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晃晃悠悠地朝皇宫走去,在宫门外停下之后,二品及以上命妇们都被送上了步辇,其他女眷则跟着宫女们前往兴庆宫。
幼莲从前也得了皇后的一份恩典,准她乘轿进宫,但她懒得在这方面出风头,基本上都是走着去。
兴庆宫位于皇城东侧,是太后及太妃们闲居之地。太后回宫之后就住在这里,此次设宴也是在主殿兴庆殿之内。
皇帝在面子上向来对太后不错,兴庆殿内各种陈设都华贵精美,奢华中透露着几分高雅,都是精品中的精品。宫人们在太后回宫一个月以前,就开始洒扫宫殿,任谁见了都要叹一声皇帝的用心。
幼莲看了只觉得好笑,皇帝明明对太后不喜,太后也颇为怨恨皇帝,两人还要在众人面前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样子,真是憋屈死了。
后宫中女眷众多,江有朝大多负责前朝安全,此番却特意挑选了一批精干的宫中侍卫巡逻兴庆宫,以防再发生上次大皇子府的意外。
长风听了这套冠冕堂皇的话,不敢在他面前吐槽,转头就和魏严说小话。
“主子原先多赤诚的一个人,怎么现在也学会文官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了,明明就是担心虞小姐受委屈,偏偏还要做出一副为了众人的样子来……”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江有朝拎出去巡逻,只好把剩下的话都憋回肚子里。
魏严调侃地笑了笑:“看来伯英把我说的话都听进去了啊,这样就很好嘛,也不枉我天天耳提命面说你。”
他与令国公交情不深,却知道他的个性脾气,对他的女儿也很有好感。这些年随着江有朝长成,婚事却一直没着落,好不容易有了未婚妻,自然要小心盯对着。
当然,江老太君时不时给他送来的点心吃食,让他好好劝劝江有朝的事,就不必和他说啦。
江有朝抿了抿唇,脖颈处漫起一点点红晕,脸上还是一片淡然自若:“严叔悉心教导,我自然要放在心上。”
宫宴上幼莲的位置很靠前,令国公官位高又颇得圣心,最近因着互市的事更是成了京中的热门话题,内侍监排座次的时候特意挪了几位。等皇后看了宴上的排布之后,又把她往前提了提。
所以幼莲到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位置居然在左边第二排,还诧异了好半晌。
但凡宫宴,最上边的位置是留给皇上皇后和太后的,皇室贵妇在右侧,高位嫔妃在左侧第一排,第二排就是诸臣命妇。
幼莲默不作声地坐下,遥遥与温以娴对视一眼,眸中浮起笑意。
宥阳公主是第一个到的,她的位置就在太后的下边。甫一进门,幼莲就注意到了她身上的红色牡丹宫装,忍不住掩帕轻笑。
迎春和苦夏互相看了看,眼中都浮起一抹促狭。
这位宥阳公主,还是耍这样撞衫的小把戏呢。还好自家姑娘聪明,由着边娘子喜不自胜地在外头宣扬,此时反倒将了宥阳一军。
宥阳看好戏的目光投过来,瞧见幼莲身上的衣裳时都傻眼了,贝齿轻咬,捏了捏手里的帕子。
她毕竟会装相,只瞥了幼莲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幼莲挑了挑眉,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到皇后扶着太后过来,跟着众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许是常年在外,太后的面相很显老,珠钗累饰之下仍旧掩盖不住眸中的疲惫之色。和皇后站在一起,不像是一对婆媳,反而像是祖孙两个。
太后温声让大家坐下,宠溺的眸子看向了宥阳公主,故意给她抛话茬。
“你不是一直想着回京同要好的小姐妹聚一聚吗?等会儿宫宴结束了,你就自领着人走就是了。”
宥阳公主乖巧地点了点头,目光在殿中巡视了一圈:“儿臣与户部尚书家的简静初简小姐关系最要好,一会儿便找她说话。”
她状似不经意地看了看,瞥见幼莲的时候“噫”了一声:“这不是幼莲吗?我上次离京的时候,还听说你想嫁个风度翩翩的文官呢,怎么一回来,反倒听说你与镇北将军要成亲了?”
