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布兜骨碌碌滚在地上,低沉的声音在场中响起,行宫中的士兵惊慌失措地停了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是一片惶然。
他们原本都是百姓,也没想着造反,只知道听从兰霆的命令。如今兰霆都死了,他们还奋力抵抗做什么?
正在杀敌的将领狐疑地看了一下地上的头颅,虎眸微眯,厉声喝道:“你们还在等什么!接着给我杀——”
话还没说完,就倒在了地上,胸口处的血汩汩流出,再也发不出一句声响。
江有朝收剑入鞘,冷峻的眉眼扫视众人,周身气质冷得出奇,与他视线对上的士兵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不敢再出声。
“降者,不杀。”
随着这一声令下,众人仿佛被开启了什么机关似的,纷纷把兵器丢在地上,发出叮铃咣啷的响声。还在负隅顽抗的将士都被/干脆利落地收拾了,只剩下暗红色的鲜血缓缓流淌。
等行宫里的士兵都被关押起来,长风咧嘴笑了笑,同江有朝禀报战况的时候,眼睛突然扫到了地上带血的头颅。
“您什么时候派人去杀的兰霆啊,刚才把属下都吓了一跳呢!”
兰家家主,还是皇子的亲舅舅,就这样说杀就杀了。也难怪那堆士兵立刻就被吓住了,方才关押的时候还有人问他会不会被江有朝就地坑杀呢。
江有朝随意瞥了一眼带血的布兜,眉眼冷淡:“哦,假的。”
长风:“?”
他这么一提醒,江有朝倒是想起来了,沉声吩咐道:“把这个丢到乱葬岗一起烧了吧,省的被他们发现。”
这群士兵虽然不足为惧,但这么多人闹起来,也够他头疼的。
长风瞪大眼睛:“???”
您这会儿倒是怕人发现了,刚才随手把布兜丢出去,信誓旦旦说这是兰霆首级的时候,就不怕头滚出来被人发现是假的啊!
*
邕州的事顺利推进,银矿这边,程定康也带人迅速接近了目的地。
李承霁轻手轻脚地杀了最后一个埋伏在外围的士兵,朝程定康老将军拱了拱手:“外圈已经清理干净,再往里走,就有被发现的风险了。”
程定康看了眼天色,慢悠悠道:“不急。”
这一等,就等到了天黑。皎洁的月亮挂在深蓝色的天际,不远处突然传来轻轻的声响,李承霁耳力过人,指尖悄悄摸上了腰间的短匕。
随着脚步声渐渐逼近,李承霁正准备先发制人,程定康的手就按在了他紧绷的肩颈肌肉上:“别慌,这是自己人。”
李承霁不解地抬眼看过去。树林间钻出一个身穿黑色汗衫的男人,皮肤黝黑,身形高大,站在前头像一座小山似的,将月光挡了个七七八八。
男人打量的目光从李承霁身上一闪而过,又转回程定康身上,拱手道:“里头都晕得差不多了,我来给将军带路吧。”
程定康点了点头:“辛苦你了,崔副将。”
崔副将摇摇头,没有接话,默默地带着一行人往里头走。李承霁好奇地偷偷打量了他好几次,最后一次偷看被逮住的时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阁下是……?”
崔副将愣了一下,道:“我算是江统领的旧部吧,跟着大人一起打过燕州。”
“哦哦哦。”李承霁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虽然心里还在嘀咕统领怎么没和他说,面上对着崔副将却是一片友善。
大部分驻守的士兵都晕倒在路上,等到李承霁带着人把剩下一小撮人马打的打杀的杀之后,手里压着个身穿簇新甲胄的中年人出来了。
那人还在大喊大叫:“我警告你们,金州的驻军马上就来了,识相的就赶紧放开我!”
李承霁从背后踹了他一脚,把人压到程定康面前。看见崔副将的时候,他明显挣扎起来:“崔岳,你还不赶紧过来救我!混账东西,要不是兰大人看重你,我早就——”
骂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现下他被灰头土脸地压在这儿,崔岳可是好端端地站在对面,连一片灰尘都没沾。
他咒骂了两句,言谈里头的轻蔑和厌恶藏都藏不住,李承霁听了直皱眉,抬脚就往他脸上踹了一脚。
“你!”那人瞪着李承霁,“你知道我是谁吗?我祖母可是当年最受宠爱的宜妃所出,宝册亲封的公主!”
李承霁啧了一声,面上生出几分纠结来。照理说他们该把这个人一同压走,可听他的说法,似乎还是个皇亲贵胄,万一给统领惹了什么麻烦……
他正细细思索着,程定康就一脚踢中那人脖颈上的穴位,对方应声倒地,昏迷了过去。
李承霁呆了一下,看向程定康:“他、他毕竟是公主……”
“什么公主?”程定康梗着脖子,光明正大地装傻充愣道,“我怎么没听见他说什么公主,你是年轻人,怎么耳朵还没我这个老头子灵光!”
