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你特意交代过的事,娘都记着呢,你那书房里都是你重要的宝贝,娘可不能给你毁了。”
“说什么呢,娘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才是最重要的,今个儿出摊怎么样?早先找过你麻烦的徐老四还有来吗?”
“没有没有,自从他知道我是你娘后,第二日就提着礼物登门跪下来给我道歉了,他这行的礼有点太大了,我也没真让他下跪。”
“况且你不是还找大秦替我看着嘛,现在你的官越做越大,没有人敢找你娘的麻烦,你看,城西这片,都没人敢再开肉夹馍店,生怕同我抢生意,惹你不高兴。”
崔母顿了顿,接着道。
“不过,儿啊,有竞争也是好事,你看娘一天卖这么多肉夹馍也挺累的。”
“娘,不是我不让他们开,我没下过这样的命令,我也没有这样的权利,只是世人多揣测罢了。”
崔母沉默了一会,接着崔跃的声音又是响起。
“娘,那个城西书院的夫子可还有在你跟前胡说什么?”
“没了没了,你上次差人杖责他一顿后,他便再也没出现过在我跟前。”
崔跃难得声一肃:“公然批判朝堂命官,辱骂朝堂命官的家人,一顿杖责算是轻的。”
“但儿啊,你也别去找他麻烦,城西书院那位夫子本性不坏,只是可能轻信旁人的谗言,误会了你和……静王。”
崔跃沉默片刻,道:“娘,如果有些事不是误会呢?”
崔母:“这……”
有茶杯落桌的声音,接着崔跃又道:“娘,官场的事我本不愿同你多说,你只用知道,很多事没有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崔跃:“娘,你先歇着,我一会还得出去一趟。”
崔跃说完,就打算往外走,崔母却在此时忽然叫住了他。
“跃儿,那你从翰林院出来,受静王提携去到礼部,你、你可曾后悔?”
“如果你当初不去礼部,也不会坐到现在的位置,今日便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能骂你。”
崔母记得有一次崔跃回来的时候,他头顶的青色发冠上黏着腥臭的蛋液,崔母慌张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崔跃只是笑着说不小心踩滑了一下,后面,崔母从说溜了嘴的大秦口中才知道。
崔跃回来的时候,被一不知被谁指使的幼童扔了臭鸡蛋,指着他的脊背,骂他是静王的狗,谄媚逢迎,助纣为虐,丢了他们文人清流的气节,愧对状元名头,白读多年圣贤书。
崔跃从不对妇孺动手,想来这也是背后人指使这小孩来骂崔跃的原因。
最后崔跃并未说什么,甚至连脸上的笑容都没有变一下,也没有让手下去追这小孩,只是抬手用手帕轻轻擦了擦脸上的蛋液,继续往家的方向而去。
崔跃不在意,崔母却听着揪心。
走到门口的崔跃身形一顿,他的手扶着如意门,好似扶了片刻,又好似良久,过了会,他淡淡道。
“娘,既已成定数,又何必再问。”
***
崔跃往大门外走去,宋溪亭抱着梅雪嫣跟了上去。
崔跃坐的是马车,宋溪亭轻功了得,用的速度自然比来时要快。
等到宋溪亭停下来的时候,就见怀里的梅雪嫣后腿一蹬,在宋溪亭身前落下两个难看的猫爪。
宋溪亭皱了皱眉,不悦的目光扫过跑到一旁树下的梅雪嫣。
却见梅雪嫣蹲在树旁,吐了。
作者有话说:
小梅:呜呜举报他超速!
第17章
梅雪嫣上一次晕车还是她上大学的时候。
她晕车的状况很严重,梅雪嫣每次都会自己提前备上一些酸梅干。
但在这荒郊野外的,哪有什么酸梅干能给她。
梅雪嫣正郁闷想着,她身旁忽然多出了一片枯败发黄的荷叶,荷叶里装着一汪清水。
梅雪嫣赶忙接过,没有酸梅干,喝点清水缓缓也行。
喝完后,梅雪嫣犯恶心的情况稍微缓解了一点,但面容看着还是有点蔫儿。
一旁的宋溪亭又从身后拿出另一片枯败的荷叶,递给梅雪嫣。
梅雪嫣却摇了摇猫头。
【清水虽然能够缓解,但冬天喝这么凉的水喝多了可是会拉肚肚的。】
宋溪亭托住荷叶的手一顿。
过了会,他再次递给梅雪嫣。
梅雪嫣疑惑看他。
【不是说不喝凉的吗?】
“加热了。”宋溪亭淡着声。
梅雪嫣微愣,猫爪接过荷叶,隔着薄薄的荷叶果然感受到了水的温度。
梅雪嫣有些诧异又觉得有些神奇,她还是第一次见用内力加热水。
但她这次并没有着急喝,圆圆的猫猫眼垂下,看了眼荷叶里冒着热气的水,又抬头看了眼身前居高临下看着她的宋溪亭。
宋溪亭的神情依旧是冷冷淡淡的。
但……她怎么感觉暖烘烘的。
梅雪嫣咕噜咕噜快速喝下,热的水比凉水更能缓解她的情况。
等她稍微好转一点后,她把自己的小爪爪放在荷叶水里清理了一下,又打算在旁边干净的树叶擦了擦,然后再跳回宋溪亭怀里。
她刚才瞄到了,宋溪亭的身前被情急之下的她踹了两个猫爪印。
宋溪亭有洁癖,她记得很清楚。
但她还没擦干净,就被宋溪亭抱了起来。
“喵喵!”
