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情窦初开,懵懂爱幻想,总会不禁把一些细节在心里放大和回味。因为秦肆吃了她那碗元宵,也包括她咬过的那只,她羞得半个月没好意思和他说话。
“谢谢老板,我吃完了。”纪璇抽了张纸巾擦嘴,对大婶说,“您也早点收摊休息吧。”
“好嘞。”大婶一边抹灶台,一边冲她笑,“小姑娘回家注意安全啊。”
纪璇道了别,走进地铁站。
大婶把灶台抹干净,关掉煤气坛,看见从拐角走来的年轻男人,又端出一碗元宵放在桌面上。
“给你留了一碗,热乎的。”
秦肆咬了一口,里面是芝麻流心。
“谢谢。”他说。
“不客气。”大婶笑呵呵道,“小姑娘挺漂亮的,人也不错,你们俩般配。”
秦肆扯了扯唇,默默地吃元宵。
“不过追女孩可不是这么追,你得到她跟前去,背后为她付出再多,她不知道的呀。”大婶语重心长道,“你别怪大婶多嘴,我这人就爱路见不平。喜欢她就去告诉她,说不定她也喜欢你呢。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条件好了,胆子却小了。犹豫来犹豫去的,当心被人抢了先。”
秦肆低着头,半晌只说了声“谢谢”。
夜里起风,天也阴沉了,墨蓝的天幕被乌云侵染,无端变得压抑起来。
*
第二天纪璇刚到公司,就看见二组的焦组长在工位上收拾东西。
离上班时间还早,纪璇有点意外,打了声招呼:“焦组长,您这是?”
“哦,我离职了。”焦组长脸上都是得意,“去艾科公司当设计部总监。”
原来是跳槽了。
纪璇笑了笑:“恭喜。”
焦组长点下头,没再跟她说话。
纪璇开电脑工作,把昨晚的几个创意汇总整理,过一会儿安寻来了,看见她神采奕奕地在工作,惊愕地瞪大眼睛:“姐,你是刚来还是昨晚就没走?”
纪璇头也没抬:“刚来啊。”
安寻:“你昨晚几点回去的?”
纪璇照实说:“十一点多。”
“牛。”安寻朝她竖个大拇指,“我要是加班到十一点,第二天恨不得不上班。”
纪璇毫不留情戳穿她:“你也就说说,我看你敢。”
“……”安寻一噎,转头看见焦组长收拾东西,压低嗓音问:“他咋回事?被开了?”
“你才被开了。”纪璇失笑,也低声回答她,“人家是去艾科当总监,平步青云了好不。”
安寻:“那我觉得艾科应该挖你当总经理。”
纪璇笑了出声,揉揉她凑过来的脑袋:“别贫,去给我倒杯咖啡。”
“嗷!”
焦组长收拾完走了,同事们也陆续来公司,他跳槽的事很快传开。
还没到早会时间,一组几个同事凑在一起嘀咕。
“那他走了谁当组长啊?二组好像没一个能挑大梁的,离了老焦就一盘散沙。”
“你别说老焦这人虽然鸡贼,还真是二组的灵魂。”
“不会从咱们这儿调人过去吧?”
大家的视线齐齐落在纪璇身上。
纪璇正喝着咖啡,冷不防眼皮一颤,把杯子捧在手心缓缓地摩挲起来。
“我不会走的。”她淡声说。
二组没了主心骨,上午好几个同事因为意见分歧而吵架,一组的同事一边干活一边看着,时不时对个眼神。
吃午饭的时候安寻问纪璇:“我觉得挺有可能把你调过去的,过去就是直接当组长诶,多好的事儿。”
纪璇没搭腔,垂眼啃了个鸡蛋饼,才用纸巾擦着手,慢条斯理地说:“第一,我不想带那帮人,之前我们没少结梁子,他们的能力大家也有目共睹,解散是迟早的事。”
“第二。”她顿了顿,“我不会离开一组,这是个人意愿。”
安寻问:“为什么啊?”
