后,带她去柜台拿东西。
“护理手册和发票我都放在这个袋子里了,您拿好,这里签个字就成。”
纪璇在取货表上签完自己的名字,刚一转身,看见一男一女从门口走进来。
男人还穿着下午那身灰色西装,只是衬衫领口解开了两颗扣子,看上去比那会儿闲适懒散许多,和身旁穿着白色羊绒大衣的的高挑美女说不出的登对。
两人样子也很熟稔,明显关系匪浅。
四目相对时,秦肆眼底浮现出错愕,但很快归于平静。既没有和身边女孩拉开距离,也没有刻意亲密,只是浅淡勾唇,波澜不惊地望着纪璇点了下头,像是老同学之间礼貌的招呼。
随后那女人扯了扯他的袖子,他便往那边看了。
“这款不错吧?”女人声似柔水,带着阳春旭日般的温暖,也不失活泼朝气。
秦肆“嗯”了声:“还行,不过钻是不是太小了?”
“要那么大干嘛?我是结婚,又不是戴着展览,而且钻戒最不保值了,买贵不划算。”
原来是买钻戒。
原来他都要结婚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待在那就像一根刺,拎着袋子步履匆忙地从侧门离开。
秦肆拿着宋棠音递给他的钻戒端详着,听见玻璃门的响声,下意识回头,却只捕捉到女孩大衣的衣角,顷刻间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