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有朝颔首，唇角轻轻勾起。
好不容易吃完饭，两人就该去拜见江老夫人和江二叔一家了。幼莲正准备起身，感觉到吃撑的肚子又顿了一下，不着痕迹地扶着桌子站起来。
江有朝向她伸出手。
幼莲任他牵着，一同朝正院走去。苦夏捧着她给二房准备的见面礼，和迎春在后头跟着。
路上铺了厚厚的青石板和鹅卵石，幼莲一只手扶着腰，替自己减轻负担，见到有人路过的时候立马放下来，对外的形象姿态优雅的不得了。
江有朝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就算注意了，也只会以为是她走路的习惯，不会多想。
他握着柔软滑嫩的小手，颇有些心猿意马，脚上还不忘走得慢一点，好让幼莲能够跟上他的步伐。
正院里，二房夫人梅氏陪着江老夫人插科打诨，气氛热闹极了。
“我听说呀，老大的媳妇可是国公爷的女儿，连陛下都不知道见了多少次呢！”
江家原只是寒门，梅氏也不过是个商人的女儿，对她来说，任凭再大的权势官位，都不如皇帝对她的吸引力大呢。
江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是呀，多亏了陛下英明，把这么好的小姑娘赐婚给伯英，要不然老婆子我可要着急死了。”
罗氏抱着女儿，闻言和丈夫江学义对视了一眼，低下头笑着哄她：“莹莹，马上就要见到大伯娘了，高不高兴？”
小女孩奶声奶气：“高兴——”
江老夫人笑道：“咱们莹莹聪慧可爱，是曾祖母的心头肉呢。”
殷氏也跟着弯了弯唇，心中对那位公府嫡女有些好奇，也有一丝淡淡的紧张。
江有朝带着幼莲踏进门，正堂里的说笑声顿时停了，众人的目光都朝这一对新婚夫妇看过去，眼睛里带着好奇和惊艳。
幼莲身穿正红长裙，喜庆鲜艳的颜色衬着白皙无暇的小脸，云髻精致，头上插着九凤金簪，点翠辉映间有种明艳昳丽的美。
站在她身旁的江有朝着一身月白如意纹锦袍，英俊凌厉，腰背挺拔，自有一分岳峙渊渟的冷然气势。更何况两人衣裳上都绣着如意纹，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一对璧人。
江老夫人愣了愣，连忙让丫鬟把人迎进来，脸上笑容更盛。
瞧瞧，人成了婚就是不一样，连她周身冒冷气的乖孙都会拉着媳妇的手给她请安了。
江有朝弯腰行礼：“祖母。”
幼莲也盈盈福身，动作间娇矜又优雅：“见过祖母。”
因着江有朝父母都已过世，幼莲先向江老夫人请安拜见，又在江氏夫妇的灵位前上了香，才回了厅堂里同其他人见礼。
江二叔是个看起来很健谈的爽快人，见了幼莲便乐呵呵地笑着。梅氏坐在他旁边，一身莲青色暗花锦缎褙子，眉梢高挑，眼角生了许多细纹，看着就觉得精明能干。
幼莲同他们见了礼，梅氏让丫鬟给她送了个黄花梨木的盒子。
等轮到二房的两兄弟，哥哥江学义长相憨厚老实，妻子罗氏是个见人就笑的性格，眉眼弯弯十分讨喜，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娃；弟弟江学礼则文质彬彬，书生气十足，妻子殷氏向幼莲露出一个温婉的笑。
幼莲送了两位弟妹一人一支赤金镶红宝石牡丹簪子，轮到罗氏怀中的小女孩时，她弯下身笑着给她腕子上套了一支金镶玉彩凤镯。
罗氏笑着哄孩子：“莹莹，快和大伯娘道谢。”
幼莲：“……”
她眨了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罗氏口中的“大伯娘”是自己，忍不住咬住唇瓣，心里说不出的复杂。
谁能想到，她昨日才出嫁，今天就升了辈分，成了旁人的大伯娘。
幼莲偷偷叹了口气。
寒暄了两句，江二叔就带着两个儿子和江有朝走了，厅堂里只剩下女眷。
幼莲悄没声地往椅子上又靠了靠，借着支撑才能稳稳地坐在这儿。方才强憋着喝下的一大碗粥沉甸甸地待在肚子里，让她连话都懒得说。
江老夫人笑容慈祥：“你才嫁进来，若是有什么不习惯的，尽管差人告诉我，不必客套。”
“还有明方阁里的陈设，好多都是我让人添进去的，你要是不喜欢或者想挪一挪，自己动就是了，不必过问伯英。”江老夫人很喜欢这个孙媳，忍不住多说了两句。
幼莲正要开口，梅氏先笑着插话了：“娘说的哪里话，伯英他媳妇可不认生，我昨儿还瞧见她带过来两个厨娘，手艺好得很呢！”
她素来心直口快，江老夫人一下子竟然听不出她是在打趣，还是恼了幼莲刚嫁过来就往厨房里插人手的举动。
