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东宫盯上以后——和二萌【完结】
时间:2023-04-13 14:49:48

  霍暮吟看着他修长沉默的背影,顿了顿,提起冗长的大氅衣摆,跟了上去。
  两世了,这是霍暮吟头一回进薄宣的寝殿。
  与想象中张扬的风格不同,他这里古朴得像是上了年纪的阁老的居所,一应陈设俱都是墨黑细长条的乌木沉香制成,简约大方,置物架上也仅有些许卷起来的字画。淡淡的冷松香充斥鼻息,暖暖的地龙散发热意,将香气蒸腾得恰到好处,沁人心脾。
  此情此景,若非知道薄宣为人,险些叫人以为这是温润大学士的居所。
  霍暮吟走神了一瞬。
  她看着薄宣的模样,黑色的善翼冠和红色的官袍将他的脸映衬得越发秀气白皙,若他当真是温润的大学士,或许……
  她半晌没有动静,惹得薄宣抬眸。
  见身形袅娜的姑娘呆呆站在原地,没了先前的犀利和敌意,声音便柔了七分,道:“过来喝茶。”
  霍暮吟这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有些心虚地看向薄宣,慌张地应了声,“啊,好。”
  薄宣看着她落座,修长的手指捏起一盏热腾腾的茶,递了过去。
  霍暮吟接过,捧在手心里。
  “是和田玉。”
  薄宣道,“你认得。”
  霍暮吟道:“温润,隔热。成色这样好的,该是从伊犁进贡来的吧。”
  薄宣道,“滇南的。”
  霍暮吟不作声了。
  薄宣看了她一眼,提起茶壶往面前盏里的添茶,问:“这么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他想起什么,手上动作一顿,道:“若是要走的事,就不必说了。”
  茶声沥沥。
  他的声音倒是平淡无波,好似在说沸水滚烫一般寻常。
  霍暮吟原本没想着说这茬,见他提及,便顺着话音道,“我……”
  她抬起眸子,亮晶晶的,望向薄宣的方向,轻轻提了一口气,“我不想卷入你和你父皇的纷争,我是长得与我姑母相似,可我毕竟不是她。”
  她额角的发丝散下来些许,衬得她的脸越发娇小,眼睛越发明亮。
  霍暮吟抿抿唇,像是鼓足了偌大勇气,才继续道:“我是说,我不该是你复仇的目标。”
  话说完,薄宣没有立即应声。
  她抬眸盯着他。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殿外的风声叫嚣着席卷殿前的阶梯,声音大得像是修罗凄厉的怒吼。
  小火炉里的炭火猩红,茶壶里的水咕噜噜地响,壶盖一鼓一鼓地,磕在壶的边缘,发出清脆的“嗑嗒”碰撞声。
  薄宣沉默良久,抬起狭长而漂亮的眼睛,优雅地望了过来。
  “你觉得我不让你出宫,是把你当成复仇的目标?”
  他没有望向她姣好的脸颊,淡漠的视线瞥向霍暮吟搁在膝上的手。
  那双柔荑一紧一松捏着膝面的裙摆,难得显露出紧张。
  薄宣忽然觉得压在心上的大石挪开了些许。
  他很好哄,仅是这点细微的反应,就能叫他一身轻松——原来她并非全然不在意。
  志得意满的将军捏盏抿了口热茶,微不可察地勾起唇,道,“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复仇的目标过,你就是你,不是任何别的人。”
  “那你怎么把我拘在宫里,”霍暮吟顿了顿,“总不至于……你当真爱我。”
  薄宣淡淡地看了过来。
  白日里那样肯定而张扬地说出“你爱我”的人,眼下却说着不确定的话。
  他想,也许世上之人大多如此,双足立身于天地之间时,总能落下精准地判断,坚定地将其宣之于口,可夜色吞噬白昼般吞噬那些凭空而起的自信时,被爱的感受剥落,自我怀疑便占据了上风。
  薄宣敛去面上笑意,漂亮的漆眸紧紧盯住霍暮吟,“如果我说,我当真爱你呢?”
