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马车渐渐远去,最终化成一个看不见的影子,站在门口的清俊男子才转身进了朱红色的大门。江有朝沉默地看着这一切,将谢知遥眼底的挣扎和不舍全都看在眼底。
他这一瞬间,突然有些讨厌自己过人的眼力。
等了好半天,长风才讷讷出声:“主子,那……咱们还接夫人回府吗?”
再不动身,恐怕夫人都已经回了将军府了。
听见他的话,江有朝闭了闭眼,压下心底异样陌生的情绪,声音喑哑:“你跟上去,护着夫人回了府再说。我去一趟京畿大营……还有些公务要处理。”
长风这个时候终于聪明了一下,没敢问他明明提前处理好政事才回的府,现下怎么又要去,低低地应了他的吩咐。
他扬鞭赶紧追上去。江有朝沉默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动了动眸子,利索地翻身上马,朝大营的方向离开了。
江有朝出来的时候走的急,现下回去以后,议事厅里只有魏严和李承霁两个人在。见到他回来,李承霁惊讶地“咦”了一声:“大人不是回府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若是他的话,回了锦娘的温柔乡,哪还有心思处理公务,早就赖在房里头不出来了。
江有朝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喉头轻动,声音淡淡:“还有公务没处理。”
听了这话,李承霁和魏严对视一眼,都觉得古怪极了。他们俩都是看见江有朝这几天有多忙的,好不容易抽了一下午的时间,怎么突然又回来了。
李承霁仔细观察了一下他的神色,冷若冰霜,又好似和平常没什么区别。
他心里悄悄嘀咕了两句,最终也只能归结于他们家统领就是这样鞠躬尽瘁为国为民,摇摇头接着忙了。
忙到戌时正,江有朝才踏着月色回了明方阁。
幼莲今天听说了下午他回来的事,现下正坐在软榻上等着,见着他回来,眉眼当即盈满了欢喜的笑:“夫君!”
她前几天晚上虽然没等着江有朝,但睡梦中也能感觉到他温暖结实的臂膀,在秋夜里格外暖和。
“霍家的事怎么样啦?有什么进展嘛?”幼莲乖乖待在江有朝怀里问道。
江有朝垂眸看着怀里的小姑娘,心里一软:“还要些时日,最近不必等我,你只管自己好好休息就是。”
“哦,这样啊。”幼莲应了一声,忽然又抬起头,轻轻拉着他的衣袖撒娇,“那我可不可以回家住几天呀……我一个人在府里好无聊。”
“回家吗?”江有朝愣了一下,眸色深沉,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发梢。
将军府,算是她的家吗?
第43章 ◇
◎水红色小衣上绣着鸳鸯戏水◎
他抱着幼莲,顺着乌黑浓密的长发下来,将她的柔荑握在手中揉捏,动作里带着些旖旎的氛围:“改日让长风套车送你回去。”
幼莲忍不住笑了:“那是夫君的贴身侍卫,怎么还揽了车夫的活儿。”
她伸手替江有朝抚平衣领上的褶皱,眼里透出几分心疼:“等霍家的事儿忙完了,得让厨房给夫君好好补一补。”
江有朝低低应了,沉默片刻,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今日去谢府了?”
“是呀,今天是表哥的生辰。”幼莲没听出来他话里的酸意,还颇有些遗憾,“小的时候,三位兄长对我多有照拂。两位堂兄夫君都见过了,表哥还没正式见过呢。”
说完这个,她又翘着嘴角笑了笑:“不过我今日送生辰礼的时候,充作两人份的,连带着夫君的一起送了。”
江有朝微怔,旋即垂眸看着怀里笑得娇矜又得意的小姑娘。
幼莲今日回来打了个盹,现下不太困,等江有朝用完膳去看卷宗的时候,也抱着自己的画到了书房。
她瞧着案上高高的卷宗,问道:“夫君怎么还管起大理寺的事情了?”
