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宣无奈地笑道:“侍弄花草有专门的人,刀剑匕首也都有专门收纳的地方,这屋里除却起居要物,没有放别的东西,你若是想要,叫她们拿来就是了。”
“太医之事,”他难得解释道,“是我不喜就医,我的人都知道,大概是怕触怒我,是以有所阻拦。不过……”
他站起身来。
霍暮吟仰头,等着他的下文。
薄宣居高临下,道:“不过,你若是想知道桓承礼的事情,大可直接问我。”
他俯下身,将她圈在双臂与圆桌之间。
“要问吗?”
他抬眸,冷淬的眼瞳,微勾的唇角。
霍暮吟被识破心事,怒意早就消散不见。她轻轻捏着手,硬着头皮道:“要能知道的话,为何不问?”
她也抬起眼,撞入他似笑非笑的神色里。
薄宣静静看了她半晌,突然道:“你们都出去。”
他说的是福喜和福欢。
她们两人听言,忙不迭退出到屋外,伸手掩了房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耳边只有两人的呼吸声。
薄宣倾近。
霍暮吟一顿。
他再倾近。
霍暮吟紧张地捏起腿面的裙裳。
薄宣垂眸扫了一眼,方才的阴霾散去不少。
他凑到她耳边,“帮我换药。”
说着,启唇含住她的耳垂,舌尖轻轻扫过,撩拨了一下,点到即止。
霍暮吟脑海里还嗡嗡作响。
她以为薄宣要“带伤作案”。
原是自己想岔了。
连同屋里没有利器、不让请太医这两件事,她都想岔了。薄宣不是什么事情都以拘禁她为目的的,她好似比她想的更自由些。
她不禁想,上一世觉得薄宣圈禁她,是不是也是她想岔了。
她走神得太久,薄宣有些不满,“想什么?”
霍暮吟回过神来,开了药箱,道:“想你是不是不知道疼,还能顶着这样的伤去上朝。”
说着,解下薄宣腰间缠绕的绷带,露出红肿得愈发厉害的伤口。
她俯身,轻轻在伤口上吹了吹。
凉丝丝的风掠过火辣辣的伤,薄宣舒服地发出一声简短而沉闷的喟叹。
霍暮吟觉得这闷哼总有种旖旎的色彩,直起身来笑道:“原来太子殿下这样敏|感。”
薄宣初时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敏|感,没有作声。她便觉得自己在暗中扳回一城,心情莫名好了不少,抬抬眉,动手处理起伤口。
直到薄宣反应过来,侧过脸:“你笑我?”
霍暮吟见他后知后觉,抿住笑意,“不敢。”
薄宣看她反应,轻轻哼了一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也是。每次都要换床被褥再睡的人自是不会笑我的。”
……
霍暮吟立即就反应过来,这是点她呢。
每一回都要换床被褥,湮湿得太大片,每回玳瑁她们换的时候都红透了脸。
说起这些,羞意就像一把火,嗡地烧上头脸。
薄宣挑眉,明知故问,“你脸怎么红了?”
气得霍暮吟剜他一眼,处理伤口的动作也下了重手。
薄宣倒是乐,疼了也高兴。
“桓承礼在法华庵养伤,你那两个丫鬟在照顾他。已向朝里告了假,也向江南去了家书。”
霍暮吟听言,手上一边动作一边道:“他杀了你这么一刀,你杀他的时候,也下了重手吧?”
薄宣冷哼一声,“我下重手他焉有命在?”
霍暮吟沉默,心知他不是夸口,上一世的桓二仅是与她见了一面,便已被剥皮悬梁,这一世他还能留有命在,可见薄宣尚未像上一世那样疯魔。
两世差别之大,让她不禁想,这中间究竟是什么在左右薄宣的心肠?
还是说,只是时间未到,上一世的这个时候,薄宣的暴戾劲儿也尚没有到动不动杀人剥皮的程度?
她将这件事暗暗放入心里,反复思量。
想着想着,她心里猛然坠了一下——
总不至于,是她想的那个可能吧?
作者有话说:
神秘小薄,在线敏|感
第79章 陈情
薄宣约莫是沐浴过, 身上的冷松香味格外清冽了些。
他的伤口碰了水,原本红肿的伤口边缘越发高耸起来,红得像熟透的莓果, 有些吓人。
霍暮吟一边清创, 一边道:“你这伤口太深, 瞧着要起炎症了,当真不叫太医来瞧瞧吗?”
薄宣“嗯”了一声,道:“不必。”
又道,“找些金创药敷上便好了。”
霍暮吟察觉他好似有些讳疾忌医,淡淡扫了他一眼。又想, 或许他从前都是这么过来的,再深再大的伤,敷上金创药,过个十天半个月便好了泰半。
伤口在薄宣身上, 她不想置喙太多。
她默了默,试探道。“明日我想去瞧瞧玳瑁她们。”
薄宣腰间的肌肉突然绷紧。
他没说话。
良久, 冷沉的声音响起, “你想去看桓承礼?”
