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翠听归听,手里的活儿一直都没停,攸晴说完后,她很久没出声,攸晴等了一会儿,怯怯地问:“翠姨,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不知道。”柳翠娇媚一笑,看向攸晴,“反正不是我。”
攸晴:“……”
见她愣住,柳翠补充道:“你不就是这么想的吗?”
攸晴连忙否认:“我、我没有,没有。”
柳翠站起来,在房间里缓缓踱步,说:“我能排除掉几个人,剩下的几个,我也不确定到底是谁。哎呀,谁让林唯一是个香饽饽呢?想他死的人实在是太多啦。”
攸晴心惊肉跳:“为什么?”
柳翠失笑:“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因为钱啊!很多很多的钱,你难以想象的数目。”
见攸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柳翠便耐心地讲给她听:“林唯一的父亲林海东是东敏集团的董事长,林海东家族在百富榜上常年居于三十多名到五十多名之间,坐拥资产六百多亿。”
攸晴在心里速算,六百多亿!这得有多少个零?
柳翠没理会她的震惊,“噗嗤”笑了一声,继续往下说:“但是呢,这个所谓的‘家族’比较搞笑,除了林海东,别的一个姓林的都没有,全是林唯一的母亲邹敏这边的亲戚。林海东快六十岁了,你想象一下,如果他退休,或是死了,这庞大的家产要交给谁?谁,会是东敏集团下一任的董事长?”
攸晴想当然地回答:“林唯一?”
柳翠笑着问:“你觉得林唯一可以吗?”
攸晴语塞了。
对哦,林唯一身体那么糟糕,要他去做一个大集团的董事长,未免太强人所难。
柳翠说:“你和很多人一样,觉得林唯一不可以,但是,有另一些人,觉得林唯一可以。”
攸晴:“?”
柳翠继续说道:“东敏集团内部有许多派系,这些派系的一把手都是邹家人,他们时而合作,时而争斗,对外抱团,对内却是谁都不服谁。而董事会里有很多林海东的心腹,他们这一派不希望董事长的位子交到别人手里,是仅有的、主张让林唯一来继位的一群人,我猜测,他们也是受了林海东的授意。”
“这就好比什么呢?嗯……古时候的皇位继承,老皇帝只有一个儿子,忠臣们不想让皇位落给旁支,不管那个太子有多么不堪,只要他流着皇帝的血,那他就是正统。如果最后太子没上位,那这些臣子就会死得很惨,东敏那几个董事也一样,林海东要是倒了,他们这十几、二十年的努力,就等于是白费了。”
“况且,林唯一并不是个纨绔,除了身体不好,他脑子还挺聪明,学业向来优秀,加以调//教,不见得担不了大任。”
“目前,林海东身体还算健康,再干个几年问题不大,也没人敢朝他下手,因为他的确很有本事,他要是出了意外,东敏集团会有大动荡,谁都兜不住。”
“这十几年来,那些人互相掣肘,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他们其实都在等,等林唯一死,只要林唯一死掉,‘保皇党’就没东西可保了,东敏集团必定易主,至于谁能接位,那就各凭本事。叫人头痛的是,那个被预判活不过成年的林唯一,居然到现在都没死,要是接受了心脏移植手术,他可能会活得更健康,这怎么能让他们安心呢?”
“所以,就有人蠢蠢欲动了呀,想要提前打破平衡,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杀掉林唯一。”
柳翠讲得浅显易懂,攸晴都听明白了,心想,富豪家庭真是复杂呀,做个富二代居然还有生命危险,林唯一都那样凄惨了,居然还有人要杀他。
但攸晴还是有个疑问,思索后大着胆子开口:“翠姨,那我去接近林唯一……就是你给我的那个任务,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暂时还没想好。”柳翠以手支颐,微微一笑,“你可以理解为我想在林唯一身边放一个人,一个会叫他牵肠挂肚的人,方便以后做事。啊,说起这事儿,你真是让我惊喜,我本来都没抱太大的希望,没想到你真的能接近林唯一,似乎还和他相处得不错。”
攸晴忍住恐惧,直视着她的眼睛,摇头道:“翠姨,如果你是想叫我去杀掉林唯一,我不会答应的,杀人犯法,我做不到。”
“放心吧,晴晴。”柳翠笑着说,“我也不希望林唯一死掉,那些人越是寝食难安,我就越开心,你只要继续接近林唯一就行了,有什么消息,及时向我汇报……哦,对了。”
她秀眉微皱,神秘兮兮地问,“他真的有双重人格,是吗?”
