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京的关卡,是曹威替你疏通的?”
“是。”霍成朗答得飞快。
江有朝看他一眼,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曹威统领御林北军,负责京城治安,他想随随便便安置一个人,是最简单不过的了。
“送你进京的人是谁?”
“宣国公。”霍成朗眨了眨眼,又添了一句,“哦,还有平王。”
江有朝默了一下,道:“那道请旨彻查的折子,是谁递到陛下面前的?”
霍成朗不说话了,盯着他看了好半晌,才忍不住轻轻笑了笑:“将军早有猜测,何必再来问霍某。”
江有朝无言。
他今日想知道的,已经全部知道了,便朝霍成朗拱了拱手:“我既执掌霍家军,霍氏族人,自会照拂一二。”
霍成朗看着他转身一步步走入尘光里,直到什么都看不见,才有些怔忪地靠在墙壁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从前兄长们笑话他一身书生气,不像霍家的种,他总不服。如今,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长风就在大理寺门口牵着马等着,见江有朝出来,问道:“主子,咱们还去见程老将军吗?”
江有朝摇头:“回京畿大营吧。”
宣国公助霍成朗回京,大抵是为了赵义的位置;平王这些年在封地郁郁不得志,听闻定王府攀上了二皇子,借机生事他也能理解。
只是师父横插一脚,却对他只字不提的事……江有朝垂下眼,不再想这些。
*
今年镇北将军府的地龙烧得比往年都早,迎春天天盯着厨房煨些清热解毒的甜汤,生怕幼莲上火。
端进来的时候还苦口婆心地劝:“旁人都是烧着地龙暖暖和和的,您倒好,仗着屋里暖和,穿的这样轻薄,都快抵得上夏天了。”
幼莲正坐在琴案旁,素手拨动着琴弦,听见这话笑道:“哪儿就这样夸张了,你就见天儿地打趣我。”
“再说了,在屋里当然要穿的舒服利落,若是裹上七八层连胳膊都抬不起来,那才毫无美感呢。”
反正她总是有各种好似极为正当的理由的。迎春摇了摇头,将甜汤放在桌上。
“其他院的炭火可都送过去了?”
迎春:“都送过去了,海棠苑那边按着您的吩咐,更是足足添了一倍。”
幼莲点了点头:“弟妹有孕,我管着家,自然要多照拂她一些。你叫府医每三日给她请一次平安脉,小心盯对着点儿。”
月初的时候殷氏被诊出来有了两个月的身孕,江老夫人大喜,给阖府下人都发了赏钱,让大家伙都沾沾喜气。
迎春笑得促狭:“夫人现在,真是越来越有当家主母的威风了呢。”
“我才不要呢……”幼莲皱了皱小脸,“当家主母什么的,一听就把我叫老了二十岁。”
房里的丫鬟们笑成一团。
幼莲慢悠悠地喝汤,望着窗外凛冽的风卷过树梢,吹落一地的枯枝败叶,颇为感叹地开口:“最近的风也太大了些,否则约上玉柔出来,琵琶共奏,定是一桩美事。”
迎春摇了摇头:“徐夫人如今也忙着为玉柔小姐相看呢,就是天气晴好,怕是也不能和您出来赏曲。”
幼莲苦恼地支着脑袋:“这才没多长时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要相看夫婿了?”
“几位小姐和夫人您都是相仿的年纪,您是如今嫁进了镇北将军府,若是没有,二夫人也要为您的婚事发愁呢!”迎春揶揄了一句。
二夫人自然指的是徐春慧。
幼莲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只是看着身边的小姐妹们一个个相看嫁人,还是觉得难适应得很。
迎春见她心情低落,为哄她高兴,连忙让人将前几日温以娴送来的那盆凤仙花抱进来。
“温小姐一向擅长侍弄花草,凤仙的季节都过去了,这花儿还开得这样好呢!”她轻轻转了一圈给幼莲看。
迎春:“奴婢帮您摘几朵下来,捣碎了给您染指甲,朱红色的,准保衬托出您的玉指纤纤、妍丽多姿呢。”
幼莲被她逗笑了,托腮看着她准备染指甲的东西,半晌又开口道:“脚上也染一下吧。”
夫君夜里会握着她的脚腕,若是染了指甲,应该……会更好看些吧?
她捧着热乎乎的脸,仿佛这样就能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破碎画面都藏起来,俏脸通红,惹得迎春不解地看了她好几眼。
主仆两个忙活着染指甲,去梅氏那边复命的苦夏回来了,甫一进门,就同她回禀道:“奴婢方才去凌熙堂,听见夫人同三少夫人吵起来了。”
“!”
幼莲睁大眼睛:“谁跟谁吵起来了?”