江有朝:“霍家的事牵扯到了先蜀王,大理寺卿不敢随意断案,让我也一同看看。”
他是圣上钦点的协同办案,旁人不敢查不敢管的,即便是内有龌龊,他也得抽丝剥茧地往下查,直到得了圣上想要的结果为止。
幼莲点点头,在另一张书案上展开自己的画。
婚前江老夫人收拾明方阁时,特意让人做了一张同旧书案一模一样的新书案,分东西摆下,和谐又雅致。幼莲也没让人动,只在上头放了自己的物件。
她在画的是一幅秋日赏菊图,枝蔓奇翘,肆意伸展间有种张扬快活的美。江有朝仔细看了看,目光中带着惊艳:“怎么突然想起作画了?”
幼莲:“三婶婶的生辰也就在这几日了,还不知道她和三叔什么时候走,我先画着备下,也不怕赶不上。”
季长雁不喜华奢首饰,她本来还在发愁送什么。正巧听说三叔买了几盆秋菊,很得季长雁的喜欢,索性就作了一幅画给她。
“就在这个月二十一,夫君记得提前空出时间来。”
这是应当的,江有朝利索应了。
回房的时候已经亥时三刻,幼莲躺在最里侧,待江有朝沐浴回来,催着他吹灯:“夫君明日还要接着忙,今天就早点睡吧。”
她半撑起身子和他说话,雪白的中衣敞开,露出精致漂亮的锁骨,唇色粉嫩嫩的,溢着一抹明媚的笑。
“有灯才看得清楚。”
他没来由地丢下一句话,幼莲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压在了艳丽的锦缎之上,大手慢条斯理地将中衣掀开,对上她的视线时极轻地笑了笑。
幼莲心想他怎么这样好的耐力,昼夜颠倒忙了好几日,动作起来还又凶又猛,像是贪吃的狼一般冲撞。
好不容易完了一回,她还没松口气,就又被抱起来放在身上,随即腰身就被紧紧握住。
不知过了多久,听见外头隐隐传来的说话声,幼莲才睁开眼睛。
大红的床帐里头只有她一个人,身旁的被褥处空空荡荡,幼莲伸手摸了摸,只摸到一片冰凉。掀开帐子,外头明晃晃的阳光才照进来,现出一身斑斑点点的红印和齿痕。
苦夏伺候着她沐浴,瞧见这堆暧昧的印迹,忍不住开口劝了劝:“就算您和姑爷亲近,也不能由着姑爷这般……不知节制。”
最后几个字压得低低的,只有她们两个能听见。
幼莲垂眸“嗯”了一声,没好意思同她解释。江有朝虽然榻上凶猛,却时时顾及着她的感受,所以……她也是快活的。
梳妆更衣完,她就去了正院江老夫人处。
那日江老夫人将管家权交到她手里,幼莲仔细看了将军府的账册,发现冯管家打理的时候就极为规矩清明、上下井井有条,索性就按照旧时的章程办事。梅氏管家时新添的几条没用的支出全都作废,不必要的规矩直接省了,又派人赶紧买了过冬的炭火分发给各院。
厨房的花销和各个院子里的月银都是有规矩的,还有仆从的月例和年节的赏钱,就是一笔不小的用度。再加上江有朝还每个月拨出一笔钱支应牺牲将士的家人,账上的支出就愈发惊人。
幼莲今日就是去找江老夫人商量屯田买铺的事情。
江家的几间铺子都是冯管家在负责,但他又要忙府里的事,分身乏术,是以都不是很赚钱。幼莲打算把这几间粮油铺子都赁出去,另买几间卖脂粉首饰的店铺。
她这一手管家的本事大多都是从徐春慧身上学的,耳濡目染,自身又聪明,学成的效果也很好,连江老夫人都忍不住赞了两句。
梅氏坐在旁边,笑着抱怨道:“媳妇管家的时候,怎么也没见娘夸我。如今换了老大媳妇,您反倒句句褒奖了。”
江老夫人拍着腿笑了:“你多大,幼莲又才多大?都是娶了儿媳的人了,怎么还是这么不稳重。”
“那您的好孙媳就稳重了?”梅氏不忿地瞥了幼莲一眼,“成婚还不到一个月呢,就撺掇着夫婿回娘家住,我反正没见过这样的。”
幼莲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江老夫人“嘿呦”了一声,话里带着惊讶:“咱们家什么时候这般讲规矩了?当初你怀着仲宣的时候,不也吵着闹着要回娘家住,让你亲娘伺候你生孩子,这就叫守规矩了?”
