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学义是哥哥,虽然也很新奇,但还是矜持地开口:“咱们这一路舟车劳顿,不知大哥给咱们安排好了住处没有。”
江老夫人耳朵尖,听见这话笑了:“伯英忙着朝廷的事,这几天都没怎么回家,我已经让人给你们收拾好了,就在东边的凌熙堂。”
“哎,有劳祖母费心了。”江学义的妻子罗氏笑脸盈盈,教着怀里三岁的小女孩,“莹莹,快谢谢祖母。”
江学礼才刚成婚不久,闻言看了自己的妻子殷氏一眼,目光里透露出安抚之意来。
殷氏点了点头,朝他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他们是专程上来为江有朝操办婚事的,镇北将军府只有江老夫人一个人,虽然她身子骨硬朗,在府里也照样侍弄菜蔬,但这种大场面终归劳心劳力,是以主要由二房夫人梅氏负责。
第二天,梅氏就去管家处取了账本和钥匙,又召见了一堆管事和嬷嬷,风风火火地处理起来。
管家第一时间就把这件事禀告了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笑着摇了摇头:“随她去吧,左右等新媳妇嫁进来,管家的事情要交到她手里。梅氏乐意管,先让她管着就是了。”
她这位二儿媳妇啊,最喜欢做这种执掌家中诸事的活儿,可将军府不同于老家,有的她吃亏的地方呢。
她年纪大了,对小辈们眼中的弯弯绕看得愈发清楚,只要不干涉到她乖孙的前途,也不耽误其他几个孩子成才,她才懒得做恶人。
江有朝收到祖母的传话时默了片刻,也和她的想法一样,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在回府之后,亲自去找梅氏说话,后面彩礼单子便又多了两倍的量。
*
最终确定下来嫁妆是在八月底,幼莲望着院子里整整一百六十八抬的紫檀木箱,愣愣地眨了眨眼。
“这……怎么会这么多?”幼莲惊讶地看向令国公。
令国公看着这堆嫁妆也颇为满意:“咱们府上本来给你备了一百三十八抬,是陛下听说此事,叫人又赏了些东西,再加上皇后和谢府送来的添礼,便凑足了一百六十八抬。”
幼莲有些犹豫:“会不会不太合规制?”
她虽然也很喜欢这样一份殊荣,却害怕惹得皇上不高兴,连累了自家爹爹受骂。
令国公摇了摇头:“陛下有心赏你,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左右都超了正常的份例,超多超少又有什么区别?况且幼莲是他唯一的女儿,自然该得到最好的。
幼莲开开心心地应了,没在意旁人心里会怎么想。既然碍不到她爹爹的事,宫中赏赐,她自然不会推拒。期间林姨母还来了一次,与她在房里坐了好久才不舍地回去。
自从早先婚期定了之后,院子里就一直都在收拾着,幼莲指挥着仆妇收拾了几天,很快也就打理好了,不需要幼莲再沾手。
她无所事事的时候,心里反而焦躁起来,随着成婚的日子一天天临近,每日都吃不好睡不好,紧张的不得了。
温以娴上门探望的这日,她正坐在窗边打络子,嫩白的小脸好似变得尖了些,瞧着就觉得可怜又可爱。
“没几天就要成亲,怎么突然开始忧心了?”温以娴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幼莲闷闷趴在桌子上:“我在家的时候,谁也不用迁就,喜欢什么便是什么……等到嫁过去了,谁知道又是什么光景。”
便如华昭那样娇纵霸道的性格,现下不也是忙着应对二皇子后院里的妖妖艳艳、操持大小事宜,上次见她的时候仿佛都老了五岁。
温以娴:“二皇子是什么人,江统领又是什么人,怎么能相提并论。”