“是吗？”她笑容淡了几分，不想在新媳妇面前打梅氏的脸。
罗氏见状，笑吟吟地开口：“听闻嫂嫂娘家在江南，想必不太吃的惯咱们府上的饭食，到时候让厨娘给明方阁另做正方便。”
她话说的热情又周到，幼莲弯了弯眼眸：“这两位厨娘自幼便伺候着我，出嫁的时候才带了过来。”
反正她们也不知道此话真假，幼莲自然扯着大旗说话。
想到厨娘，幼莲又不自觉抚了抚小腹。若是在国公府，她哪里用吃那么大一碗粥，还得吃饱了撑的在这儿和梅氏打机锋。
她们说了一通，梅氏却像没事人似的笑了笑：“你是老大的媳妇，干什么咱们自然都双手双脚赞成。”
幼莲掩帕轻笑。
梅氏犹觉不满足：“我当初就觉得老大是个疼媳妇的，现在一看果真如此呢。送去国公府的彩礼，都是添了好几倍，我盯对了十多遍他才点头的呢。”
幼莲客气了两句，也没太当真。众人又说说笑笑，主要是梅氏和江老夫人开口，幼莲只管应承。罗氏偶尔插两句嘴，却句句都说在点儿上，及时把话题拉了回来。
反倒是殷氏一直安安静静地听着她们说话，脸上带着温婉的笑。
一席话下来，幼莲也对梅氏和这两位妯娌的性情了解得七七八八。
梅氏精明能干，嘴上却没把门的，说话容易直来直去的不中听；罗氏是个笑脸迎人的，似乎与梅氏关系很好，总是替她圆话；殷氏则性子内秀，不爱开口，也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
幼莲说的口干舌燥，却也没有要喝口茶的意思，毕竟那一海碗粥实打实地进了她肚子里，现下还没消化过来。
等到好不容易能告退，她极快地揉了揉腰，趁众人没看见又把手放回苦夏胳膊上。
一出门，就看到江有朝站在廊下等她。
高大健壮的男人立在月亮门前，长眉入鬓，月白色锦袍让他周身冷意消减不少，远远看过去，与世家名门的公子哥也没什么区别了。
幼莲慢吞吞地走过去，自觉地伸手挽住他结实有力的手臂。
两人回了明方阁，江有朝要去书房，临走前用询问的目光看向幼莲。
幼莲：“……你去忙吧，我在院子里走一走。”
让她赶紧消消食吧，否则真的在江有朝面前吐出来，毁了自己辛苦塑造十多年的完美形象才要命啊。
午膳倒是也摆了满满一桌子，不过这下没有必须要吃完的东西，幼莲尝了尝北地的饭菜，觉得也别有一番风味。
她吃得慢，又故意和江有朝同时放下筷子，故而他也没发现什么，只在最后看了她一眼。
昨天晚上没睡好，用过午膳后，幼莲就躺床上睡了个回笼觉，连江有朝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官员新婚是有三天旬休的，江有朝本想陪着幼莲，却也不知道做什么，在房间里随意看着的时候，突然就注意到了床上的被褥。
他轻咳一声，问守在门口的迎春：“夫人……平时睡的都是什么料子？”
迎春想了想：“夫人皮肤娇嫩，素日里都是用的蜀锦，带刺绣的料子都是不用的，花样太素净的也不喜欢，艳丽精致的最多。”
江有朝轻轻颔首。
他若有所思地走到前院，问管家：“府里还有多少蜀锦？”
管家翻开账册看了看：“咱们府里头的蜀锦和云锦都充作彩礼一并送到令国公府了，昨日夫人又把它们随着嫁妆带了回来。”
江有朝的眉头皱了皱，最终又展开，大步流星地走了，留下管家一个人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
皇宫。
皇上正在批奏折，听见太监的传话愣了愣：“这个江伯英，新婚燕尔不好好待在府里，进宫来做什么？”
这门婚事是皇帝赐婚，按理说是在新婚第十日进宫拜见，他实在是想不通江有朝这会儿来干什么。
“传他进来。”
皇上放下朱笔，安安稳稳坐着等他。
江有朝面色沉静地行礼起身，衣袍掀动间气势凛然，脸上看不见一个笑模样，和平时冷心冷情的镇北将军毫无差别，几乎都看不出来这是他新婚第一日。
皇上：“……”
他眉梢一挑，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你不是对这门婚事挺满意的吗？怎么还是拉着一张脸。”
江有朝语气平静：“臣满意的。”
他自觉语气十分诚恳，完全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误会。
皇上：“那你今日进宫做什么？”
江有朝脸色严肃，声音十分淡定，仿佛在讨论什么国家大事似的，说的内容却让皇上哑然失笑。
“臣记得，去年陛下本来要赏臣二十匹绸缎，后来被微臣推拒了。”