纪璇把纸巾揉成团,认真地放在餐盘角落,不知道想起来什么,眼里覆上一层温暖的光。
“我来斐瑞是因为唐组长,留在一组也是因为唐组长,我不会做背叛她的事。”
说完,她准备起身去放餐盘,一抬眼对上安寻八卦的眼神。
这姑娘的八卦之火又熊熊燃起了,一时半会儿扑不灭的样子。
纪璇无奈,笑道:“路上说。”
午休时间就两小时,减去排队打饭和吃饭的时间就剩一小时,纪璇入睡难,顶多睡半个小时,她是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把餐盘放在回收点,安寻就挽住她胳膊求八卦。
纪璇只好跟她讲。
其实不是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故事,也没多神秘。
她刚毕业那会儿考上了公务员,却因为某些原因不予录用,校招都结束了,求职无门,宿舍也交了钥匙,几乎要流落街头的地步。
是唐婕捡到在銥嬅酒馆买醉的她,带她回家住,听说她的遭遇后请她来公司面试。
那是纪璇这辈子第一次喝酒,那晚她居然荒唐地在想,如果秦肆知道了,会不会因此厌恶她。
*
纪璇第一次独立做全案策划,因为原本是唐婕的单子,规模也不像她以往做的那些小单,颇废了些工夫才做出一版还算满意的策划。
她在微信上联系秦肆,把ppt发过去。
那边看了一会儿,回说:【整体还可以,但这个风格我不太满意。】
纪璇脑子里冒出问号:【这是按陈先生的要求做的。】
秦肆:【我知道。】
【之前跟你们接洽的是陈烈,但后续方案要听我的,你们组长没告诉你吗?】
纪璇:【组长说过了,但您没有提要求。】
秦肆:【你也没问。】
该死的墨菲定律得到应验。
她尽量避免过多和秦肆交流,所以严格按立项书上来办,最怕的就是眼下这种状况。原本以为不一定会发生,却和预演的最坏结果相差无几。
人果然不能心存侥幸。
纪璇深吸了一口气,仰靠在椅背上,用力戳着手机屏幕:【那秦总您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提出来,我后续一定严格按照您的要求做。】
秦肆:【让我想想。】
纪璇:【好,我等您回复。】
把手机放到一边,她先解决自己手头的其余单子。下周有个提案,给甲方打电话定了时间,又联系商务择选另一个项目的施工方。
做完这些的时候,电脑微信被大量消息轰炸。
他扔来十几张图,都是别人店里的照片,还有一些细节小装饰,他把喜欢的设计点和元素都圈出来,同时把她的PPT截图做了标记,哪些是能用的概念,哪些需要修改,哪些要全盘推翻重做,需要重做的也用小字标上他自己的意见。
曾经是多看课本上的字一眼就说头晕的少年,纪璇盯着电脑上的意见和标记,短暂恍惚了下,不敢相信这些密密麻麻的注解是出自他手。
他很少对什么事情认真,除了打球。
当年他对她说,梦想是当一名职业运动员,带领中国队拿世界冠军。
【这是我自己的想法,有什么意见你也可以说。】
【在吗?】
【纪老师?】
屏幕上滚动的信息刺激了视网膜,她总算回过神来。
纪璇连忙回复:【没意见。】
bright:【好。】
【纪老师有时间吗?一些细节微信里说不清楚,我们见个面,详聊?】
纪璇看了眼时间,离下班只有半小时,又得无偿加班了。
可谁让这是甲方爸爸的要求。
于是无奈回复道:【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秦肆约她在一家中餐厅。
所有合作过的甲方中,除了偶尔会有人事先询问她口味,秦肆是唯一一个直接带她吃中餐的。
是记得她的口味还是巧合,无从得知。毕竟一个在国外待过许多年的人或许也会怀念祖国的美食。
笔电太重,纪璇去时带了纸质版PPT。
秦肆已经先到了,黑色西装,打着领带,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
纪璇还能想起他十六七岁时敞着校服外套,单手插兜站在教室窗外看她的样子,颊侧漾起梨涡,眼里光芒璀璨,是属于少年的恣意和朝气。想起他在球场上奔跑时洋溢的自信。
然而那一切似乎都难以再从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身上感受到。
神游到一半,听见男人磁沉的嗓音:“纪老师请坐。”
这里是中式装修,他坐在一把梨木雕花椅子里,端起茶壶为她倒了一杯茶。
见纪璇坐下后犹豫,解释道:“菊花茶,不会影响睡眠。”
纪璇接过他倒的茶,抿唇笑了一下:“谢谢。”
坐下后她打算聊一下方案,边拿文件边说:“秦总,根据您的要求我有一个初步方案……”
“不急。”秦肆淡淡地接过话,看了眼正端着餐盘往这边走的服务员,“我饿了,吃完再聊方案。”
纪璇放下文件:“好。”
服务员把菜摆在桌上,三菜一汤,分量两个人吃刚刚好,还全是纪璇喜欢的。
她在网上查了这家消费,不低,摆盘也精致得像人均上千的餐馆。
秦肆没说是他请客还是AA,以他的习惯应该会主动请客,纪璇看着面前这一盘盘金贵的菜,脑子里开始盘算如果把AA那份钱转给他,自己需要吃多少天土才能完成这个月的存钱指标。
没有家底背景能依靠,纪璇现在最大的愿望是给自己存出一套小房子的首付,在江城有个真正属于自己的家,把每个月交房租变成每个月还房贷。
在如今这个社会上,有房贷可还似乎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吃饭时纪璇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她和秦肆之间能聊些什么,是把他当成一个多年未见的老同学来问候,还是仅仅当做甲方老板。
以往和甲方见面,总是对方问得多,问什么她答什么,第一次遇到他这种沉默如金,难以捉摸的。
但他会用公筷给她夹喜欢的虾肉和土豆饼,会给她盛汤,添茶,纪璇说了不下五次谢谢。
直到他轻声发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这似乎是他们作为久别重逢的老同学的第一次对话。开始得轻描淡写,令她有短暂的不知所措。
因为太过突然,纪璇愣了一下,随后很快地牵起唇角:“挺好的。”
秦肆道:“没想到你做了设计师。”
纪璇“嗯”了一声,说:“我也没想到。”
秦肆夹菜的手顿了顿,嘴角勾起:“想不到你自己还是我?”
