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拼命思考着如何委婉拒绝, 挨近的五条悟忽然笑了起来。
小夜灯柔和的光芒朦胧勾勒出他五官轮廓,青年仍旧是意气飞扬、风华正茂的模样, 那双漂亮的冰蓝眼眸眨了眨,弯出一个促狭的笑容。
“我也没差劲到这种地步,别紧张。”
宫崎千寻还没反应过来, 他低头, 在她额头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轻快地直起腰。
“晚安。明早见,千寻。”
像是来时那样,五条悟又毫无预兆地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她后知后觉地捂住额头,双颊飞红,一下子缩进被褥里。
第二天。
睡得迷迷糊糊的宫崎千寻洗漱完毕走出房门,经过走廊时,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二楼是挑空的设计,她从栏杆边望下去,正好看见在一楼餐厅的五条悟。
“早安──”系着围裙的青年把餐盘端上桌,笑着抬头招呼她,“下来吃饭吧,尝尝我的厨艺。”
“五条悟下厨给她做早餐”,被这奇妙场景冲击得精神恍惚的宫崎千寻扶着栏杆盯着楼下的人看了一阵,回应了一句“早安”,加快脚步转下楼梯,心中生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触。
──从此以后的生活,将有另一个人参与进来了。
改变是在悄然之间发生的。
每天的早安和晚安问候;出门或回家时下意识的呼唤与回应;采购的东西开始算上两个人的分量;三餐的菜单也要考虑另一半的口味……
宫崎千寻沉浸于日常生活,“理想乡”的营业时间更加飘忽了。偶尔五条悟会跟着一起去店里,她才发现他制作甜点的水平只比自己差了一点。
“悟,真的有你不会做的事吗。”某天下午,一起看电影时,宫崎千寻忍不住感慨到。
揽着她的五条悟一本正经地想了想,语调懒散:“生孩子大概有点难吧。”
客厅拉着窗帘,宫崎千寻借着投影仪幕布反射来的微光无语地睨了他一眼,失笑。
“口气太张狂啦!”
恋人自信满满地歪头碰了碰她,动作亲昵。
“毕竟是我啊。”
笑着倒进他怀里,她没有反驳,注意力回到电影上,看了片刻,忽然觉得不对。
“……恐怖片?”
选片的五条悟含笑答:“是哦。”
别墅里配备的音响和投影都属于顶尖档次,效果好得出奇,立体环绕的阴森背景音幽幽飘荡在身边,让一向不看这种影片的宫崎千寻逐渐缩瑟。
幕布上暴雨、闪电、血浆混杂得一塌糊涂,她脸色变幻,悄悄别开视线。
揽着她的五条悟似乎想起什么往事,故意剧透:“其实,不是闹鬼,是人为作案哦。”
半点没被安慰到的宫崎千寻瞪他一眼,干脆不再强撑,一头扑进他怀里,闷声抗议。
“就算知道发展也很可怕!”
五条悟不知为何蓦地大笑起来,双手环住她,揉了揉她的头发,神色柔和。
“不用怕,我陪着你呢。”
2022年12月7日。
两人重逢以来,度过的第一个五条悟的生日,宫崎千寻正式搬进了别墅的主卧。
首次同床共枕,即使她事前做了许多次心理准备,依然紧张得像头一天搬进这栋房子一样。
关灯回来的五条悟在床边坐下,摸了摸她的头发。
“不愿意的话不要勉强。”
一窗星月高悬,光辉照入,满室清辉。她仰脸望他,抿着唇没有发声,只是伸出了双臂。
五条悟笑叹一声,顺从俯身,任由她环住自己。
双唇相交之前,宫崎千寻小声问。
“如果……我一直想不起来呢?”
大半年过去,记忆仍旧保持着空白状态,仅偶尔浮现出一丝半缕的熟悉,她不免感到焦躁,担忧这状态会永远持续下去。
“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五条悟温和地抚过她鬓发,用气音说,“千寻能抛开那些痛苦的回忆,轻松往前走,是件好事。”
“但是,除了痛苦,还有更重要的感情……怎么能轻易忘掉呢……”
“有什么关系。重视的人就在身边,创造新的回忆就好了。”
将沉重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他低头越过最后的距离,以吻封缄了她未尽的话。
窗外的星月悄然隐没,冬夜之中,白雪簌簌而下。
既然受影响最大的五条悟都亲口安慰她不必在意,宫崎千寻就暂且不再纠结失去的记忆。
然而,正当她逐渐接受了这件事,那些遗落的时光又倏忽归位了。
2023年2月,正月已经过去,游离于咒术界之外近两年的五条悟终于开始重新接手事务。
被咒术总监会繁重任务压迫得成天加班的乙骨忧太如蒙大赦,忙不迭地把会长位置推给他,跑去了国外度假。
这次,五条悟没有再推辞,接任了总监会会长一职。
虽然他不是像乙骨忧太一样事无巨细过问的性格,极其擅长抓下属加班,但刚继任,总有些事情必须亲自处理,一时也没空回家。
在一起快一年,他对宫崎千寻的监护恢复了正常状态,不再紧张到不敢放她离开感知范围,可是,数天后,等他解决工作返回别墅,却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宫崎千寻失踪了。
2月14日,东京絮雪纷飞,迎来了一个白色的情人节。
宫崎千寻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恍然回神。
崩溃的情感总算被勉强控制住,她闭了闭眼,心头炽烈的绝望与凶戾缓缓平复,将归位的一万零一周目记忆一并掩入心海。
夜幕下的都市霓虹闪耀,变幻光影中,有人拦住她。
“小姐,祝您情人节快乐!今天有鲜花上市哦,买一束送给恋人吧!”