【还没擦干净呢。】
梅雪嫣一惊。
梅雪嫣担心宋溪亭听不懂她的意思,还给他晃了晃带有泥点的爪爪。
谁知,宋溪亭看了,也就看了,依旧抱着她。
冬日的叶子也是极凉的,宋溪亭记得。
……
梅雪嫣一开始以为宋溪亭担心会跟丢崔跃,所以也顾不上她脏不脏。
但后面,宋溪亭用轻功的速度都慢了很多。
梅雪嫣眨眨猫眼。
古古怪怪宋溪亭。
***
不过,过了一会,梅雪嫣便没心思去琢磨宋溪亭了,她看着底下坐北朝南,清净庄严,山风浩荡的庙宇。
梅雪嫣“哇哦”了一声。
在现代也不是没去过寺庙,只是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去俯瞰寺庙。
好像自己变成了一台无人机。
另外一台“无人机”带她直接往东南方向飞。
梅雪嫣方才匆匆瞥了眼庙门,倒是知道宋溪亭怎么在跟丢人的情况下,还能知道方向了。
文殊庙。
上京郊外最为有名的求取功名的寺庙,原书里说,当年崔跃高中状元前,住不起上京城里的客栈,便在这里给僧人们抄经文来换取一个容身之所。
其后,崔跃高中状元,文殊庙的香火更为旺盛。
而崔跃在这件事上并没有忘本,每月都会抽出几日,来文殊院的禅房抄经小住,供奉菩萨。
说到“忘本”,梅雪嫣好似忽然想到什么……
两人很快飞到了崔跃正在抄经的院子里,这一回,宋溪亭飞到了院子里的隐蔽屋顶上。
正好旁边有一株大树延展生长到屋顶,可以完美遮蔽一人一猫的身形。
宋溪亭将梅雪嫣放在身边,蹲下身,揭开了一片灰瓦,梅雪嫣则搓了搓猫爪,有些兴奋。
【怎么感觉跟破案现场一样。】
眼下屋内只有崔跃一人,从梅雪嫣这个角度,能看见崔跃正在黑木书桌前,专心致志地埋首抄经,书桌旁点着一盏莲花烛台灯。
也不知抄了多久,月儿已然上了眉梢,梅雪嫣也从一开始的激动兴奋,到后面忍不住想打哈欠。
这崔跃还在抄经。
【还真挺有定力的。】
而另外一个有定力的则是宋溪亭,他从打开瓦片到现在一直保持着观察崔跃的姿势,动都没动一下,宛如一个假人。
就在梅雪嫣无聊到开始要数天上的星星有几颗时,屋内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禅房的门开门关。
崔跃旁边多了一个送茶水的小沙弥,只那小沙弥将茶水放下后,并未退去,脱下头上戴的灰色僧帽,露出墨色青丝。
“小沙弥”压低了声道。
“崔兄,我先前同你商量的事,你决定如何了?”
梅雪嫣猫耳一竖,立马精神了起来。
底下的声音在持续。
崔跃慢动作般缓缓提起笔,抬眼看向身前的小沙弥道。
“钱兄,此事兹事体大,弄不好我二人都是掉脑袋的罪,你曾对我有恩,你现在走,我可以当这些事没听过。”
小沙弥立马急了。
“崔跃,虽我刚来上京不久,但我可仔细打听过,静王与你,关系颇为亲近,他极其信任你,才会让你去当辅政司中院的院长。”
“只要你将他约到偏僻之地,剩下的事便交由我来处理。”
“静王一死,我们才有出头之日。”
梅雪嫣听到这,不自觉用猫爪捂住嘴。
原来竟是有人找上了崔跃,想合谋杀宋溪亭。
梅雪嫣余光瞄了宋溪亭一眼,见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仿佛底下人要杀的不是他,而是别人一样。
最终大BOSS的心理素质就是不一般啊。
梅雪嫣又附耳仔细听了一下,约莫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伪装成小沙弥的人叫钱同,跟崔跃是老乡,两人自幼就认识,还上的同一个书院,拜在同一个老师门下。
只是钱同没崔跃会读书,连院试都过不了,也就更别说来上京。
但他投胎投的好,钱同出身闽河钱氏旁系,百年世家,底蕴极厚,给钱同走了个捐官的路子,在地方做了个小官。
但钱同哪里满足只当个小官,没当几年就忍受不了,车马周转来上京投奔闽河钱氏嫡系,也就是博文侯门下。
而博文侯分属丁太傅派系,同宋溪亭的溪派是朝堂之上分庭抗礼的两大派系,可谓是水火不容,斗得热火朝天。
尤其是——
“世人皆知,静王他就是狼子野心,早就存了谋逆的心思,崔兄,我知道你一向清正不阿,当年定然也是被逼无奈,才会走上这样的路。”