  霍暮吟猛然一震,似乎不敢听。
  或者说,没有料想他会说这样的话。
  薄宣问,“你冒着风雪来此,就是为了这个答案吗?”
  霍暮吟惊愕地抬起头,摇摇头,看着他,半晌,又坚定地摇了摇,道,“我只是走走,却不想走来这里了。”
  又问,“是不是耽误你上朝了。”
  薄宣伸出修长的手指,顶开身侧的轩窗,冷风灌了进来。
  他望了望窗外的天色,道,“是该上朝了。”
  霍暮吟有些局促,站起身来道:“那……那你去吧。”
  薄宣倒没动,不疾不徐,抬盏饮茶,状似不在意地道,“今日要在朝上审判桓承礼。”
  霍暮吟默了默,问:“他会如何?”
  薄宣抬起眉眼,端详着她的神色,道:“你知道我的手段。他不该肖想你。”
  话没说完,就看见霍暮吟放在膝上的手一下攥得死紧。
  薄宣冷笑一声,别开眸光。
  静谧的室内,没有人发出声响。良久,霍暮吟的手渐渐松开,她道:“我……我能跟着你去吗?”
  薄宣眉眼轻抬,“去哪里?上朝?”
  他鲜少有这样的语气,觉得难以置信——
  事到如今,她还想着要做些什么挽回局面,救下桓二吗?
  霍暮吟听他声音,便知他误会了。她想说不是想救桓二,只是去送最后一程,然则话还没出口,薄宣便扬手一挥广袖。
  太子官袍勾勒出好看的腰身,他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伸出手。
  霍暮吟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薄宣见她迷惘的表情,又冷笑,道,“走。”
  说着,便攫住霍暮吟的手,叫人拿了一身紫棠色的百褶襦裙来,并着一件白狐狸皮的轻斗篷,着人替她更衣梳头。
  **
  素来守时的太子殿下,今日上朝竟迟了。
  从封地赶回来的薄宽稳操胜券,以为薄宣怕了,于是嘴角噙着一抹笑意,意有所指地瞥向一的桓二,等他回应这场“胜利”。
  然而桓二面色愁苦,近几日的心神折磨已将他的皮肉消去了一半。他将青丝一根不落地梳起来,越发显得脸颊凹陷,瘦削而沧桑。
  就在众臣都在催促禄公公前去敦请太子殿下的时候,外头传来清亮的唱喝——
  “太子殿下到!”
  众臣精神一凛,抬手正冠,整理衣领,默默站回自己的位置,神情乖巧而沉静,丝毫看不出来方才着急和好奇的样子。
  薄宽面色也变了,眸子里的得意散去,如临大敌。
  “哟,太子殿下今日上朝,怎还带了女侍?不多见啊!”
  话里,恶意昭彰。
  众臣顺着他的眸光看去,果然见到一身修利的太子殿下身侧跟着名身着紫棠色襦裙、身段姣好的女官。
  他们格外好奇这位女官是何人,竟能站到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身侧。只可惜她神秘极了,一袭紫棠色轻纱遮面,白色狐狸毛毡帽也遮了前额,全脸上下,唯余一双低垂的漂亮眼睛。
  薄宣带着她走入殿中,如常落座。
  熟悉他的臣工们偷偷看他神情,心里都开始警觉,甚至有些为薄宽和桓成礼担心。因为薄宣今日的气场实在称不上亲和,他目之所及处,眸光都带着肃杀。
  薄宽也察觉到了。
  顿时,那些遍传天下的传闻,什么千人阵、什么浮屠塔、什么血流成河、什么尸骨如山,俱都涌入耳朵里,在脑海里翻江倒海地搅弄。
  他从前觉得薄宣不过是一个被父皇遗弃的孤儿,再怎么暴戾强悍也不过尔尔,登不上台面的阴沟螃蟹罢了。然则昨日初见,他便知不能轻敌,今日再见,心下更是退缩了两分。
  只是如今骑虎难下,当着列为臣工的面,他不得不硬着头皮将事情继续进行下去。
  方才的嘲讽石沉大海,没有得到回应,薄宣甚至没有将他放在眼里,一脸淡然。薄宽尴尬地笑了一声,道:“难不成殿下这是……要复辟女官制?”