说起来她都觉得好笑,两个皇子成亲前都听说是个洁身自好的品性,虽然有通房,却从未闹出什么桃色笑话来。
如今娶了妻,二皇子仿佛被打通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任督二脉似的,已往府里抬了四个侍妾,都是他手下得力官员的女儿。比起他来,偏宠侧妃冷落正妃的大皇子反倒顺眼了许多。
幼莲故作老成地叹气:“人是好人,是不是好丈夫可不一定,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最后几个字拉得长长的,颇有几分孩子气。
温以娴被她逗笑了,摇了摇头:“前一阵你可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是谁当初红着脸和她说,江有朝也挺好的,怎么如今婚期将近,反倒又成了刚下赐婚圣旨时的模样。
幼莲支着脑袋想了想,啧了一声:“可能这就叫小娘子的秋愁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我就盼着赶快成亲,也好让我早点放下心。”
送走温以娴之后,幼莲反倒心情舒畅了许多,晚膳还叫厨房添了一份单笼金乳酥。
撑着腰在院子里消食的时候,幼莲还后悔不迭:“早知我方才就少吃两口红虬脯了,也不知喜服的腰身会不会紧。”
苦夏赶紧哄她:“姑娘前几天身形消瘦不少,即便今天多吃了些,衣裳肯定还是宽松的。”
快就寝的时候季长雁踏着月色进了屋,手里还拿着一本小册子。
“这是成亲前要好好看的……”季长雁也是第一回 做这种事,现下也有些脸红,“娇娇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来问我。”
她扔下东西就走了,幼莲疑惑地翻开册子。
她才看见画上的内容,“砰”的一下把册子合上,小脸变得通红,故作镇定地和满脸疑惑的迎春对视。
“没、没什么!”幼莲咬了下舌头,做贼心虚地把避火图塞到软枕底下,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大口。
日子一天天过去,国公府挂起了红绸,下人们喜气洋洋地忙活着,处处都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模样。
就是在这样的气氛里,终于迎来了成婚这一日。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婚啦,宝贝们记得来参加嗷
(举起手比一个大心心
第36章 ◇
◎大婚◎
天刚蒙蒙亮,幼莲就被苦夏叫醒了。她近几日睡得不算早,此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任凭几个丫鬟婆子摆弄。
浴桶里放了满满的花瓣,热气氤氲,幼莲反倒清醒了几分,她望着窗外昏黑的天色,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恐怕是我这辈子起得最早的时候了。”
一句话惹得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可不是,咱们姑娘无需侍奉婆母,即便嫁过去了也是享福的命呢。”孙妈妈笑道。
周嬷嬷是徐春慧特意请来的有经验的婆子,此时正细细为她全身上着脂膏,也觉得这位令国公府的嫡小姐着实好命。
——闺阁时是国公府全府捧在手上的娇娇女,即便是公主郡主也不一定有她过得舒坦;成了亲嫁过去就是将军府的女主人,也无需看婆母和小姑的脸色。
她笑着打趣道:“姑娘的皮肤白嫩,倒显得我的手糙了。”
几个婆子交换了个揶揄的眼神,剩下一堆小姑娘们懵懵懂懂的,没懂她话里的意思。