霍暮吟“嗯”了一声, 有条不紊地往他伤口上洒金疮药, 拿了布条缠上, 道:“他受我所累, 不去看他, 情分上说不过去。”
说着,纤细白皙的手臂从他坚实的小腹前绕过,勾了包扎伤口的白色布条, 绕过来在他腰侧打了个漂亮的结。
而后收拾药箱, 将它放回原处。
她今日穿了身月牙白的对襟长裙, 束带将她的腰勒成巴掌大小,这几日似乎又清减了不少,背影瞧着格外纤细。
薄宣侧起身板看她忙碌的身影,道:“他若是拎得清,该知道是他欠你情分,若是没有你,他坟头草该有三尺高了。”
霍暮吟置若罔闻,倒了杯热茶自己抿了口,眼眸晶亮,抬眼瞧薄宣不悦的表情。
她顿了顿,茶杯离了唇,“你喝茶吗?”
薄宣见她不继续说桓承礼的话题,自己便也不继续说,简短地说了句,“喝。”
霍暮吟闻言,搁下自己手中的杯子,刚要另取一只为他添茶,便听他说道:“就用你的。”
……
霍暮吟懒得理他,仍拿了新茶杯,倒了茶递到他手边。
薄宣不接。
霍暮吟索性将茶杯放在他手边的高几上。
薄宣不依不饶,抬眸看她。
他双眸狭长,眼型漂亮。往日里,这双眼睛不是似笑非笑让人汗毛倒竖,就是阴翳冷沉,叫人脊骨摧折。
此刻却不同,这对曜黑的眸瞳里干干净净,没有素日恩仇,没有累累苦难,轻盈得像是撒娇置气的小孩儿,在无声地等霍暮吟将手里的茶杯递到他唇边。
霍暮吟被他看得不耐烦,回到桌边,往她原来的茶杯里倒了茶,“怒气冲冲”地走回来,往他面前一送——
茶杯里的茶水险些泼出来。
薄宣见她这副模样,面色转晴,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抿了一口,挑眉点头:“好茶。”
茶不见得是多好的茶,但只要是她倒的,定然是上好的。
外头日光晴好,银杏婆娑,叫人心情大好。往事揭过,来日方长。
大抵是怕霍暮吟待不住,薄宣没怎么限制她的自由,只要在这东宫里,去哪里都行。
薄宣没坐多久便又被叫走了,好像是说乾天殿的大火事出蹊跷。
霍暮吟对此心知肚明,自己在日头下坐了好一会儿,才叫福欢去请何太医来。
何太医在宫中行走多年,很会辨别形势,很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
霍暮吟戴着帷帽坐在银杏下,悄悄递给他一封信笺,道:“我与法华庵的皇贵妃娘娘是旧交。”
何太医一顿,眼疾手快地将信笺收入袖中,照常搭埋脉看诊。福欢就站在一旁,他不敢问更多,心里盘算着要赶紧把信送到法华庵,此后告假还家,不再卷入这浑水中为好。否则惹了这位煞神太子爷,什么时候没命都未可知。
霍暮吟不知道何太医心里的盘算,她静静数着日子过去。薄璟的身体底子本就薄弱,受过一场大火后,病得越发重了,两个月过去,未曾转醒。
时至腊八,天上开始飘起大雪,盛宫里冷清得可怕。
若搁往年,这个时候宫里早就预备着过年了,不说张灯结彩,宫人们也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可今年却是寂静无声,连屋檐上的瓦片都未曾开始修缮。
这日早朝,天色还很黑,官员们打着灯笼上朝。
消失已久的桓二跪在德阳殿前,高举玉笏,面前展着陈情书。
黑逡逡的凌晨,德阳殿的灯火在他脸上落下些许光晕。他消瘦了许多,看起来受了不少折磨,连两颊都凹陷了。
上朝的臣子们原本还有倦意,路过他时都打起精神,看清陈情书上面的字,更是精神抖擞。
陛下和太子面和心不和,此事大家心里多少都是知道的,却未曾有人胆敢将它摆到台面上来说。
眼下桓二公子这陈情书,陈的是“太子放火意图弑君”的情,此事恐怕要引起渲染大波。
影子走在薄宣身侧,硬着头皮将事情禀明了。
薄宣脚步一顿,眯了眯眸子。
影子道:“在德阳殿前,上朝的必经之路。此番他可能是做足了打算。”
可不就是做足打算了吗?
又到了一年冬季,国库存粮告急,要从江南转运好些粮食入京才能解此冬难。往年桓家倒是殷勤得很,还没到腊月便已筹措好粮食运送入京了,今冬却迟迟没有动静。
薄宣眸里淬了寒冰,面色彻底冷下。
他迈开长腿,对跪在德阳殿前的人视若无睹,脚步不停地步入殿中。
桓二见他走过,突然高声叫住他,“太子殿下!”