花店的店员热情地招揽着,她微微一怔。
“今天……已经是情人节了?”
受到一股脑涌回的记忆冲击,她心神大乱独自出走,那时才二月初,没想到恍恍惚惚间,都进入二月中旬了……
摸了摸口袋,手机没带在身上,只有之前随手塞进去的一点零钱。宫崎千寻转眸看了眼一旁繁花簇簇的店铺,点了点头,跟着店员往里走去。
用零钱买了九朵红玫瑰的花束,顺便借店员的手机给五条悟打了通电话,占线,她只好转而发短信,把店铺地址告知。
向店员道完谢,她走出花店,在街道边站定,等着联络的丈夫找来。
雪还在下,纷纷扬扬缀满她披散的黑发。
蓄起的长发已长到腰间,在夜风里不断飘舞,她将鬓发挽至耳后,抱着玫瑰静静注视着路中川流不息的车辆。
数不清的尾灯拉长的残辉洒落在她身上,映得她眸中也亮起一点星辰似的光。
在这微光里,街道对面出现了白发青年的身影。
乌黑眼眸与苍天之眸隔着车流对望一眼,宫崎千寻微笑起来。
【苍】的光芒一闪,快过来往行人的意识,青年已落到她身前。她捧起花束递过去,颊边酒窝深深。
“情人节快乐,悟。”
天地风雪,人间喧嚷,还有她温柔的声音,都一并入耳。
“──世界第一爱你。”
五条悟蓦地一怔,冷峻神色化开,盯着她看了片刻,一把将她和花束一并拥入怀中。
“我也是……世界第一爱你。”
飞雪不停,长街之上,两人并肩执手,走入东京繁华夜景。
隐约有对话声随风飘远。
“我找回记忆了哦。”
“……我猜到了……哪里都找不到你,有一瞬间害怕你承受不了,不会再回来了……”
“怎么会,我说过的嘛。‘就算重来千万次,我也会选择同样的道路,遇见同样的朋友,喜欢上同一个人’──不要小瞧了我的决心啊!”
第98章 番外?IF线(一)
动弹不得。
自“星浆体”事件以来, 五条悟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刻。
狱门疆展开后化作数道血肉之矛,将他死死束缚在原地,咒力和体力一刹那消失殆尽, 他微微屈着膝,维持着欲起身而不得的姿态, 冷冷盯着对面占据着已死挚友身体的术师。
对方从容地缝合了额头伤口, 将颅内怪异大脑遮掩, 嘴角带着微笑。
“睡吧,五条悟。”
“夏油杰”抚平袈裟,笼起双手。
“我们新世界再会……”
话音未落, 异变突生。
──“当”!
从虚无中、从空幻中, 有钟声骤然敲响。由远及近、震彻寰宇的音浪,犹如实质般汹涌而来,转瞬席卷了东京地铁地下五层的空间, 供列车通行的隧道仿佛被这钟声惊醒, 发出了共鸣似的啸叫!
副都心线站台内, 死伤惨重的普通人也好、还剩半截身躯蠕动呻.吟的零星改造人也好、设伏成功刚放松心弦的咒灵与诅咒师一方也好, 一时间全都被钟声和啸叫震得头痛欲裂、双耳流血。
“夏油杰”的“关门”两字就此中断在喉头, 不由得踉跄了两步。
钟声越发洪亮高扬,以至于四面八方甚至呈现出一种两级反转的“寂静”, 大音希声的奇景中,黑与白勾勒的身影降诞于世──
双足飘然落地,少女睁开眼眸,漆黑瞳孔映出五条悟惊讶的脸。
她站在他身前,垂眸静静凝视着他, 整个躯体都呈现出一种介于实质与虚幻之间的不稳定状态, 没有一丝血色的苍白肌肤几乎透明。
作为场中唯一不曾被影响的人, 五条悟在同她对望的一刹那,就立刻明白了她是什么存在。
钟声在消退,眼看“夏油杰”和咒灵们即将摆脱晕眩,五条悟权衡一瞬,果断开口。
“杀掉这几个家伙,然后回到我身边来!”
见势不对的“夏油杰”甫一恢复,立刻沉声喝到。
“关门!”