  薄宣抬眉,声音凉如秋月,“议事。”
  禄公公唱和:“承平三十六年腊月二十七日早,陛下卧榻,太子临朝,议事!始!”
  众臣手举玉笏,山呼千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霍暮吟站在薄宣身后,俯瞰整座大殿,九根巍然而立的九龙鎏金柱之间,红袍紫袍无一例外,俱都俯首称臣。
  禄公公跪伏在地面上,见霍暮吟直挺挺站着,一愣,忙偷偷压手,示意她跪下。
  谁想,霍暮吟被眼前的场景所震撼,眸光并着群臣的声音在殿宇之内回荡,没有注意到这头,甚至将手搭到薄宣金交椅的椅背上了,以至于禄公公这一番提醒白费,反倒是落入了薄宣眼里。
  薄宣微微侧过眼,余光看见白皙纤细的手指,没忍住轻轻勾了一下唇。而后扬声朝下面道:“都起来吧。”
  臣工听见声音语调,偷偷互看了一眼,都不知道为什么这须臾之间,上位者的心情好像就有些疏朗起来了。
  桓二也察觉到了。
  他压着脖颈,抬起眉眼看霍暮吟的绣鞋,小巧玲珑的脚被拘束在一双软白的狐狸毛小短靴里,两条腿此时正端庄规矩地并立着。
  桓二一愣,又抬起些许,忍不住看向那姣好的身段和眉眼。
  他的心脏忍不住跳跃着,心想无论今日是死是活,他都已赢了薄宣一筹。只要一筹,他这一生就够了。
  站起身时,他目不转睛地望向薄宣身后。
  薄宣立即有了被侵犯的危机,眸光一凝,不悦的视线横扫过来。
  这一眼犹如寒冬利刃,桓二猛地回神,把心思放回当下的处境里。
  薄宣没有放过他嘴角那丝笑意,眸色顿时又冰冷起来。
  他看了禄公公一眼,禄公公立刻挎着拂尘,走上前朗声问,“各部可有要事承奏?”
  兵部侍郎一身紫袍,闻声出列,说是盘安州起了兵乱,有人篡了守将荣开虎的兵权。
  这件事薄宣早就知道,他甚至知道是谁篡了兵权,眼下居然还装模作样地沉吟了半晌,搓了搓拇指道:“此事后面再议。”
  最后还是吏部的懂事,提了桓二顶撞、污蔑太子的事情。
  薄宽一听,不乐意了。
  “顶撞倒是属实,污蔑?”他神秘莫测地笑了一下,“那不一定吧?”
  言下之意,中秋夜的大火,还是要栽赃到薄宣头上。
  这无异于太岁头上动土。金殿里的气氛一下子掉到冰点,满殿鸿儒武将都不敢呼吸,安静得像鹌鹑一样,等着薄宣先发话。
  唯独霍暮吟心里有数。她知道薄宣不会在这种时候动怒,他的怒意,都要到最后一刻发落生死的时候才会昭彰。果然,薄宣表情淡淡的,不以为意,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薄宽。
  他靠在椅背上,拨弄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檀香手串,淡淡道:“大理寺卿何在?”