“娘!”在小辈面前被揭了短,梅氏连忙喊了一声。
江老夫人轻哼,随即笑着看向幼莲:“这段时间伯英忙于政事,没时间照应你,你回国公府住几天也好。最近不年不节的,你也不用怕误了什么事。”
她说的真心诚意,让幼莲刚刚想打消的回家念头又冒了出来,站起身给江老夫人行了个礼:“祖母心疼我,孙媳自是感激您的。”
江老夫人摆了摆手:“你和伯英好好的,我就放心喽。”
她也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懂得小姑娘家的这些心思。刚嫁到陌生的地方,最亲近的夫君又不在身边,肯定会惶恐害怕,回家住住也好。
幼莲笑着点点头,乖巧应声。
*
她回令国公府那日,只收拢了一点东西,就迫不及待地坐着马车走了。徐春慧收到她的传信,早就派人替她将荷风院仔细收拾了一遍,就等着她回来。
虽然只隔了十几天,幼莲却觉得荷风院处处都不一样了,躺在松软的小榻上时,还隐隐有些久别重逢的感觉。
也不知道夫君在做什么……
想起早上江有朝突然变得絮絮叨叨的模样,幼莲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是回令国公府,也不知他在担心什么。
此番回来,除了一个人待在明方阁实在无聊之外,倒是还有徐春慧拜托给她的一件事。
——大哥哥虞青松今年已经二十有五,比江有朝还要大两岁,却连个妻妾都没有,实在是不像话。徐春慧特意办了赏花宴,遍请京中女眷,想为虞青松相看一二。
筹备了好几天,赏花宴才算是办了起来。如同徐春慧所料,这种带着男女相看性质的赏花宴,每次都是人满如云。
广济伯夫人就带着自家两个庶女来了,虽然身份上和将来要承爵的虞青松不相宜,但能和其他家的公子说和一下也是好的。
“你们家大姑娘才和昌平伯府定了亲,怎么今儿都来了?”徐春慧笑着问了陈国公夫人一句。
陈国公夫人叹了口气:“儿女都是讨债鬼。羡春定了人家,惜春和阿娴却还没定下,再说我的楚琦和青松一般年纪,如今也没着落呢!”