“崔兄,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只要你答应,我保证,待事成之后,定然能许你一个比现在的官职还要高的官职。”
“而且……你能留下一世清名。”
崔跃握着笔尖的手一顿。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增加了一点崔跃的人物背景,更立体一些,感兴趣的小天使们可以回去看一下。
第18章
见崔跃好似有所松动,钱同语速更快了些。
“崔兄,当年我二人一起在南山书院求学,你一直品学兼优,刻苦专注,颇受山长和几位夫子看重,在关中文坛也享有声名,那些文人墨客称你为南山玉树,文墨之君子。”
“你本该清白留于世间,于翰林院起草诰敕,纂修古籍、经筵日讲,调养生息,步步高升,三公指日可待,而不是被那静王使计,被迫去到溪派。”
闻言,崔跃放下笔,脸上收了笑,语气有些淡。
“钱兄,静王从未强迫与我,一切皆是我自愿。”
钱同皱了一下眉:“崔兄,我知你忍辱负重多年,内心定然不好受,当年之事,整个朝堂谁看不出来静王是故意为之,那些朝臣不知崔兄本性,只以为你同静王一丘之貉,这才让你即便去了翰林院,也无法真正施展抱负。”
梅雪嫣的猫耳朵动了动,钱同的话,打开了她记忆库的一角,原书当中倒是重点有提过崔跃为什么会从本来该属于丁派的文臣转变成了溪派的核心骨干。
事情的起因还是要从崔跃当年的殿试说起。
崔跃虽然被称为“南山玉树”,有一些才名,但不巧的是,那年崔跃科考之时,撞上了天纵英才的柴臻。
柴臻其人,七岁出口成章,写下震惊文坛的《明志诗》,后此诗被收录到《北梁名诗》之中,可见对其评价之高,十一岁中秀才,十六岁中进士,如若是柴臻当了崔跃那年的状元,那他就是史上最年轻的文状元。
柴臻自七岁出名,“神童”名头传遍北梁,什么“南山玉树”于柴臻跟前,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在殿试之前,柴臻高中状元的呼声最大。
即便崔跃在文坛有些名头,但他的年纪摆在那里,并不出挑,他是典型的勤奋苦学之人。
对比着天资卓越,未来无可限量的柴臻,崔跃太普通太平凡了。
就同崔跃差不多水准的人,在那一年也有好些。
所以,当得知是崔跃高中状元时,世人第一反应是,难不成崔跃超常发挥了?
可当他们拿到崔跃和柴臻的文章对比,又觉得崔跃并没有名副其实,甚至可以称之为离经叛道。
那年的殿试是以“士农工商,为何商占末位”为题。
柴臻一如既往交出了一张漂亮的答卷,他以士乃国之栋梁,农工乃国之根本,商乃国之辅助切题,定性商业为何是占以最后的地位,柴臻没有同旁人一样贬低商人的地位,但也确实把它放在了一个辅佐的位置,又不像旁人那样说商人常以“奸商”面目示人,以至于丢失道德中的仁厚,而是客观公正地评价了商人对于国之运转的作用。
但仔细分析柴臻还是觉得商人是一个辅佐的位置,用金钱支撑帮助着其他三者,以及国之运转。
柴臻引经据典,有理有据,辞藻华丽,一手文章写得极为漂亮,其中不乏令人拍案叫绝的金句。
他的文章流落到民间的时候,不少文人墨客大笔一挥,纷纷抄录,赞叹不已。
而崔跃的文章,如果单说文笔,十分地平平无奇,甚至干瘪乏味。
且他的论点,大家看完均是皱了眉头。
崔跃居然论“此议题观点会否过于绝对”,士的地位崔跃没有否定,也是同柴臻一样想法,但却说商的地位或是能同农齐平。
农之粮食能予人生存,商之财富亦能予人生存,金钱可以购买粮食,劳动力,甚至可以说是隐隐凌驾于农工。
后面崔跃还写了好几长页,从各方面论证“商”自古以来其地位应该评判更高一些的论点,而且还切实写了该如何提高商人地位的举措。
崔跃这一观点,颠覆了传统的观念,文章在殿试一出后,众人大为哗然。
但便是崔跃观念颠覆,文人们一开始也想着他是不是因为这次殿试有柴臻,所以才走这种另辟蹊径的路子,寄望能博个好名次。
不过总体而论,他们既不赞同这个观念,也不觉得崔跃的文章有写的比柴臻好。
众人觉得崔跃这步棋,走错了。
可等到宋溪亭从丁太傅手里接过殿试的卷子时,宋溪亭看完旁人的,或是柴臻的,都没说话,却在看到崔跃答卷的时候,忽而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