纪璇答道:“你。”
她清楚地记得当年他站在操场中央,在她说出理想的大学时意气风发地告诉她,他会一直打球,进省队,进国家队,将来要把冠军的荣誉披在身上,写在国旗上。
时隔多年,纪璇望着他,用温和的目光表示疑问,他却只是毫不在意地撇开视线,忽略掉她目光里的意味:“纪老师吃好了,我们就聊一下方案吧。”
纪璇不动声色地扯了扯唇:“好。”
服务员收掉餐具,端上来两份饭后茶点,纪璇把PPT放在桌面上,打开。
“纪老师PPT做得不错。”秦肆评价道。
“秦总叫我名字就行。”纪璇道出心底别扭的感觉,“这样有点奇怪。”
“好。”他望着她,眼底一瞬间灿若繁星,“纪璇。”
嗓音也像是从久远的记忆中飘来,带着层模糊的光芒,把人困在其中,云里雾里。
纪璇稍愣了下,即刻回神:“那我们开始吧,秦总。”
“好。”秦肆目光落回PPT上,“空间效果我没什么大的意见,你的布局很合理,不过这几个地方的图案我觉得需要斟酌一下。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我只是有我自己的喜好。”
“没关系,您的意见很重要。”纪璇在PPT上做了标记,“后续我会联系平面设计师,这些您想换的,都可以换。”
“另外,品牌文化这方面,我希望有更特别的观点。”秦肆从桌上推过去一份文件,“这些或许可以作为参考,麻烦你花点时间看看。”
纪璇翻开,同时惊愕了下:“好。”
询问的目光看过去时,秦肆双手交握搁在桌沿上,点头:“是我自己写的。营销效果固然重要,但虚假的东西终不能长久,比起天马行空的吹嘘,我更倾向于真实。”
顿了顿,继续道:“这里面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比较杂乱,我不擅提炼总结,这是你的专长。”
手里的文件保底能有七八张纸,的确写得杂乱,但也很朴实,纪璇突然觉得这几张纸有些沉甸甸。
她作文写得好,高中时的作文经常被老师复印分给各班当例文诵读,后来秦肆跟她混熟了,总拿着自己狗屁不通的作文去找她。
“校花同学,帮忙指导一下。”
纪璇懒得理他,他就会缠她很久。那时候的少年还不懂什么叫适可而止,认定的事情只会一脑门子往上撞,可如今谁不羡慕这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她给他随手划出十几个错别字,好几个病句,像老师批改作业那样满纸红色。
十七岁的秦肆望着作文纸上密密麻麻的红色波浪线和圆圈,仿佛半点感受不到女孩的敷衍了事,笑得满意又得意:“这么厉害啊?真是你专长,以后作文都给你改了。”
太过熟悉的人不能久别重逢,总会因为对方一句毫无意义的话,而勾起心中相似的回忆,每一道声音都清晰如昨。
可心底却残忍地知道,这一切毫无意义。
纪璇收起心思,继续听完他的意见,不知不觉已经九点了。
秦肆去买单时,纪璇偷看了一眼账单,默默记下来数目,走出餐厅后用微信向他转了一笔账。
手机一响,秦肆下意识地打开屏幕,然后转头望向她,眼里带着疑惑。
纪璇紧接着低下眸,煞有介事地说:“公司规定,不能让甲方请吃饭。”
秦肆没收钱,把手机揣进兜里。
“那就当是老同学请吧。”他轻声道,“你住哪儿?”
纪璇先回答:“清江湾。”
还想继续商量晚餐的钱,秦肆没再给她机会:“送你回去,上车。”
车子就停在餐厅门口,他来得早,寻到个得天独厚的好车位。这会儿新来的车已经停得歪七扭八,一辆辆见缝插针,有的被堵得严严实实,都不一定能出来。
这次纪璇坐在副驾,冷白色氛围灯起初晃了下眼睛,很快便习惯了,是很低调的那种光线。
安寻说这是她的梦中情车,纪璇不懂车,不知道这是奔驰哪款,但外观和内饰的质感也昭示着这车没有大几十万应该下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