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其实喜欢的是所有好看艳丽的衣裳,不过若是能让大皇子侧妃因为这件事对她有所好感,那她喜欢粉红也无所不可。
侧妃一看见她,就想起了皇子府设宴时发生的事。
若不是她机敏,刚一入府就买通了大皇子身旁的近侍,中药后立刻派他去请了大皇子过来。恐怕她现在已经成了皇子府的废妃,别说皇孙,即使是性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想到这儿,她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我喜欢粉红,殿下便着人将所有的粉红绸缎都送了过来,等下便让丫鬟送到谢府去。”
“谢侧妃恩典。”林霓儿谢恩后就老老实实地退回去侍奉林姨母。
皇后坐在上头,看她虽然长得一副妖妖艳艳的样子,性格却颇为孝顺恭谨,也对她留下了几分好印象。
但凡宴会,桌上的菜肴都不尽如人意,皇宫廷宴也不例外。幼莲只寥寥动了几筷子,就没了吃饭的兴趣,懒洋洋地看着殿中的乐师舞女发呆。
等到宴会结束,众人才稀稀落落地退出来,皇帝瞥了一眼身侧卓然挺立、气场疏离的江有朝,有意给他出去见人的机会:“伯英啊,你去送送虞小姐。”
江有朝正漫不经心地看着令国公府众人的方向,脱口而出:“是。”
他话说出口才蓦地回过神来,抬眸便对上皇帝带着揶揄的眼睛,轻咳一声,收敛神色,顿时变得与平时的冷肃平静无异。
皇帝看清他的表情变化,轻轻哼了一声,稍有不满。
令国公这人就冷冰冰的全无趣味,年轻的时候也是个生人勿近的性子,他逗他两句都面不改色地规劝他要稳重威严。现如今江伯英也是这样,真是没趣死了。
皇帝想想幼莲,不由得同情了她一刹那。好在那姑娘是个乖巧贞顺的,若是闹腾的性子,哪里能承受住这两个大冰块。
幼莲全然不知皇帝对她的误解,此时正和温以娴一起慢慢往出走。
那条浸了姜汁的锦帕早就被苦夏好好地收了起来,等着回了国公府就毁尸灭迹。只是她皮肤嫩,方才擦过的地方还是一片红,透出几分娇弱可怜来。
宫女轻轻叫住她:“请虞小姐留步。”
幼莲讶异回头,不明所以地和温以娴道了别,跟着宫女去了兴庆宫的侧殿。
高台上摆放着盏盏烛火,并未点灯,灯盏上精美的雕刻反倒更加清晰、栩栩如生。殿中没有熏香,只放了新鲜的瓜果,闻着便觉心旷神怡,平添几分质朴自然的野趣。
没等多久,殿门就被人轻轻推开,高大俊朗的男人走进来,眸中的冷意在看到幼莲的时候融化了些许。
幼莲惊讶得有些失声:“江统领!”
她还以为是皇后或者宥阳找她,哪成想居然是江有朝。这可是皇宫禁苑,他一个外臣,怎么能把她约在这里!
她呼吸不自觉急促几分,微微睁大的眼睛看着江有朝,一副疑惑不解的模样,却从未想过立刻夺门而出之类的解决方法。
江有朝看出她的心思,低声解释:“是陛下的吩咐。”
“!”幼莲属实为他的受宠信程度惊了一下,刚刚提起的心也悄悄放下来,“今日皇上怎么来了呀?我还以为只有两位娘娘在呢。”
一开始宴中连皇帝的位置都没有准备,他来了之后,太后就挪到了右手边。
“抱歉。”江有朝有些赧然,“在勤政殿与陛下议事之时,偶然间提到了国公爷和……婚事,陛下起了兴致,就想过来看看。”
最后那句“没吓到你吧”在嘴里绕了一圈,还是没说出口。
他想想又觉得自己好笑,幼莲是令国公嫡女,进宫的次数数不胜数,又哪里会被皇上吓到。可一回忆起她脸上晶莹剔透的泪珠,他就觉得小姑娘像是最珍贵精美的瓷器一样,只能小心翼翼地捧着。
幼莲:“怎么会……”她笑容艳艳,心里还觉得凑巧。
若不是陛下过来,她就得狠狠诉一通委屈,博得皇后与众人的同情才能翻盘。可陛下来了之后,三言两语就打压了宥阳的气焰,倒省了她辛苦做戏。
她看着江有朝凌厉的面庞,咬咬唇鼓起勇气道:“你,看了我的信没有?”