展开的狱门疆倏忽合拢,重新化作一掌见方的小盒子,“咕噜噜”滚落在地。
钟声停了。
可是,宛如碎珠溅玉的嘈切“雨声”响了起来。
想冲上前夺回狱门疆的真人和漏瑚陡然止步,望着身周点点滴滴坠落的“金雨”,瞳孔一缩。
原本弥散在天地间的无形咒力,被一个意志塑形,化作丝丝缕缕、底缀金珠的微渺花朵飘零而下,在这人造的钢筋水泥建筑内拉起一道道珠帘。
与咒灵们的动作不同,“夏油杰”根本没管落地的盒子,而是迅速往反方向退去。“咒灵操术”收服的巨大咒灵一口将他吞下,保护在体内,避免了他被上下密密匝匝、顷刻模糊了视线的飘摇“金雨”沾染。
隔着咒灵,他从半透明的保护壳向外打量,皱眉。
“金色的优昙钵罗……”
只存在于佛教典籍之中的传说之花,竟然在此现世了。
散发着淡淡光芒的细小花朵,犹如恒河金沙,沾衣不湿、拂面不寒,无声无息化入所有没来得及躲避的生命体内。
靠着“无为转变”撑起一轮改造人变化的大伞,勉强遮蔽住自己和漏瑚,真人沉下脸,不敢再碰“金雨”最密集处的狱门疆,带着同伴一起退到“夏油杰”身边。
“这家伙是什么,咒灵?我试着搭话,可她完全没反应。”
“夏油杰”长叹口气。
“特级过咒怨灵。由被诅咒的人类灵魂转化而来的咒灵……例子很罕见,达到特级强度的更少。”
身后向出口冲去的咒灵已经悄然消失在“金雨”里,只剩“咒灵操术”反馈回来的空荡荡知觉,提醒着他贸然动作的危险性。
数分钟前才优游自在地评价过“乙骨忧太成不了你”,结果五条悟马上给他来了个“天降惊喜”──
真是中大奖了。
近三十年来别说心仪的异性、连桃色绯闻都没传出过一件的最强咒术师到底什么时候有了个“设下束缚强留在身边的挚爱”这种事暂且不去考虑……
“逃吧。”“夏油杰”果断说到,连百般筹谋才成功发挥作用的狱门疆也顾不上了。
他张开双臂,收服的咒灵向四面八方冲奔而出,庇护他的那只转瞬没入其中,不见了踪影。
胀相早在“金雨”坠落的那刻就退向了出口,如今生死不明。联盟霎时瓦解,真人见怪不怪地撇了撇嘴,掏出几只改造人扔出“伞”外,击碎了天花板,接着和漏瑚一起朝头顶空洞跃去。
还能活动的普通人已经跑光了,都消失在越来越密集的优昙钵罗花中,等咒灵们也逃去上一层后,站台里一时寂静下去。
少女慢吞吞捡起狱门疆捧在手中,缓缓抬头。
白衣之内,有殷红洇出,在她遥遥望向不约而同选择了往上方突围的敌人后,洁白似雪的外套忽然化作了血衣!
“咔哒”、“咔哒”、“咔哒”。
残破的时钟仿佛升起的月轮,托住她后倚的身躯。她坐在一片卡顿的指针上,跟着轻轻摇晃,腰腹有焦黑蔓延,而后一只手臂也断裂不见。
过往曾经受的致命伤势浮现而
出,少女依旧神情漠然,用剩下的一只血迹斑斑的手护住狱门疆,操纵时钟飞起,直追即将冲上地表的敌人。
上方,接连打穿几层建筑,仍然见到满目“金雨”的“夏油杰”和咒灵们心头齐齐一沉。
“这家伙的咒力用不完的吗!”由于不敢离开“伞”的庇护范围,漏瑚束手束脚,眼看追兵将至,忍不住说,“不如直接和她打一场,总不可能是第二个‘五条悟’吧!”
真人叹气:“看这咒力……可说不准哦。”
好在地面已经近在咫尺,不需要商量,短暂合流的两方陡然往相反的方向冲出,同时出手打穿了最后一层壁垒。
碎石轰然砸落,“夏油杰”和咒灵们穿过阻碍,冲入夜色──
无星无月的天幕,正被数之不尽的优昙钵罗花照亮,金色微芒点滴飘零,交织成“柔弱无力”的绝望铁幕!
“夏油杰”脸色蓦地一变。
匆匆环视一眼,极目之处竟然看不见“金雨”的边界,似乎整个世界都开满了这使人胆寒的细小花朵。
倚坐于残破时钟上的少女已追击至地下一层,眼看就要靠近,他表情阴沉地选定了一个方位,就要往涉谷之外冲去,却突然一僵。
庇护着他的半透明保护壳内,不知何时浮荡满了与外界一样的微渺花株,透明的优昙钵罗渐渐染上金彩,才终于被他的感知捕捉到。
毛骨悚然的寒意涌上脊背,“夏油杰”立刻决定抛弃这具身体,让大脑单独逃生,但下一秒就发现,身体里的所有咒力都脱离了他的控制。
茫茫钟声再度响起。
临死的瞬间,他恍惚想到。
或许五条悟受制于狱门疆时也是这种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