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严尝了一口,点点头:“令夫人的手艺属实不错,你倒是有口福了。”
“嘿嘿。”
刘将军是在北地长大的,说起话来也很洒脱,见江有朝也跟着夸赞了几句,突然一拍脑袋道:“瞧我这记性,咱们统领也马上就要娶媳妇了,怎么今儿也没去陪陪未婚妻啊?”
他语气诚恳,听不出来半点挖苦讽刺的意思,一双质朴的眼睛看着江有朝,仿佛非要听他回答似的。
江有朝:“……”
他瞥了一眼兀自低头偷笑的魏严,沉声道:“刘大人的差事都忙完了?”
刘将军摸着脑袋思考:“差不多了吧,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盯着那帮小兔崽子训练而已。”
御林军新进了一批新兵,都是权贵子弟,一个个细胳膊细腿的,看着就一副不顶事的样子,他最近都在盯着他们训练。
江有朝喉咙一滞,颇有些头疼地点了点桌子:“既无事,你还待在大营做什么?”
“啊?”刘将军一脸茫然。
魏严憋住笑,赶紧站出来打圆场:“刘将军,咱们统领这是心疼你呢,快带上令夫人回家吧。”
刘将军这才反应过来,一脸感动地看着江有朝:“哦哦哦!多谢统领!您下次想喝酸梅汤就和我说,我给您拎过来……”
话还没说完,人就跑了出去。魏严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也向江有朝告辞:“夜深喽,老头我也先回去了。”
江有朝起身将他送出去,一个人又回了书案前。压下复杂的心绪后,他细细琢磨着与完颜互市的事情,脑子里有了好几个想法。
夜色渐深,长街的灯火熄了小半,吆喝叫卖声也少了些,之前还人潮拥挤的街上,行人也变得稀稀疏疏。
长风来敲了三次门,直到第四次的时候,江有朝才从案上抬起头,眸中一片疲倦之色:“什么时辰了?”
“亥时一刻了。”长风见他终于从公务里抽离出来,赶忙催着他回府,“老夫人已经着人来问过了,您快收拾着吧。”
江有朝揉了揉额角,应了一声。
两人是骑马回的,一路行处都有闲逛归家的百姓。临近镇北将军府时,江有朝看见门口停了辆黑漆漆的马车。
长风也看见了,腰侧的剑登时出了鞘:“属下先去看看。”
江有朝一拉缰绳,马蹄声慢了下来,他目光沉沉地打量着那辆马车,直到锦帘间闪过妃色的布料,光滑柔亮,一看就是品质极好的浮光锻。
江有朝若有所感,低声将长风叫回来,眼睛紧紧盯着那道身影。
马蹄声越来越近,车上的人也听到了。锦帘立马被人掀开,钻出来一个明艳娇俏的小姑娘。
手上不由自主地握紧缰绳到了对方面前,还没等他出声叫人,就看到女孩骤然亮起来的眼睛:“江有朝!”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久等之后乍然相见的惊喜,摊开的白嫩手心里,躺着一枚圆滚滚的银亮小球。
“江有朝,这是我拔得头筹赢来的奖品,送给你呀!”
夜色阑珊间,入眼便是晶亮的眸和盈盈的笑。
江有朝的喉结动了动,呼吸不自觉急促起来。他伸手接过香囊,声音涩然:“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半个时辰了哦。”幼莲娇矜地皱了皱鼻子,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门口的侍卫说你平常戌时就回来了,今天怎么会这么晚。”
她轻轻软软地抱怨,江有朝的心就像是在青梅酒里滚了一圈似的,又酸又涩,偏偏还带着丝丝缕缕的甜。
“是我不对,忙起公务忘了时辰。”江有朝立马承认错误,极诚恳地看着她。
幼莲摆了摆手,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算啦算啦,你和我爹爹都是大忙人,况且今日也是我不请自来,与你有什么干系。”
她眉眼弯弯:“既然礼物送到了,那我就先回府了哦。”
“我送你。”江有朝立马调转马头。
“不用不用!”幼莲灿然一笑,指着角落里牵马等着的虞青竹道,“有我二哥哥在呢。”
江有朝看过去,对上了一张咬牙切齿的脸,看着就心情不大好的模样。
“……咳。”
他摸了摸鼻子,看着幼莲上了马车,朝着令国公府的方向走了,还有些怔忪地站在原地。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舌尖抵着齿根,轻轻笑了一声。
*
翌日,幼莲一觉睡到自然醒,醒来之后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感觉昨日的疲乏都散了个一干二净。
苦夏伺候着她洗漱上妆,又捧了几个锦盒过来:“这是绣娘为姑娘新缝制的夏裳,姑娘今日可要挑一套试试?”
幼莲选了一条青色带接天碧莲叶的,倒有种清水出芙蓉的明媚娇憨。
她闲来无事,便待在书房里为自己绣嫁妆,直到栖风苑那边差人来请,说是寿王妃携世子上门道谢,要她也一同去听听。
听听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丫鬟说完,幼莲失笑:“好了,你回去禀告婶婶,我马上就到。”
迎春嫌他们搅扰自家姑娘,埋怨道:“咱们与寿王府非亲非故的,一向没什么来往,怎的今天稀罕的上门了?”