殷氏那样温柔内秀的人,平常在梅氏面前连稍微大点儿声说话都没有过,怎么可能会和梅氏吵起来。
“你且仔细说说。”
苦夏脸上透出一丝尴尬:“夫人说,三少夫人有孕,没法儿伺候三爷,就从牙婆那儿买了两个良家子,送到海棠苑去了。”
“这……”幼莲神情空白了一下。
江有朝的这位婶婶,还真是卧龙凤雏般的存在。
海棠苑。
殷氏坐在椅子上,止不住地流泪。江学礼坐在她下首,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莫哭了,我已回禀了母亲,绝对不会收下这两个丫鬟的。”
殷氏眼圈都红了,泪汪汪地看着他,声音里都带着抽噎声:“大哥是咱们家里的顶梁柱,妾身也就不说了。可二嫂怀莹莹的时候,母亲也未曾送过什么妾室通房……怎的到了您这儿,就有了要人的先例。”
江学礼也觉得梅氏干的事实在不着四六,可那是他亲娘,他也不好多加指责。
他只能握着她的手道:“我向夫子求娶你的时候就说过绝不纳妾,你也是听见了的,怎么这会儿又不信了?”
他声音里带着轻哄,就像当初在书院的时候一样。
殷氏眼泪流下来,靠在他怀里,把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妾身一心盼着孩儿,哪知道母亲却一点都不心疼咱们这个小家……”
她算是看清楚了,梅氏心里只有嘴甜的二儿媳妇,根本就不把她这个小儿媳放在心里。在并州的时候就想方设法贴补罗氏,现下到了京城还是一样。
她抬起泪眼,头一次罔顾梅氏的决定:“您若是明年高中,能不能带着妾身一块儿外放?”
江学礼面露犹豫之色。
殷氏觉得委屈,另一头,被小儿子干脆利落拒绝的梅氏也自觉委屈得很。
她轻轻踹了闷坐在榻尾的江二叔一脚:“你听听方才叔齐说的什么话……我是他娘,难道我还能害他不成。”
江二叔无奈:“你说你好端端的,给他送什么通房丫鬟啊?”
那都是富贵人家搞出来的玩意儿,他们小老百姓的,何必沾染这些贵族做派。
梅氏轻轻哼了一声:“咱们家现在是什么身份?那可是三品大官嫡亲嫡亲的亲戚,能和普通的平头百姓一样吗!”
照人家秦夫人的说法,他们家也算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既不让她管家,也不让她在凌熙堂对儿子儿媳耍耍威风,如今殷氏怀孕了,难道还不准她心疼心疼自己的儿子,给他送两个伺候的丫鬟了?
根本没这个道理嘛!
“再说了,等叔齐明年高中进士,最起码也是个县令之类的官身,没个可心的人怎么行?”梅氏念念叨叨。
如今殷氏有孕,等江学礼外放的时候,难不成让他一个大男人自己照顾自己?与其到时候再着急忙慌地挑人,还不如现在先预备着。
听她这么一分析,江二叔的心里也有点儿动摇。
相比起捐官的大儿子,肯定是小儿子更得他的心。明年春闱再考个好名次,他这一脉也算是出息了,到时候回了并州老家,也能高高兴兴地去祖宗坟前上一柱香。
“……不对,你别听那个什么秦夫人胡咧咧。”
他想了半天,突然又反应过来:“自己照顾自己怎么就不能行了?当初我和大哥去送货的时候,不也是自个儿动手吗?”
“还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我看你别当伯英的婶娘,你干脆做他娘去吧!”
梅氏被噎了一下:“……”
“婶婶又怎么了!大哥大嫂把他拉扯到五六岁就没了命,后头的这些年,你也是又出钱又出力的,可没半点对不起他。”
说到江有朝,梅氏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最后一句话小到几不可闻。
“就算不是江家的孩子,也该记着点儿养恩才行啊……”
江二叔没听清她在说什么,直接拍板决定:“你明天就去给老三媳妇道歉,要是不去的话,我就带着你回并州老家!”
*
二房的事幼莲听了一耳朵,但也没打算管。
江老夫人都不管,她一个新嫁过来的侄媳妇,就更没理由管了。不过,等江有朝傍晚回来的时候,她还是把这事儿认认真真和他说了。
江有朝皱了皱眉,脸色也不大好看:“……婶婶倒是越发不讲规矩了。”
幼莲手上还包着染指甲的布条,此刻窝在暖榻里头,看着江有朝换衣裳:“这事儿夫君要管吗?”
“叔齐房里的事,交给他自己做主吧。”虽然和这两个弟弟关系不差,江有朝倒没生出什么多管闲事的心思来。
幼莲一猜就是这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今日碰见仲宣的时候,瞧着他的脸色也不大好。”
梅氏这样做,不管是真为了小儿子好也罢,还是偏疼大儿子打压殷氏也好,终归是在江家两兄弟心里划了条线。江学礼夫妻俩定然不满,江学义夫妻俩也未必就不会引以为鉴、提防上梅氏的小心思。
江有朝:“随他们去吧,你就待在明方阁里看热闹。”
幼莲眉眼弯了弯,她看着江有朝满脸无奈,显然也拿梅氏没办法,故意调侃道。
“若是婶婶哪日也给夫君送了妾室通房过来,那我是收下?还是不收?”