  大理寺卿闻声出列。
  那是个留着八字胡的男子,不高,面相有些严肃,一抬眼额头便挤出三道褶子。
  卢思源一张嘴说话,霍暮吟便知道这场仗薄宣必胜——
  他是滇南人,不出意料也是薄宣的心腹,只不过瞧着面相很是正直,也不知道会不会偏私。
  他操着一口浓重的滇南口音,条理清晰地陈述了纵火队早已查明的大火缘起,一锤定音地下了结论:“起火点位于乾天殿十三柱艮隅方位一尺处,四周火烛架倒塌、坠落,距离最近的也才半尺,是以确定有人故意纵火。”
  这个判断一出,满殿哗然。
  果然是有人要谋害陛下性命!
  他们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上座蟒袍加身、气定神闲的太子爷,不敢下论断,又瞥了一眼胜券在握、稍显得意的薄宽皇子,最后埋下头,盼着这位人称“青天神断”的大理寺卿继续说。
  霍暮吟心下觉得卢思源有些真本事,他所说的位置大抵是她一开始的纵火点。但她知道薄宣不会将罪名归到她身上,故而有些担忧地看了桓二一眼。
  “至于纵火之人——”卢思源接着道。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话悬而不落,吊足了所有人胃口。
  他埋头思忖半晌,平稳地道:“纵火之人,疑指御前行走、从一品带刀侍卫,桓承礼。”
  桓二听言,猛然抬起头,怒意上涌,“你有何证据!”
  薄宽也急了,下意识看了薄宣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便知其中还有内情,便狠狠拧起眉头。
  殿里又是一片哗然。
  霍暮吟的心重重地往下坠落。
  卢思源接着道:“微臣自然有证据,断定桓侍卫纵火,缘由有二。其一,桓侍卫在起火以后,虽又入了火场,然则没人见他从火场出来,当时火势之大,众人都以为桓侍卫为救陛下殒命火场,但,此刻桓侍卫又完好无损地站在此处,说明其深谙乾天殿地下水道,知晓如何脱逃。二则……”
  他抬抬手,让人呈上一堆烧毁的灰烬,还有一双沾满灰烬的长靴。
  “这些是在起火点扫到的灰烬,经过救火队及微臣反复挑找查看,终于寻得一根银线。”说着,他果真用尖头筷子从灰烬里挑出一根小指长的银线,“这根银线原本被烧得漆黑,微臣让银作局恢复了一截,始知起原始样貌,用以比对。”
  他转了一圈,展示给众人看,后将银线放回盘子里。
  又道,“此银线用的是绞丝制银法,用两股极细的银线绞成,乃江南的独特制银手法,江北因天气寒冷,日常生活中不得不用碳火,常导致银线发黑,故而从无此技,也鲜少将绞银线用于织纳鞋面。于是臣便联想到了江南前来的桓大人,但还不敢确定,直到微臣找到了桓大人遗弃的这双靴子,其断线长度,完全吻合。”
  桓二听言,面色铁青。
  薄宽猛然皱起眉头,狠狠剜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你怎么没同我说!”
  桓二双鬓突突直跳。
  他根本没想到一双废靴能成为呈堂证供,将他钉死在断头台上。他也根本不记得当时是否有经过什么所谓起火点了。
  他的脑袋乱作一团,全然失去原本的冷静。
  此刻慌张地看向霍暮吟,渴望从她眼里看到些许安慰的情绪,不,不需要安慰,只要不是鄙夷,便什么都好。
  然而这一眼,他终究不敢看霍暮吟的眼睛。
  收回视线前,却看到了霍暮吟的手悄悄扯住薄宣的衣袖。
  他膨胀到无限大的心突然炸开了,碎成一片一片,整个人仿佛背部朝下跌入无尽深渊。
  薄宽怒极反笑,“卢大人此番推理,未免有不合理之处,众人亲眼所见,桓大人为救陛下,冒死进入火场,其间路过起火点也不可知。见火势实在太大,为顾自身周全,从水道遁出来,也说得通。再说了,桓大人烧乾天殿做什么,他可是我父皇一手提拔起来的。”
  众人听言,也觉得有理。
  况且平日桓二为人确实还算不错,除了有些清高,但这是世家通病,其余倒也没什么旁的可指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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