李承霁:“……”
他扯了扯唇角,有些无奈地扶额:“行吧,您是将军,您说了算。”
*
金州事毕,程定康就先带人回京城向圣上复命。等长风带着兰家的人进了京,这桩募养私兵的案子,才原原本本地揭露在众人面前。
二皇子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派人将兰怀打晕,捆到了金銮殿前,痛哭流涕地向皇上请罪。
定王早在程定康回来的时候就被圈禁在了王府里,连带着定王妃和世子一起,任何人都不得踏出王府一步。看守王府的本来是大皇子的人,后来在他的抗议下换成了曹威带着的御林北军,虽然同样不能出去,但每日的饭食总算是没有断。
华昭坐在昏暗的房间里,透过掀开的窗户,看着小皇孙在树荫下同乳母笑闹。
自从二皇子跪在御前请罪开始,她就一直待在房间里没有出门,只有小皇孙在的时候才会露出一个笑模样。
多可笑啊,父王不惜赔上她的幸福,也要把她嫁进皇子府,没想到却成了催命的令箭。兰家颓败已成定局,就算二皇子大义灭亲,难道就能改变他被厌弃的事实了吗?
连亲舅舅亲表哥都可以不顾的人,皇上又怎么可能信他。
华昭冷笑一声,看着桌上新制的熏香,想起现在后院里头哭哭啼啼的妾室们,眼神冰冷无比。
兰家覆灭,二皇子只会更加仰仗那些支持他的官员。临走的时候,都不忘叮嘱她要好好照顾那些妾室,千万不能让她们在府里受了委屈。
华昭深吸了口气,吩咐丫鬟将这盒熏香放到二皇子的房间里,给自己换上了一件素雅的常服:“给晟儿换好衣服,我要带他进宫。”
二皇子可以倒台,但绝对不能背上谋逆的罪名。不论他怎么样,都得给她的晟儿留下足以傍身的东西才行。
*
镇北将军府。
幼莲正在细细核对捐钱捐物的单子,苦夏奉了一小碗莲叶羹放在桌边。幼莲看都看没就伸手去拿,碰着碗沿的时候蹙了蹙眉:“怎么是温的?”
天气太热,用膳都没多大胃口,想吃些冷食,结果厨房送来的还是温的。
苦夏温声劝道:“太医都说了,您不能吃冷的。上次只是用了些冰过的暗香汤,奴婢就被李太医念叨了好半天。您也不想喝几个月苦药,最后毁在口腹之欲上头吧?”
“就是呢。”迎春附和道,“您午膳就没用多少,赶快吃些东西垫垫吧。”
幼莲这才坐下来乖乖吃饭。苦夏无奈地摇了摇头,帮她誊写桌上的募捐单子。
迎春凑过去看了两眼:“果然还是公侯世家更有钱,除了宫里头,就属他们捐的多呢。”
有皇后娘娘带头,各家各户都捐了不少,其中又以昌平伯府为最。旁人都不敢越了皇后去,就比着份例减了一些。幼莲自然也不会特立独行,就把剩下的银票都直接给了三叔,叫他买粮的时候顺便替她也添上。
“奴婢真没想到,连敬忠侯夫人那么小气的人,都捐了这么多钱呢。”迎春突然看到敬忠侯府后面跟着的数额,忍不住惊讶了一下。
幼莲挑了挑眉,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有些不解。
“总归是做好事,多点儿总比少了强。”敬忠侯夫人在京中名声一般,她手下的农户也被盘剥得厉害,不知道这次怎么转性了。
迎春大胆猜测:“说不定是为了在皇后娘娘面前博个好名声呢!”