陈楚琦就是陈国公世子。
听着她一个个细数过来,任是徐春慧都忍不住替她叹了口气。又要娶儿媳又要嫁女儿,可有的陈国公夫人忙呢。
“况且,昌平伯府那位二爷,也准备再娶个续弦呢。”两家人正在议亲,陈国公夫人对他们家的事儿也知道几分。
和陈羡春议亲的是昌平伯的嫡子,今年刚好二十一岁。他们家二爷,即昌平伯亲弟弟的妻子五年前去世了,这么些年也一直没再续娶。
徐春慧挑了挑眉,望了身后默默听着八卦的幼莲一眼,低声同陈国公夫人说道:“我怎么听说,那位偏疼妾室,才一直不肯再娶呢。”
幼莲站在后头,见她们俩避着她说话,默默地叹了一口气。
二婶婶早上还同她说,她如今已经嫁了人,便该像世家宗妇一般持正有为,不要带着一帮小姑娘花枝招展地胡闹,怎么听到最要紧的关头,又把她当成小孩了呢。
罢了。幼莲摇摇头,转身去找自己的小姐妹。
陈羡春忙着在府里绣嫁妆,温以娴看不过眼,自请留在府中帮忙,反倒是陈惜春懒得动手,跟着陈国公夫人来赴宴。只是幼莲找了半天,都没看见她在哪儿。
不知不觉走到澄澈的湖水边,幼莲懒懒站在树荫里头,百无聊赖地丢了个石子出去,接连点了六七个涟漪才落入水中。
“夫人打水漂的技巧越发干脆利落了呢。”迎春笑着赞了一声。
幼莲摆了摆手:“不如小时候了。我记得每次二哥哥不想背书,就偷偷溜出来带我打水漂,赢了还叫我帮他抄书。”
“奴婢也记得。”苦夏促狭地笑了笑,“您帮忙抄书的事儿被大公子发现了,罚着二公子站在湖边扔了五百个石子才准走呢。”
幼莲眉眼弯弯,想起来还觉得好笑得很。
主仆三人站在树荫当中躲太阳,正笑着回忆往事,忽然听见两道争执的声音。幼莲愣了一下,就要带着迎春和苦夏避开,却在听到虞青松的名字时停住了脚步。
两道身影,一个是户部尚书之女简静初,算是宥阳公主在京中为数不多的朋友;另一个身穿薄柿色窄袖常服,瞧着容貌有些陌生。
此刻,正是简静初在说话。
“施芮,你不会真的以为虞夫人会看上你吧?一个五品官的女儿,也妄想嫁到令国公府,真是好笑。”
简静初讥讽地嗤了一声,看不惯她这副自命清高的傲劲儿。
施芮站在她对面,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拳头:“我对嫁人没兴趣,反倒是你,少在我面前耍那些小把戏。下次再让我看到你害人,小心我打你。”
“野蛮。”简静初翻了个白眼,威胁道,“你最好把嘴给我闭紧了,否则我要你好看!”
她不耐烦地看了一眼施芮,甩着手帕飞快走了,生怕她再跟上来。
施芮站在原地,望着她慢慢走远,才转身朝幼莲的方向行了个礼:“不知是哪位夫人,还请出来说话。”
幼莲挑了挑眉,从树荫里慢慢走出来:“你知道我在?”
施芮笑了笑:“我小时候跟着武师傅学了两年,耳力比旁人好。况且您虽然在树荫里,发髻却露了出来,也只有简静初那个睁眼瞎看不见。”
幼莲:“……”
“你不是京城人吧?”她这下倒是真对施芮起了好奇心。
“当然不是。”施芮摆摆手,毫不掩饰自己的出身,“我爹刚从燕州调回来,做了个五品官。”
见幼莲还是一脸好奇,她又稍微解释了一下她和简静初的关系:“我和她是表姐妹,亲的那种,不过打小关系就不好。”
“今天的事,还请夫人不要外传。”施芮拱手向幼莲行了个礼。
“放心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听了幼莲的话,施芮这才放下心,转身颇为潇洒地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幼莲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虽然才见了一面,她倒是对这位潇洒耿直的施小姐很有好感,也不知还有没有再见面的机会。
她歇了找陈惜春的心思,回了荷风院歇息。
方才在树荫底下站了大半天,虽然不晒,却也出了一身汗。幼莲正打算去洗个澡,就看见江有朝迈着步子进了门。
“夫君。”幼莲眼睛一亮。
江有朝见她两颊粉扑扑的,眸光清亮,就知道她这几天过的不错,顿时放下心来。
“夫人是要出去?”
“方才出了汗,我想先去沐浴。”幼莲摇了摇头,没等迎春她们回来,就自个儿抱着干净衣裳去了浴房。
啧,她平日里在夫君面前都是精精致致的,如今出了满身汗,又累又困,也实在太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