皇后看了她一眼,笑道:“宥阳久在宫外有所不知,这是陛下赐的婚,下月初便要完婚了呢。”
幼莲垂眸笑了笑,面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羞涩。
“这样啊……”宥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我还以为幼莲只喜欢文人,不喜欢镇北将军那样的粗鲁武官呢!”
作者有话说: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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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
◎幼莲卒然闭了眼,手指捏着他的衣裳◎
太后嗔怪地看了宥阳公主一眼:“你这是说的什么话。皇上赐的婚,自然是千般好万般好的,哪里由得了你来置喙。”
意思虽然是责怪,说话的语气却十分亲昵,显然是站在宥阳那一边的。
太后的意思鲜明无比。她素来厌恶令国公府的人,所以宥阳屡次针对幼莲,她不仅不规劝,反而由着她的性子来。这场宴本就是为了给太后接风洗尘,她本人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哪里好开口。
寿王妃坐在右侧,看着宥阳公主屡屡相逼的模样,颇为解气。后头的华昭反而撇了撇嘴,眼睛盯着幼莲不放。
——虞幼莲脖子上戴的那串绿玛瑙珠链清透莹润,定是令国公从域外买来的,她也要让父王给她买一串才行!
另一边,宥阳还不依不饶:“这话是我亲耳听见的,况且当时在场的也不止我一个,我只是复述一下嘛。”
幼莲懊恼地咬了咬唇,头一回为自己说过的话后悔。
她当时一心觉得自己这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大家闺秀,自然要嫁给表哥那样的翩翩君子,才会那样说,可她又哪里能想到之后皇上会赐婚呀!
她看着宥阳眼睛里的得意不爽得很,轻轻咳嗽了一声,苦夏心领神会地把怀中的锦帕偷偷递给她。
幼莲捏着帕子,心里有了成算。
徐春慧皱了皱眉,正要替她分辨两句,被身旁的桃夭按住了袖子:“夫人,您且稍等等。”
她顺着桃夭的方向看过去,迎春正对她们轻轻摇头。徐春慧忽然想到什么,唇角轻弯,靠在椅背上悠哉悠哉地看好戏。
宥阳公主见幼莲沉默不语,还以为自己抓住了她的痛脚,趁热打铁道:“不知是谁说,只有精通君子六艺的男子才可堪为世家表率,那些只懂蛮力的武将不过是些粗人罢了。”
虽然幼莲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是她偷偷加的,宥阳仍然一副理直气壮的表情。
听了宥阳这话,底下坐着的几个武将家的女眷眉头紧皱,看向幼莲的目光带了一丝不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幼莲。
众目睽睽之下,幼莲的脸顿时变得霎白,葱白的手指拿着锦帕轻轻拂过红了一圈的眼睛,晶莹剔透的泪珠将滴未滴,看起来惹人怜爱极了。
“好像要哭了……”陈惜春坐在后面,瞧见幼莲这副委屈的模样心疼得很,若不是陈国公夫人按着她,她能直接跳起来和宥阳对骂。
宥阳看着她的表情,心下一凛。吃瘪多次的经验让她觉得幼莲肯定要干什么大事,刚要开口再添油加醋几句,就被幼莲打断了。
向来娇软的小姑娘红着眼,话里虽带着哭腔却掷地有声:
“我先前虽不大认得镇北将军,却也知道将军骁勇善战,接连带兵收复燕凉二州,是我辈众人之楷模。若不是我嫁,也会是旁人,以将军英姿,只会是她们配不上将军!”