幼莲今日大婚,除却喜服和绣鞋之外,里头的中衣也是红色的,衬着一张小脸明艳精致。迎春给她绞干头发,三公主正巧推门进来,瞧见这副模样笑了。
“我还以为来迟了,没成想倒是刚刚好。”
令国公府请的全福夫人本来是广济伯夫人的侄女,父母宠爱、儿女孝顺,夫妻间的感情也十分和睦。谁知还没定下来,三公主便自告奋勇来了,徐春慧也只好应下。
幼莲刚向她福身行礼,就被三公主扶着起来:“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不必在乎这些虚礼。”
三公主笑容热情,没有半点架子。
她舍下面子来当全福夫人,自然是为了拉拢令国公府和镇北将军府。本来她没这个打算,可一听说幼莲的嫁妆数之后,她就进宫求见了淑妃,再由淑妃去找皇后娘娘,才定下了这件事。
她如今住在公主府,驸马算不上多有才干的人,就更要为他们的前途打算。此番父皇赐嫁妆,规格份例都要直逼公主,就明明白白昭示了他对虞家的态度。
“我先为你绞面,若是疼的话就告诉我。”三公主自己也是经历过这一遭的,说起话来很感同身受。
果然,她才使了六分力,幼莲嫩生生的脸就红了,眼睛里乍然涌了泪,苦夏忙用帕子给她擦了。
“让公主看笑话了。”幼莲方才一下子没忍住泪意,此刻回了神,反而有些羞赧。
三公主摇了摇头,手里的动作放轻了一些。等到描好细细的弯月眉,她往后退了几步,对自己的成果颇为满意:“这敷粉呀,才不是越白越好,稍稍比肤色白一些最合适。”
“驸马有位表妹,出嫁时脸涂得太白,和脖子的颜色都不一样,叫人平白笑话了好久呢。”她对这位搅事精表妹没什么好脸色,便顺手拿她做反面例子。
幼莲本就肤色白皙莹润,装饰一番更觉艳若桃李,发髻上戴着累金丝点翠凤冠,又插了两支金凤衔珠步摇,行走间昳丽生辉。
周嬷嬷早就捧着喜服等在一旁。大红喜服早早就叫人熏了香,又特意晾一个时辰,直到香气幽微、丝丝缕缕之时,才算是大功告成。
金红交错的衣裳上带着淡淡的甜梨香,与那日去往大皇子府赴宴时的熏香一致。
幼莲并非偏爱这种香气,只是在选香的时候,鬼使神差般,想起了那日江有朝细细亲吻时不经意提的那一句,便红着脸选了这一盒。
这会儿时辰太早,幼莲没什么胃口,随意用了几块糕点便坐着同三公主说话。
没等多久,徐春慧和季长雁就进来看她。
离别之际,什么龃龉不满都没了,只剩下分别的不舍和难过。徐春慧握着她的手,给她套上一支金镶玉的镯子,眼里噙着泪:“我还记着你是个这么点的小人儿呢,如今却马上就要变成旁人家的媳妇了。”
季长雁也难得的有些絮絮叨叨:“嫁过去之后,若是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你就尽管吩咐人回来告诉我们。”
徐春慧点了点头:“咱们国公府,别的不敢说,若是那江家敢给你气受,你就只管带着丫鬟侍卫回来,莫要自己忍着让着。”
幼莲本来一直绷着泪,听见这话又想哭又想笑,晶莹的泪珠滚落下来,扑进徐春慧的怀里。
她年幼丧母,除了令国公之外,就是徐春慧照看她长大。说是婶婶,胜似养母。
林姨母来的时候没带林霓儿,倒是拿了个黄花梨木的小盒子:“你表哥紧赶慢赶,今日才到了京城,他托我给你送过来的贺礼,祝我们娇娇婚事美满、夫妻和乐。”
谢知遥在杭州做官,这次回来前特意给陛下上了折子,一路乘船骑马才回了京城,好在最终赶上了吉时。
令国公府的远亲和林氏族人都来了许多,一个个如走马观花似的,此起彼伏地同幼莲说话,直到她笑得脸都僵了,好不容易挨到温以娴她们进来,才瘫着舒了口气。
陈惜春一见她就忍不住笑:“你们瞧瞧,这就是今日成亲的新娘子,还没出嫁呢就同我们连话都懒得说。”