她第一次做这种剖明正身的事,心底没底,说得支支吾吾,若不是江有朝一直留心听着她的话,恐怕都听不清楚。
斑斑驳驳的阳光从树影里照进来,顺着明亮的琉璃窗撒进殿内,将两人的身形拉成颀长的影子。明艳俏丽的小姑娘就站在朗朗秋日与宫殿阴影的分界线上,一双幼圆的眼睛清亮又勾人。
江有朝被她的目光所惑,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指尖触及温润细嫩的脸颊时,忽然想起了多日前那个旖旎的吻。
——在那日之后的很多天,强硬地霸占了他每晚梦境的吻。
他的手很凉,似乎是在外头站得久了,带了几分萧瑟的秋意。幼莲忍不住瑟缩了一下,眸光慌乱地闪烁,最终停下在他肩上绣的滚滚如意纹上。
江有朝好像不喜欢太过繁丽复杂的纹样,除了简单到素净的锦袍,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祥云如意纹……
在李承禧的劝说之下,幼莲本来是想和江有朝好好解释一番的,可如今气氛暧昧之时,她的脑袋里却乱七八糟的,盯着他的衣裳怔怔出神。
“在看什么?”江有朝的声音喑哑。
幼莲眼睫轻动,翩跹间带了一丝无辜的媚意:“衣裳的花纹……”
“表哥他们更喜欢松菊竹柏,还道玉堂富贵美则美矣,却落了俗套,我却觉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以吻封缄。
四目相对,幼莲卒然闭了眼,手指轻轻捏着江有朝的衣裳,呼吸凌乱,整个人都忍不住轻颤起来。
等江有朝直起身的时候,就看见白皙柔弱的小姑娘倚在他怀里,脸上浮起酡红,浅绿色的领口处散开,露出一小片白得晃眼的肌肤。
珠缀连串的流苏步摇从发髻旁落下来,映在姣好的面容边,多了几分清水出芙蓉的美。
“旁人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江有朝黑沉沉的眸盯着她,冷肃凌厉的脸上罕见地带着柔色,“我只信你。”
幼莲抬眸看着他,心弦轻轻一动。
等她从皇宫里出来,徐春慧和季长雁就站在宫门口等她。两人都看见了她脸上的阵阵红晕,却什么都没有说,还贴心地岔开话题,聊起其他的事情来。
幼莲忍着羞回了自己的屋子,一进门就钻进了床榻,不许人伺候,自己蒙着被子发呆。
她捧着自己热乎乎的脸,唇瓣被咬得嫣红,思绪纷飞。直到气闷了钻出来,看着西洋镜里娇俏昳丽的身影,才软软地嗔了一句。
“什么嘛……明明还没有成亲呢。”
*
中秋前,令国公终于赶了回来,刚风尘仆仆骑马到了城门外头,就看见自己视若珍宝的小姑娘站在城楼上朝他挥手。
“怎么出来等了?”令国公想摸摸她的头发,看见带着灰尘的手,又默默把手伸了回来。
幼莲灿然一笑,把脑袋埋到他手底下,抱着他不撒手:“我想爹爹啦,就自己出来等了。”
令国公揉了揉她的头发,又给她看自己身后的五大辆马车,颇有些豪迈地挥手道:“后面都是我给娇娇带的礼物,回去之后一并拆开,看看有没有喜欢的。”
幼莲顿时探出头往后瞧,眼睛一亮,想溜过去看一眼,又怕令国公觉得失落,强忍住心底的好奇:“嗯嗯嗯!”