正欲进门的江有朝怔了一瞬。
一门之隔内,清亮的泪珠从眼睛中滴落,长睫濡湿,带出一抹水色,幼莲看着太后和皇后的方向,语气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委屈。
“令国公府世代从武,我爹爹十七岁就上了战场,耳濡目染,我只会对武将更加敬重佩服,又如何会诋毁低视他们?”
她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令国公自己就是武将,教出来的女儿自然不可能瞧不起父亲,宥阳公主说的实在是无稽之谈。
方才还面色难看的几个武将家眷互相看了看,有些讪讪。
门外,皇上不许太监通报,和江有朝一起站在门口听着里头的对话。听到幼莲的维护之语时,转头看向江有朝凌厉板正的侧脸,故意调侃道:“如今想来,朕还真是成就了一桩好姻缘,人家小姑娘颇为钦佩你啊!”
江有朝垂眸不语,目光轻轻落在了腰侧挂着的竹纹香囊之上,瞧着还是平常那副冷心冷情的模样。
皇上轻哼一声,抬脚进门。
“看来,宥阳对朕赐下的这门婚事,可是不满得很啊。”皇上似笑非笑的目光投向上首坐着的太后,神色中暗含一丝警告之意。
太后对令国公府的怨气他不是不能容忍,可堂堂一国皇太后,在宫宴上为难一个刚及笄的小姑娘,这就不太像话了。况且这人还是他赐婚给江有朝的,便更不许旁人说三道四。
皇上又转头看着幼莲,眼中闪过浓浓的满意:“令国公是朕的肱骨之臣,你作为他的女儿,自是该以父为荣、敬重佩服的。”
“当然,伯英也是朕的爱卿,你可不要忘了他……”因着两人还未成亲,皇上只提了两句,爽朗地笑了笑。
幼莲弯腰行礼,身姿窈窕又柔美:“陛下教诲,臣女必定谨记在心。”
随着她的动作,浅绿色的长裙绽开一个小小的弧度,衬得腰肢愈发纤细不堪一握,姣好昳丽的芙蓉面上映着淡淡的酡红,显得格外乖巧。
从江有朝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纤长浓密的眼睫轻轻扑朔,精致脸庞下是白皙细弱的脖颈。
江有朝喉结动了动,忙收敛目光,不敢再看。
太后刚刚吃了皇帝的一记软刀子,此刻连忙道:“瞧瞧宥阳这丫头,常年跟着我在外头,倒养成这么个直率天真的性子,哀家回去必好好教导她。”
三言两语间,就将宥阳的错处推了个一干二净。
皇上此时已经坐到了上首,听见这话挑了挑眉梢,倒也没意外。皇后敛起脸上的讥讽,笑着出来打圆场:“今日为了母后接风洗尘,内教坊特意排了一支新舞,不如让她们上来吧。”
皇上点了点头,无所谓道:“好。”
舞女伴着悠扬袅袅的琴声出来,婀娜多姿的身影在场中翩跹,幼莲饶有兴趣地欣赏,偶尔目光投向站在殿内表情冷淡的江有朝,忍不住掩帕轻笑。
这样好的舞姿,众人都目露欣赏,只有他如霜如雪地站在那儿,隔着几丈远都能感觉到身上的冷气。
宥阳在皇帝跟前赔着笑脸,全然不见方才胡搅蛮缠的模样。太后有意照拂她,为她说了几句好话,皇帝懒得同一堆妇人计较,脸色便温和了许多。
皇后笑吟吟地向太后和皇上敬酒,瞧见皇上的目光在左侧第二个舞姬身上停顿了一下,了然地轻笑。
宴至酣处,一个小太监急匆匆地走进来,跪下回禀道:“启禀陛下,吏部尚书岑明砚之母岑老太君新丧,想请岑氏女眷先行回府。”
皇上眉梢一跳:“哦?”