幼莲隐隐猜到原因,无奈地叹了口气:“我懒得理会他们的弯弯绕,却没想到回了家都不安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且去看看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等她到了栖风苑,徐春慧正和寿王妃闲话家常,世子梁景延坐在一旁喝茶,见着她进来,三人都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
幼莲轻轻福身:“臣女见过王妃、世子。”
寿王妃笑吟吟地叫她起来,那张雍容华贵的脸上满是感谢:“不必多礼,你是景延的恩人,自然也是王府的恩人。”
梁景延恰到好处地起身弯腰,颀长挺拔,月白色银纹团花锦衣舒展无褶:“小姐多次相助,在下铭感五内、不胜感激,特与母妃上门道谢。”
他如松如竹地站在那儿,很是儒雅风流。
幼莲想起昨天晚上差点被马踢伤的小女孩,嘴角划过一丝讥讽,意兴阑珊地应和:“臣女只是顺手而为,即便没有我,想必世子也能想出好方法的。”
寿王妃脸上笑意更浓,瞥了一眼世子道:“莲丫头就是这样自谦,景延当初便是瞧中了你宽和心善这一点,闹着要本妃向府中求娶呢。”
“若是没有赐婚这一遭,想必你早已是王府板上钉钉的世子妃了。”她笑着打趣了一句,似乎真的在为此事感到惋惜。
徐春慧皮笑肉不笑地掀了掀眼皮,手里的茶盏“啪”得一声放在桌上。
作者有话说:
香囊是基于收藏在陕西历史博物馆的唐葡萄花鸟纹银香囊描写的,不过花纹改成了并蒂双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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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
◎横刀夺爱的剧本,现在到了江有朝手上◎
“王妃说的哪里话。”徐春慧语气凉凉,“我们家姑娘娇生惯养,国公爷一直都想着多留她几年,从未定过亲相过人家,又哪来世子妃的说法?”
她瞥了幼莲一眼,幼莲瞬间心领神会:“是呢,若不是陛下有旨,我定要待在家里,直到婶婶烦了我才成呢!”
徐春慧笑着点了点她:“你呀,一直都是这副长不大的性子。”
寿王妃看着她们俩一唱一和的模样就觉得好笑,可她今日的确是故意来恶心人的,所以现下也不恼。她弯唇一笑,落落大方问道:“是么?本妃当初特意托了徐夫人说和,想来是徐夫人传话不够尽心吧。”
幼莲眉梢轻轻一挑,诧异地看向徐春慧,看见对方忽然坐直的腰时,垂下眼帘咬了咬唇。
徐春慧心中暗骂一句嫂子白氏的不着四六,面上装作若无其事:“这……我从未听嫂嫂提起过,莫不是她匆忙间把事情给忘了?”
她先前虽向幼莲提过一嘴,却没说这话是白氏传的,保住了白氏的颜面。可如今被寿王妃当众点出来,权衡之下,干脆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了白氏身上。
“我这位嫂嫂呀,最是操心家中诸事,想必是忙活间不小心忘了王妃您的吩咐,我改天定让她向您好好赔罪。”
寿王妃勾了勾唇,没说话。梁景延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幼莲身上绕了一圈,安安静静地喝茶。
等把他们送走,徐春慧才温声向幼莲解释:“寿王妃去岁的确说过,可我当时就已回绝了,今日这一遭,属实是我没想到的。”
幼莲本来就没想抓着这件事不放,闻言摇了摇头:“我自是相信婶婶的。”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幼莲才从栖风苑出来,百无聊赖地在花园里散步。迎春服侍在她身侧,小心翼翼地问道:“姑娘真的不介意寿王妃的话吗?”
女儿家的名声如何重要,当初寿王府有意求娶,既托了徐夫人传话,二夫人怎么也该知会姑娘一声,而不是叫人指到脸前了才匆匆忙忙地承认。
幼莲长睫轻落,面上带起一个疏离的笑:“于婶婶而言,孰亲孰疏,我自是知道的。”
正如每年往徐家送的添了几倍的节礼,亦或是常常被叮嘱要与她亲近的哥哥们,再或者是二婶婶旁敲侧击的世子之位……她不是不知,只是装聋作哑,图个表面圆满罢了。
“左右哥哥们对我的情谊,是不掺半点利益的,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呢。”
苦夏笑着点了点头:“姑娘能看明白,才是最重要不过的。”
幼莲想着方才寿王妃的话,心里总有些忐忑不安:“苦夏,你叫乐秋仔细盯着寿王府,若是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来,第一时间告诉我。”
“姑娘的意思是……”迎春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问道,“可,可寿王妃图什么呀?”
幼莲苦笑:“我如何能猜透她的心思,只能防患于未然,尽量警醒着点儿了。”
不出她所料,寿王妃刚出了令国公府的门,当天下午,京中就有传言,说令国公府嫡小姐早有婚约,江有朝横刀夺爱,让一双有情人硬生生被拆散了。
幼莲蹙眉听着乐秋的禀报,立刻抓住重点:“传言里没说,我与谁定了婚约吗?”