“不知道现在，陛下还能否兑现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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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
◎情至酣处，也听见娇声软语的“夫君”◎
听着他毫不客气的话,皇上的动作顿了顿。
他好笑地看着理直气壮站在下头的人：“江伯英，你自己说说,朕是什么时候答应你的？”
江有朝毫不犹豫：“去年三月。”
皇上：“……朕还以为你忘了呢。当初是你自己说不要,拍拍手就走了，现在又来和朕讨，宫中哪儿来那么多蜀锦给你！”
他自己封赏后妃的时候还得送了这个不送那个的，江有朝倒好,直接到他面前耍赖皮来了。
“怎么？镇北将军府里头,就连给你用的锦缎都没了？”皇上话里带着揶揄。
江有朝面色迟疑,好半天才在皇上调侃的目光中开了口：“那是内子的东西……”
幼莲的嫁妆,自是她自己的东西,他不会碰。思来想去，唯有从宫里拿了。
他看着皇上的目光越发坦然。
皇上被他的话噎了噎，憋着一口气好半晌,才扬声吩咐道：“张德全！”
“奴才在。”
心惊胆战在旁边听二人说话的太监总管赶紧跪下回话。
“去拿三十匹蜀锦,赏给你们江大人,省的他再进宫找朕讨要。”皇上板着脸吩咐。
站着的人又有话说了：“当初陛下允诺微臣的是二十匹……”
“朕说什么就是什么。”皇上简直没眼看他这副一本正经的脸，“拿上东西赶紧回你的镇北将军府，别在朕面前晃来晃去的。”
“臣，遵旨。”
江有朝谢完礼就出去了。
皇上看着空落落的勤政殿，无奈地摇了摇头，提起朱笔想要接着批奏章,忽然又忍不住哼笑出声。
“这个江伯英……”
*
宫中的消息向来灵通,皇帝赏赐镇北将军府的时候不躲不避,没多久就传得满宫皆知。
三公主正在淑妃宫里同她说话,闻言不禁笑出声：“这个江有朝倒真是圣眷优容,就这样大咧咧进了宫,父皇居然还答应他了。”
淑妃轻轻拨了下茶盏，语气漫不经心：“他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自然信重他。”
“旁人不提，便说那御林北军的曹威曹统领，虽与江有朝不大对付，皇上还不是宽容厚待，前些天才封了他母亲为四品敕命夫人。”
三公主想了想，又觉得不同：“父皇对曹威，那是对臣子的嘉赏，可对江有朝却亲近得很。若今日是曹威，您看他敢不敢当面向父皇讨要赏赐！”
淑妃挑了挑眉，没想到她能看出这层来，倒对自己的女儿有些刮目相看。
出了宫掌管公主府就是不一样，都能同她谈论前朝的事了。
既如此，她也不介意提点三公主两句：“皇上信任江有朝，一方面是因为江有朝只能倚仗他，另一方面，则是因着程定康程老将军。”
说起这个名字，淑妃也有些唏嘘：“程家满门忠烈，程老将军的两个儿子都战死沙场，只留下他一个人。好不容易收了个徒弟视若半子，皇上自然要多加照顾。”
没见当初江有朝不过武举拔得头筹，陛下就迫不及待地给了他兵符，让他带兵出征了吗？这里面，若说没有程定康的算计，她才不相信。
三公主想起江有朝婚宴上众人见着程老将军目瞪口呆的模样，赞同地点了点头。
“那父皇为什么要给江有朝和幼莲赐婚呢？令国公府可是簪缨世家，换成个普通官员的女儿不是更好掌控吗？”
三公主又觉得不明白了。
淑妃笑着摇了摇头，眼角浮起丝丝细纹：“母妃我又不是皇上肚子里的蛔虫，哪里能猜得透他的想法。”
……
江有朝带着一车的绫罗绸缎回府的时候，幼莲正指挥着乐秋和藏冬替她搬东西，听见这个消息很是惊讶：“陛下怎么好端端的赏了蜀锦？”
迎春几个人也不知道。
苦夏笑着为江有朝说好话：“说不定是姑爷心疼您被刺绣蹭伤了，特意从宫中求来的呢。”
幼莲啧了一声，压根不信：“江有朝又不是我爹爹，哪里会做这么胆大妄为的事情。”
想起幼时上元节自己受了风寒不能出门，又因为没有看见宫灯哭得稀里哗啦，令国公特意进宫向陛下要了十盏蟠螭灯给她看的事，幼莲忍不住有点失落。
“怎么还不到回门的时候呀……”她已经开始想念爹爹他们了。
江有朝回来时没有大张旗鼓，只叫管家直接把东西抬进去，又把私库的钥匙给了他。
“以后库房就归夫人管，若是有什么需要，直接找她。”江有朝言简意赅。
管家恭恭敬敬地应了，心里对这位少夫人的分量有了估计，去明方阁的时候脸上满是讨好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