他大致想起岑老太君的事,几个月前便听说身子不大好了,没想到连中秋都没撑过去。
太后坐在上头,听着这番话暗道一声晦气,眉头紧皱,看岑家人极其不顺眼。怎么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为她接风洗尘的时候死了,难道是对她不满?!
岑夫人和两个庶女在后排,连忙站起身向皇上行礼,面色惶恐:“婆母去世,臣妇需料理家中丧葬事宜,搅扰陛下兴致,还望陛下开恩。”
皇上没太在意,上次处罚岑敬之的事早就被他抛之脑后了,如今听说岑老太君去世,第一反应就是吏部尚书的缺该让谁顶上来,随口道:“既然有事,便先行离席吧。”
“谢陛下恩典。”母女三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岑夫人心里满是怨怼。
她也觉得岑老太君死得太不是时候了,怎么偏偏赶上宫中设宴,平白给人添晦气!再说家里的男人都去做什么了,就不能等宴散了再处理吗,非得让人当众请她回去!
岑夫人甩着帕子走得飞快,踩到石头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就看到李承霁长身玉立地站在她面前。
见着她,李承霁轻轻一笑,温声向她问好:“岑夫人。”
岑夫人张了张嘴,见他温和有礼的模样,又想起儿子岑敬之骗婚的事情来,有些尴尬:“……原来是李大人。”
她寒暄了两句就要走,李承霁也不拦她,笑眯眯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嘴角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弄。
“逼的我妹妹远走燕州……”他轻呵一声,“咱们的账还没算完呢。”
他吩咐身旁的侍卫:“放出消息去,岑老太君于太后回京之日吐血不止,又于廷宴之上溘然长逝……故而,岑家人认为是太后身有不祥,冲撞了老太君,对太后心怀不满。”
他瞥了一眼小太监退出来的方向,敛下眸中的嫌恶。
岑家人多重视岑老太君啊,当初为了给她冲喜、了却她的心愿,宁愿强压着岑敬之提前与他妹妹完婚。如今骤然离世,怎么能不让岑夫人回家吊唁呢?
李承霁唇角微勾,继续带着侍卫值守,任谁都看不出他心里的打算。
殿内因着岑老太君突然去世的消息,气氛变得有些凝滞。太后心有不满,话都懒得说,宥阳怕她惹得皇帝不高兴,连忙哄着开口,倒是也有几分天伦之乐的意味。
皇后才不管她,温柔的目光看向大皇子侧妃:“你肚子里的孩子如何?可还安稳?”
华昭的手下意识地放到了肚子上,在看见定王妃提醒的目光之后立马把手拿开,神色有些紧张。
周围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大皇子妃坐在侧妃旁边,恨恨地咬了咬牙。
说起侧妃怀里这一胎,也算是命运多舛。她才嫁进皇子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因着月份浅,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也没发现。
偏偏有一次和大皇子妃吵起来的时候动了胎气、腹痛不止,还出了血,大皇子请了好几位太医一同会诊,这才确定了她怀有身孕。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大皇子侧妃肚子里的孩子若是平安生下来,那就是皇长孙,是以皇后对这个孩子很上心。
“回母后的话,儿臣前两天还食欲不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入了秋天气凉爽的缘故,现下反倒好多了呢。”
侧妃一向娇蛮,如今怀了孩子倒是稳重了些,脸上多了一丝柔情,更加讨人喜欢,惹得大皇子也总是去她房里陪她。
她今日又穿了一身粉红,鲜艳的衣裳衬得人比花娇,面上一片春风得意。瞥了眼身旁一声不吭的大皇子妃,她笑道:“儿臣记得,谢夫人家有位表小姐,也很喜欢粉红之色呢,正巧本妃得了些新料子,便赏你几匹吧。”
林姨母闻声停了筷子,林霓儿在她身侧服侍,恭恭敬敬地起身行礼:“多谢侧妃挂怀,能与侧妃喜好相近是民女的福气,又岂敢夺您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