幼莲喝了口茶润嗓子,摆摆手有气无力地开口:“我可再也不想应酬亲戚了……好在江家人丁不丰,否则再来一回,我嗓子都要冒烟了。”
应酬说话不是最主要的,重要的是又要持正守礼、又要柔静温顺,还要恰当做出娇羞的模样,着实是累人。
唉,也怪她平日里做的太好,如今反倒成了旁人注意的对象。
幼莲颇有些自矜地点了点头。
在场的都是些没嫁人的小姑娘,陈国公世子未娶妻,温以娴和陈氏姐妹都不大懂出嫁时的小妙招。徐家倒是前两年刚娶了媳妇,徐玉柔便温声软语同她传授心得。
“我瞧着镇北将军府迎亲的人定是要绕街好好走一圈的,你带些软和又不掉渣的点心上花轿,若是饿了就自己先垫垫肚子。”
迎春当即包了小半盘糕点装起来,苦夏则拿了珍珠粉和口脂,等幼莲吃了东西后替她补补妆容。
迎亲的长队很快就到了令国公府门外,锣鼓喧天,一路吹吹打打,排场大的很。
江有朝骑着马走在最前头,英俊凌厉的面庞上唇角轻轻勾起,周身傲霜赛雪的冰冷也压下了几分,大红色的喜服妥妥贴贴的穿在身上,衬的面如冠玉、英朗不凡。
等到下了马,虞青松和虞青竹就拦着他做催妆诗,谢知遥因着同江有朝未见过面,此刻只站在人群里,笑望着眼前的队伍。
江有朝不慌不忙地作了两首,虞青竹还要再问,被虞青松挥手拦下:“好了,江大人文武双全,光催妆诗怎么能难得住他。”
语罢朝江有朝拱了拱手,笑容里带着歉意。
之前在大皇子府发生的意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壶酒最后到了江有朝桌子上,但终归是替他挡了一次劫,是以他也遵照着幼莲的嘱咐,没有在诗文上为难江有朝。
——左右娇娇也不善作诗,这小两口倒是凑一块儿去了。
虞青松忍不住轻笑。
国公府里,幼莲正由丫鬟扶着拜别高堂。令国公坐在最上头,看着她盈盈跪下叩首,眼眶忍不住有些红。
等幼莲站起身,听到的便是他有些涩然的声音:“一晃眼,都要嫁人了啊……你母亲去世之前,最割舍不下的就是你了,若她泉下有知,定然也会为你高兴的。”
令国公看着面前红衣潋滟明媚姝丽的少女,突然有些恍惚。
许多年前,就是这样一个姑娘,穿着一身喜服嫁给了他。他当时还是个破落世家子,只能在战场上拼死拼活,挣来令国公的爵位娶她。
他语气里带着浓浓的不舍:“……在将军府,若是受了委屈,便回国公府来。你在爹爹这里,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幼莲的眼睛止不住落泪,鼻尖都哭得红红的,添了一分娇憨,赖在令国公身边撒娇。
三公主站在旁边,瞧着时辰差不多了,忙劝道:“都在京中住着,若是幼莲思念家人,大可回国公府小住一阵。现下时辰快到了,还是快些上轿吧。”
周围人也跟着劝,幼莲重新盖上盖头,趴在了虞青松的背上。
向来温和守礼的大哥哥笑着掂了掂她:“小时候就是我和青竹争着要背你,得下几个时辰的棋才能分出高下。如今娇娇都要嫁人了,还是我赢。”
“哥哥……”幼莲咬了咬唇,没忍住笑。
虞青松背着幼莲一步步走到喜轿前,将她轻轻放下来,丫鬟们扶着她上了花轿。
虞青松站在外面,神情有些落寞。
他转头看向江有朝,语气恳切:“从此,我便把妹妹交托给江大人了……娇娇自小被宠着长大,难免有些娇气任性。若是大人哪日恼了她,请务必将她送回国公府,莫要让人欺负了她去。”
话到最后,已然添了几分哽咽。
江有朝脸色冷肃,朝他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回答短促有力:“我不会。”
他翻身上马,领着迎亲的人上了路。身后锣鼓声响彻云霄,十里红妆铺满了京都的街巷,长风和几个侍卫拎着大大的箱子洒喜钱,所到之处,俱是一片喧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