令国公哪能看不出来她的心思,纵容地摇了摇头:“去看看吧,喜欢什么就告诉爹爹,爹爹再让人买。”
第35章 ◇
◎咱们娇娇的婚事也能提上日程了◎
令国公此番回来,着实是废了一番功夫。
大盛与完颜世代为敌,有过割据而治,也有过长驱直入,开通互市还是头一遭,没有旧例可循,在划定区域与范围的方面斟酌良久才确定下来。
尸位素餐的官员被贬,一批新的官员到任,眼看着燕州有条不紊地恢复运转,令国公立马向皇上递了折子回京。
不过回了京城也不得闲,先是将路上没写完的燕州见闻写满了厚厚一沓纸呈给皇帝,细细禀报了互市的事情,又马不停蹄地处理霍家军的交接事宜,狠狠忙了七八天,才能坐下来和兄弟们说说话。
清幽雅致的正厅里,除了国公府的小辈,其他人都聚在了这里。
“寿王妃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令国公眯了下眼,神情里带着冷。
徐春慧不自然地笑了笑:“是我的错,先前没和王妃说清楚,反倒让她扒上了咱们家。”
“她自以为哄的寿王立了世子就得意忘形,居然连娇娇的主意都敢打。”令国公冷笑一声,“陛下让寿王元妃的儿子去燕州,我让他做了个互市监,过几年就把他调回来。”
一个没有权势的寿王妃,还不值得他亲自动手。现下梁景延被废世子,等先头那位王妃的儿子回来了,寿王府还有的闹腾呢。
虞望生怕令国公责骂徐春慧,赶忙转移话题:“大哥回来,咱们娇娇的婚事也能提上日程了。”
令国公果然无暇顾及寿王府,转而问道:“嫁妆准备得怎么样了?”
“已准备得差不多了。三公主出嫁时是一百八十八抬嫁妆,静和郡主是一百六十八抬,我比着这两位的份例,给幼莲准备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
徐春慧掌管中馈,这事儿也是她在负责。
幼莲的嫁妆主要是由林氏当年的嫁妆和令国公的私库中出,这就凑了一百零八抬。公中出了二十抬,加起来也算是京中独一份的荣耀了。
时下京中贵女的嫁妆多在八十八抬左右,个别宠爱女孩的人家会再添一些。比如数月前济恩郡公府的李承禧出嫁,嫁妆便是九十五抬,巡巷绕街的时候声势浩大,惹人羡慕得很。
她自觉事情做的很妥帖。一来没出多少钱就全了幼莲的脸面,二来她的青松也快娶妻了,此番省下来的东西添作彩礼,也好给她做脸。
令国公瞥了她一眼,脸色看不出喜怒:“改成一百三十八抬吧,从我的私库出。”
徐春慧的脸僵硬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强笑道:“大哥说的哪里话,这十抬嫁妆自然要从公中出……哪儿能再动您的私库呢。”
令国公喝了口茶,没出声。
虞望年坐在最右边,见状轻轻推了一下季长雁。
季长雁嗔了他一眼,站出来打圆场:“我和嫂嫂原先想的是,嫁妆按着份例走,咱们再给娇娇贴补些田产地契和银票之类的,也不至于太惹眼。不过一百三十八抬也很好,就按大哥说的办吧。”
她说完就懒散地靠回椅背上,不再多言,手底下悄悄挪到了虞望年的胳膊上,伸出两根指头掐了他一把。
徐春慧笑着应是,暗暗算起了账,心痛得仿佛在滴血。
等回了房,她才沉着脸对虞望生抱怨:“听听国公爷说的话,我是想昧下娇娇的嫁妆吗?若不是心疼我的青松青竹,别说一百三十八抬,二百抬我也舍得。”
她执掌中馈,最是知道府里的花销。虽然每年的俸禄赏赐再加上田庄铺子的收成,是一笔很大的钱。可国公府的花销也十分惊人,衣食住行、上下打点、送礼发月俸,哪个地方不需要钱?