她脸上带着狡黠的笑,漂亮精致的眉眼轻轻弯起,手指探过来抓住了江有朝的腰带,一副说不出来就不许走的娇蛮模样。
江有朝俯下身,轻叹了口气,平常冷肃威严的眸子软下来,不甚熟练地哄着她。
“旁人再好,万万不及吾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1223:00:00~2023-02-152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世间自是有情痴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傅语9瓶;十二屿3瓶;Monika、我是糖果味的、爱吃虾饺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
◎约会◎
他头一次这样说软和话,幼莲愣了一下,看着他好半天没做声。
江有朝垂下眼,喉结微动。
幼莲依偎进他怀里,鼻尖蹭了蹭那块软骨,趴在他胸前,声音传出来有些发闷,却带着一股甜津津的娇气劲儿:“夫君今日同李大人说话了?”
江有朝顿了顿,反问道:“为何这样说?”
幼莲就止不住笑:“上回夫君和李大人吃酒,回来以后身上就揣了支金丝攒珠的红宝石簪子,偷偷放在首饰盒里,我第二天才发现呢。”
江有朝抿了抿唇,不说话了,大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
染指甲的布要包整整一个晚上,幼莲沐浴的时候小心得很,生怕哪里上色不均,反倒不好看了。
沐浴完,幼莲坐在西洋镜前,江有朝拿着梳子给她通发。
她自小就被娇养着,身上处处皮肤都嫩得很,稍微用点力就留下红印。一头乌发浓密鲜亮,绞干之后蓬松起来,带着清浅宜人的花香。
“咱们大婚,周姐姐派人送了一对犀角梳过来,昨儿到的将军府。包裹里还有些岭南的吃食,我让苦夏给各院都分了点儿。”
幼莲闭着眼,慢吞吞地和他说话。
平时清亮幼圆的眼睛阖上,澄澈如水的娇憨褪去几分,衬得明艳昳丽的容貌更盛。脸上还带着沐浴后的酡红,肌肤嫩得仿佛能掐出水来。
她穿着一件水红色绣海棠的中衣,柔软轻薄的绸缎贴在身上,领口/交叠处,隐约可见下面的波澜。
江有朝心不在焉地侍弄着她的头发:“从前好似没听你提起过。”
“周姐姐是宣国公的女儿,五六年前就去了岭南,夫君应当没见过。”幼莲伸手摸了摸柔顺的头发,眉宇间染上几分困倦。
“宣国公?”江有朝抬眼从镜子里看她。
幼莲点了点头:“周姐姐嫁的是保定方氏的郎君,也是武将,在岭南军里颇有威信呢。”
听闻这位方将军带兵打仗处处都好,就是委实没半点情趣,惹得周姐姐每次写信都向她洋洋洒洒抱怨一大堆,叫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回信劝她。
她睁开眼看着江有朝,冷不丁冒出来一句:“难道夫君也觉得,女儿家敷粉好似赶丧,描眉画眼就像没洗脸似的嘛?!”
江有朝:“……”
正确答案都摆在面前了,他自然不可能故意说旁的惹幼莲不开心,故而开口道:“不会。”
幼莲哼哼了一声,由着他把她抱到床上安置。
“今日夫君就别抱着我睡了,若是蹭的布条错了位,染得不均匀,可就不好看了。”她娇声娇气地提要求。
江有朝沉默,捏着她的手,没透出什么不满来,只是眉眼冷了几分。
幼莲才不怕他,用脸蛋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脸,眼睛里笑意盈盈:“夫君不说话,可就是默许了。”
嫁过来这么些天,她也差不多摸准了江有朝的脾气,恃宠而娇做的越发顺手。
吹了灯,她就窝在自己被子里睡着了,后半夜的时候循着热源钻进了江有朝的被窝,自个儿却睡得稳稳当当,根本不知道身边人辗转反侧良久,也压不住心底那股如火的热。
黑暗的床帐内,江有朝叹了口气。他再次将幼莲的手板板正正地放在身侧,披着衣裳出了门。
半晌,隔壁间传来冷水的稀里哗啦声。
第二天早上走的时候,他眼底还带着淡淡的青黑之色,路过苦夏的时候停下脚步,神色冷淡。
苦夏恭恭敬敬地侧在一旁行礼。
“凌熙堂的事,若无必要,不用禀报给夫人。若是有什么冯管家解决不了的,让长风来找我。”
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何必每次都劳动幼莲来处理。
“是。”苦夏低头应了。
等他走了,迎春才蹑手蹑脚地跑到苦夏身边:“姑爷吩咐你什么了?”神色居然冷成那样。
苦夏的脸上浮起淡笑:“姑爷心疼夫人,不叫夫人烦心二房的事呢。”
*
又过了十几日,徐春慧登了镇北将军府的门。
按着礼数,先去和江老夫人见了礼,才步履缓缓地跟着幼莲去了明方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