幼莲无所谓地点了点头:“也许吧。”
几人正说着话,丫鬟就引着温以娴进来。看见她还在吃饭,温以娴愣了一下,忙走到她面前:“可是身子有什么不舒服,怎么这会儿才用膳?”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啦,终于补齐更新辽,最近忙到昏头了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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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
◎珠翠摇曳,满室生春。◎
幼莲摆了摆手:“最近苦夏得厉害,午膳没什么胃口。”
苦夏正认认真真地誊写,不经意间听见自己的名字,疑惑地抬头看着对面聊天的两人。
对上她的视线,幼莲眨了眨眼睛,突然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一下。她最近忙活募捐的事情,又不好好吃饭,看着清减了许多,唇角微弯的时候脸颊上的软肉轻轻嘟起来,多了几分柔婉可爱。
温以娴也笑着摇了摇头。春夏秋冬四个侍卫婢女里面,苦夏是最妥帖老成的一个,现下倒因为名字搞了个乌龙。
看着她们俩调侃揶揄的模样,苦夏眼中露出一丝迷茫之色,眨了眨眼,低下头接着抄写了。
等幼莲用完那盏莲叶羹,温以娴才开口表明来意:“我知道你最近在忙活募捐的事,虽然我帮不了你什么大事,但尽我所能,还是能为百姓做些什么的。”
她从丫鬟手里接过一个十寸高的锦盒,将它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用钥匙将它打开。
幼莲还没反应过来,愣愣低头,就看见盒中珠光璀璨,在撒进来的阳光下闪着莹润的光。在这堆珠宝首饰下面,躺着十几张一万两面额的银票。
“这、这是?”幼莲看着这堆东西,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温以娴弯唇笑了一下:“想要为两河地区的灾民出力的,除了世家大族,京中的普通百姓,也想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这些年我在外头寄卖自己的绣件,同一些商户夫人有了来往,她们知道了募捐的事,便托我将东西送给你。”
这些商户夫人并不是出自京中有话语权的那些家族,而是普普通通的绣坊东家、茶楼店家、点心铺子的掌柜……她们虽然人微言轻,却也想为这场旱灾做些什么。
温以娴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她只是恰好遇到了这件事,便顺手而为。
可幼莲同她是什么交情,根本不吃她这一套:“好端端的,怎么她们都知道这回事?况且我才不相信,就有这么多人愿意慷慨解囊,捐出这么多东西。”
便说世家大族里头,大部分笑着捐钱捐物的人,都是不敢拂了皇后娘娘的面子,人后指不定要抱怨几句她们多管闲事呢。
温以娴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这事的确是百绣阁的东家穆娘子先同我说的,否则我也想不起来这回事。”
“后头的十多家,倒是多亏了穆娘子牵线搭桥,我才有机会上门拜访的。”
温以娴唇角的笑容浅淡,将自己如何费心拜访,如何劝说这些商户夫人同意此事的过程都一笔带过,只是笑着让幼莲莫要忘了穆娘子从中出的力。
幼莲怔怔地望着她,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知道她主动揽了统筹募捐的事之时,陈惜春还笑话她太傻,费半天力气,最后好名声全让皇后娘娘得去了。
她虽然不在意能否博得众人的赞扬,却也会因为朋友的不理解而难过。
如今听了温以娴的话,幼莲走到软榻另一边,挨着温以娴坐下,轻轻搂住她的手臂,脸上的笑容灿烂又明媚。
温以娴摸了摸她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怎么了?”
幼莲抬起晶亮亮的眼睛,摇了摇头,脸上的笑容却半点没有消减。
温以娴看着她这副模样,虽然不知道她在傻乐什么,却也不自觉弯了弯唇角。
*
按着皇后的吩咐,凡是捐钱捐物的人家,都要详细登记在册,最后整理在一起,公之于众,让天下百姓都看到他们的功德。
等幼莲带着温以娴给她的东西去宫里走了一遭,这本册子后头又添上了许多名字,不拘是世家还是百姓。
如此一来,这场善事反倒变得更加轰轰烈烈了起来。等到粮食被送到黄河两岸,无数百姓自发朝着京城的方向叩首道谢,眼里都闪着晶莹的泪花。
皇帝下令免除两河地区一年的租赋,同时采取赈贷粮种的方法,力求能挽回一点今年的收成。
对于皇帝的决定,百姓们自然感激涕零,只是对早就囤了一大堆陈粮的敬忠侯府来说,这非但不是好事,还是阻止他们获取暴利的拦路虎。
敬忠侯夫人娘家的表侄就在汴州,也是家里最先发现两河灾情的。
知道此事的时候,敬忠侯夫人先是惊慌失色地在地上来回踱步,等到确定了这场旱灾与京城无关,又狠狠松了口气。
人一闲下来,就容易动歪心思。
敬忠侯夫人本来是想囤一些细粮,可账上的钱就那么多,便买了一大堆便宜的陈粮卖到汴州去。借此狠狠赚了一笔后,又在募捐时出了好大的风头。
这下不仅引来了皇后娘娘的大力夸赞,还被一直想立功的陈国公府盯上了。不出三天,陈楚琦就掌握了敬忠侯府高价转卖陈粮的证据,在上朝时参了敬忠侯一笔。
皇帝最近因着兰家的事正怒火冲天,敬忠侯府正好撞上来,当即被判了一个从严查办。
不过这件事对二皇子来说倒也算是好事。皇帝看了看意图谋逆的兰家,又看了看鱼肉百姓的敬忠侯府,觉得这个儿子虽然冷血了一点,倒也不是不能救。当即就派人把他送了回去,顺带给华昭赏了许多东西,表示定王府如何不会牵连到她。
自此,京中的风风雨雨算是告了一段落。
大皇子圣眷正浓,许多人都觉得他肯定能登上太子之位,追随者众多。二皇子虽然没了最重要的倚仗,却意外因为大义灭亲的事情,在文人墨客间有了好名声,也算是些许慰藉吧。
不过对幼莲而言,朝堂上的纷争并不重要。她坐在明方阁里,满心满眼都是此刻风尘仆仆站在门口的人。
“夫君!”幼莲回过神来,像一阵风似的跑了过去,撞进江有朝的怀里。
江有朝伸手将她抱住,眸中充满血丝,浑身都散发着疲惫之意。他俯身将下巴轻轻搁在她的肩头,那双冷峻凛然的眉眼悄然闭上,只是怀抱着她的手慢慢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