乐秋摇了摇头,有些惭愧:“这个没说。但是大家猜谁的都有,首当其冲的是谢公子与寿王世子。”
谢公子自不必说。寿王世子则是寿王妃那边隐隐漏了口风,再加上昨日世子惊马,幼莲二话不说就帮忙救人,也成了二人有私情的佐证。
乐秋听到这个谣言的时候,狠狠啐了一口。
幼莲捏着帕子,仔细想着对策。她的确没有婚约,可令国公府与谢家有意结亲的事,京中大多数世家都知道,只是碍于圣旨赐婚没人提罢了。至于梁景延,虽然是无稽之谈,可想也知道寿王妃不会帮她出面解释。
事情就陷入了一个僵局。
“这件事,镇北将军府知道了吗?”幼莲抬眼看着乐秋,慢条斯理地问道。
乐秋沉吟片刻:“将军府的下人一向规矩严,奴才并未听到他们谈起。可江大人统领御林军,京中有什么消息,他必定早早就知道了。”
幼莲点了点头,葱白的手指不自觉在桌上轻轻点着。
她脊背挺得笔直,月白色长裙衬着柳眉朱唇,多了几分不可侵犯的高洁凛然,眼神冷静又从容:“苦夏,你将此事详细告知二婶婶,请她务必让徐夫人开口解释。”
“我即刻便进宫求见皇后娘娘,她清楚表哥与我的事情,若有她帮忙,陛下那边倒是可以放心了。”
听闻大皇子侧妃怀孕后最喜红珊瑚,她私库里就有一座鎏金珐琅花鸟纹盆嵌珊瑚百宝盆景,是前几年从南海那边高价买来的,如今送礼倒是最合适。
听见她沉默,迎春忙不迭追问道:“那江大人那边呢?姑娘要不要递个口信过去?”
幼莲的呼吸乱了一下,半晌才慢吞吞地开口:“爹爹有意与谢家结亲的事,圣旨初下时便已告诉了江有朝。如今他既没有反应,想必是不在意这件事,那我只要处理好流言便是了。”
她想起方才自己心中的笃定就暗自心惊。明明她与江有朝并没有多深的情分,却笃定了他一定会信她。
幼莲看着杯盏里澄澈的茶水,蓦地一笑:“江有朝若愿意信我,旁人说一百句也没用。他若不愿信,那我再悉心解释也无济于事。”
对上迎春愣愣的目光时,幼莲下巴微抬,透出几分娇矜来。
“该说的爹爹早就和他说了,他自己心存疑虑,难道还要我上赶着解释不成……我是去嫁人的,又不是去受气的。”
她轻弯眉眼,面容好看得不像话。
在幼莲的多方应对下,寿王妃本来想看令国公府的笑话,却自讨了个没趣,连带着她自己也得了寿王一顿数落。
“完颜马上就要与咱们互市,令国公留在燕州就是为了和完颜商议此事。如今本王巴结着他都来不及,你还给本王扯后腿!”
寿王是真的喜欢自己这个继室,她年轻貌美又聪明伶俐,许多事情一点就通,怎么在这件事上反而犯了蠢。
寿王妃笑容僵硬一瞬,温声软语道:“王爷的打算,妾身自然是知道的。可咱们与令国公素来没什么交情,这条路子哪是这样好走的。”
寿王皱了皱眉头:“不找令国公,那找谁?”
寿王妃见他脸色转好,笑容里带了一丝精明之色:“兰将军不就在邕州吗?”
邕州与燕州相邻,想必兰将军也想要插一脚。她按着定王世子的意思,挑拨了幼莲与镇北将军府的关系,华昭郡主怎么也该在二皇子面前吹吹耳边风才是。
寿王果然犹豫了,沉默半晌才重新握住她的手:“兰将军是二皇子的亲舅舅,应该会考虑二皇子的举荐的。”
他们这边的打算幼莲丝毫不知。
上次定王世子有意暗害她时的狠辣她还记在心里,小心提防的同时也想着哪日报复回去,却从来没想过他会使这种后宅里的阴私手段。
这十几日京中风平浪静,显然是多管齐下有了效果。幼莲才舒了一口气,就听说李承禧来访,忙让人将她迎进来。
李承禧一见她就笑:“我前两天就想找你来着,却怕你忙着处理那些不尽不实的话,是以今天才过来。”
李夫人这些天为她说的好话,幼莲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闻言笑着道谢:“倒是劳烦夫人为我费心了。”
她与李承禧的相识虽是源自一场意外,两人却颇为投缘,时常会约着出来,对彼此的好感反而更深了。
“你帮了我那么多,我娘也只是投桃报李而已。”李承禧摇了摇头,“不过我今日过来,却是向你辞别的。”
幼莲惊讶地看她。
李承禧见她吃惊的模样,噗嗤一声笑了:“意外吧?其实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