薄宣驻足,回眸。
那道睥睨的眸光,仿佛看一只垂死挣扎的蝼蚁。
他静静地打量着桓二,不置一辞。
桓二目光微微瑟缩,却仍强撑着,义正辞严,“太子殿下不解释一下吗?”
薄宣冷笑,“解释什么?”
桓二道:“乾天殿大火当晚,太子殿下何在?人人都急着救火,为何就太子殿下不见踪影?太子殿下是否存心纵火,意图谋害圣命?”
他话里藏刀,字字珠玑,犀利得像是快刀从骨上刮过,叫人头皮发紧,内心胆寒。
然则薄宣不是一般人。
他忍俊不禁,张狂冷笑,“桓大人该好好审视自己了,要孤的解释,你配吗?”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戳穿
腊八节, 庭院中的腊梅暗香涌动。
桓二脊梁骨板正,呛声道:“若是让太子殿下给桓某一个交代,那的确是桓某僭越, 可若是让太子殿下给百官、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太子殿下——”
他抬起眸子, 从来温润的眼泊里折射出浓浓的恨意,那是一种骇人的、不死不休的决心。
百官被他这一眼瞧得有些害怕,倘若薄宣不是从百千万人里搏杀出来的,或许也会被这样的目光所慑。可惜的是,这种要把他置于死地的神情, 薄宣见过太多了。
薄宣淡漠地勾起唇角,不疾不徐地往金座的下首走去。
容颜殊绝的君子落座,山呼千岁。
没人忘记殿前的桓大人,却也没人敢记得。
上位者丝毫没有将所谓的桓大人放在眼里, 眉眼舒展,仪态端方, 举手投足都是为天下至尊的雍容。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 有人天生就是有如此威仪, 他就曲着修利长腿坐在金椅上, 双手拢在大袖里, 只稍稍一抬眼, 便是足以叫天下人臣服的荣魄。
早朝议程有条不紊地进行, 及至今日的事情议完,太子殿下尚未点头说散朝。
众人面面相觑,等了许久, 却是人人低垂着脑袋, 无人敢当出头鸟。
外头的晨曦渐渐散出微光, 驱散浓浓的夜色。因着下雪的缘故,天虽亮了,天地间仍有浓浓的雾霭。
修长的指节有节奏地敲击着膝盖,仿佛在等着谁。
金殿里静悄悄的,落针可闻。大臣们都不敢轻动,生怕作弄出什么声响惹得上头那位不悦,直接被埋到外头的雪地里。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众臣都等得腰酸腿疼却又不敢作声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一声尖锐的唱喝,打破这窒息的宁静。
宫监的声音洪亮,尖锐刺耳,“四皇子请见!”
众臣惊了一惊,下意识看向上座的人。
那张白皙的脸上倒是没有怒色,垂着眼,淡漠地笑了笑。
原来是他。
有意思。
薄宣浅浅吸了口气,唇角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说起这位四皇子,倒是很久未曾见过。从前威逼霍暮吟入宫时,他还在霍府门前招摇,摆张杌子蹲着等,非要霍暮吟入宫冲喜,以成全他自己的“孝道”。四皇子当时还和先太子明争暗斗,以求圣宠。谁能想到,薄宣还朝,他倒是颇有眼力见,自请去封地,如今却回来了,也不知何时回的京?
他此番回来,推出一个桓大人做先锋官,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剑指东宫。
众臣在心里暗自祈祷,年关当前,两位爷可千万都安生些,朝里万不能再起什么风浪了,否则这年还怎么过。
然则天不遂人愿,四皇子一身风尘仆仆入了殿,倒是也行礼,“臣弟薄宽见过太子殿下。”
而后便自顾自起身,道:“听闻乾天殿大火,臣弟未曾得诏提前入京,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又问:“皇贵妃娘娘薨逝,却不知父皇如何了?”
他的话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给薄宣说话的机会。众臣见状,脸色都变了,一个个肃着脸,抿着唇,偷偷抬眼打量薄宣的神色。
薄宣安坐如山——
自打这位太子殿下临朝以来,他什么时候都是安坐如山的,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最早的时候,还有大臣赞他性子温润,谦谦君子。谁曾想他后来雷霆手段,将原来的太后一脉连根拔起,说杀就杀。那时血满皇庭,尸骨如山,实在是朝野的噩梦。
现如今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平日里不曾攀附的,可禁不住薄宣的狠戾,此刻俱都两股颤颤。
底下的人绷紧了双鬓,座上的人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襟。
他靠在椅背上,温声道:“门外跪着的那位——”
抬眼,看向薄宽,“你指使的?”
他眸光凝厉,恍若千军披着银铠执枪纵马而来,其间浩荡杀意,不曾掩饰分毫。
薄宽被他这一眼瞧得心下一颤,却也强作镇定,矢口否认道,“臣弟不明白太子殿下何意?”
薄宣眸色深了几许。
抬手,并指勾了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