“国公爷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总是看着我每天算账打理的,怎么也不体谅体谅我呢。”
徐春慧胸口堵得慌,感觉自己筹谋打算了半天,全都成了白搭。
“还有三房,那是说的什么话,他们有钱给田产地契吗?最终还不是要公中来出!”
虞望生闷头坐着不说话,听到这儿的时候忍不住开口:“好了,公中出嫁妆是理所应当的。区区十抬嫁妆,你主动出了就是,何必还要大哥开口。”
他也觉得闹心,府里又不是出不起这个钱,现在让大哥当场点出来,他都觉得难为情。
“国公府能有今天,全都是仰赖大哥。”虞望生看着徐春慧红了的眼圈,声音低下来,“当初府上的爵位都要断了,是大哥带兵出征打了胜仗,皇上才下旨可以接着袭爵的。”
徐春慧嫁给他的时候,正值令国公府圣眷优容,府里一切吃穿用度都极好。可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大哥未承爵之前,府里已经快连下人的月俸都发不出了。
徐春慧没经历过,没办法感同身受。她委屈地擦了擦眼泪,声音里带着疲惫:“罢了,你们兄弟三个感情深厚,独我是个外人,吃力不讨好,反惹了国公爷不高兴。”
二房发生的事,幼莲全然不知,她正和迎春苦夏两个收拢着要带去镇北将军府的东西。
往季的旧衣都不带,首饰拿了两大箱,库房里的珍玩器物只带了最喜欢的几件。幼莲想的是一次性拿过去惹人注目,不如后面再慢慢腾挪。
听说江有朝的叔父一家也到了京城,如今就住在将军府,幼莲又将给他们的见面礼另外装了个小箱子,放在最外头。
迎春和苦夏是她的贴身丫鬟,肯定是要和她一起过去的,还有乐秋和藏冬,得提前和将军府那边打个招呼。她身边没有得用的婆子,找现成的又觉得养不熟,索性就不带了。
除此之外幼莲还带了两个厨娘,都是她最喜欢的口味。江家祖籍在并州,常用北地的饮食,幼莲则随了母亲林氏的口味,更习惯南方的菜系。
她们这边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与此同时,一辆朴素简陋的马车带着程老将军进了京。
程定康是朝中老将,与当年执掌霍家军的霍邱是同时代响当当的人物。可惜战争无情,霍家满门战死沙场,程定康的两个儿子也先后牺牲,只剩他带着尸首回了故土。
江有朝听魏严说了这个消息,立刻骑马赶了过来,看见满脸苍老的程老将军忍不住红了眼。
“早就让人请您回京呢,怎么派了好几趟,您反倒自己坐着马车来了……”在一向敬重爱重的师父面前,江有朝有些难抑激动。
程老将军爽朗一笑:“老喽,骨头都酥了,要不然骑马看尽沿途美景,才是美事一桩啊。”
他一个行将就木的糟老头子,哪里用人时刻警醒护卫,坐着马车来已经够丢他大将军的脸了。
他此番来京,主要是为了参加唯一的徒弟的婚事,至于路上发现的那些乱七八糟么……到时候在和皇帝说吧。程老将军耸了耸肩,跟着魏严回了家。
江有朝三催四请想让他去镇北将军府住着,程老将军对他吹胡子瞪眼:“老头我跟着魏严正好,两个孤家寡人,谁都不嫌弃谁,你那一大家子的,我才懒得掺和。”
江有朝叔父一家也来了京城,一堆人乱哄哄的,他才懒得凑热闹。
江有朝沉吟片刻,点了点头,转头就让长风送来了一大堆东西,惹得程老将军忍不住和魏严吐槽:“这个江伯英,几年没见啰哩啰嗦了不少!”
语气嫌弃,眼里却带着泪。
魏严曾是他的副将,此时站在他旁边,笑着摸了摸自己的长髯:“是个好徒弟啊……”
*
镇北将军府。
江二叔正兴高采烈地和江老夫人说着路上的见闻,妻子梅氏坐在一旁奉茶,两个儿子和儿媳坐在下头,好奇地看着将军府的各种陈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