攸晴点点头:“我觉得……是。”
柳翠说:“这几年,我其实查到过一个很劲爆的消息,一直没法求证。这个消息如果是真的,整个局面会变得更加混乱。接下去,你重点查查林唯一双重人格的事,搞清楚那两个人格是怎么切换的,我需要这方面的信息。”
攸晴知道柳翠不会告诉她那个劲爆的消息是什么,但她觉得,只要不让她去伤害林唯一,做别的事都没关系,便点头道:“好,我会去查。”
事情谈完了,攸晴准备离开,临走前,柳翠又叫住她:“你外婆前几天身体不好,可能要做一个肠道手术,我已经安排下去了,手术费你不用担心。”
攸晴垂着头,说:“谢谢翠姨。”
这就是柳翠拿捏她的手段,每次见面,都会以外婆的近况做结尾。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柳翠是在提醒攸晴,外婆的命还系在她手上,所以,攸晴必须要听她的话。
——
“柳翠?”
坐在办公桌前,林海东看着从档案袋里拿出来的一大叠资料,陷入沉思。
这已经是事发后的第五天,私家侦探送来了调查结果。
俞红、谭苏和攸晴,全是柳翠资助抚养的孤儿,三个小孩和柳翠都是沾亲带故,而柳翠经商三十年,经济实力不错,收养他们并没有太大的负担。
林海东起先怀疑攸晴等人,是因为他们都会功夫。武术虽然是华夏民族的传统文化之一,但到了现代社会,会打的人真没几个了,林唯一遇到危险,居然有三个会功夫的年轻人出手帮他,怎么想都很奇怪。
拿到柳翠的资料后,林海东发现,柳翠的父母都是武术界的泰斗,一个练长拳,一个练刀术,家里旁支也多习武,算是一个武术世家,这么一想,好像也很正常。
“柳翠,柳翠……”林海东一边琢磨,一边又看了眼柳翠的照片,照片上是个陌生的漂亮女人。他自言自语道:“我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个名字,在哪儿呢?”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邹敏的电话,他接起来,听到邹敏激动的声音:“海东!唯一醒了!”
“真的?我马上过去!”林海东搁下电话,把档案袋收拾好锁进抽屉,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办公室。
——
林唯一昏迷数日,就是醒不过来,真是急坏了邹敏和林海东,生怕他是因为头部受伤造成了不可逆的伤害。偏偏医生怎么查都查不出问题,试过了各种促醒的方法,都没用,搞得一群专家一筹莫展。
就在邹敏快要绝望的时候,林唯一终于睁开了眼睛。
守在病床边的邹敏喜极而泣,抓着儿子的手,刚要问问他感觉如何,林唯一的反应却是叫所有人大吃一惊。
他表情惊恐,眼珠乱转,又是挥手又是踢腿,把挂在手背上的点滴针都给扯了下来,接着又在病床上缩成一团,抱着脑袋大叫:“这是哪儿?这是哪儿?!救救我,救救我!不要再关我了,不要再关我了……”
那魔怔的样子让邹敏直接傻眼,叫他也不应声,碰他就被他甩开,最后几个医生护士齐上阵,摁住林唯一的手脚,才让他安静下来。
林唯一渐渐看清病房的环境,眼珠缓慢地转动,视线经过那些陌生的脸庞后,最终定格在邹敏脸上。
他盯着邹敏看,一开始像是不认得她,看着看着,他的表情变了,抖动着嘴唇,居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梗着脖子叫道:“妈,妈!送我去安乐死吧,我求求你送我去安乐死吧!我不想再被关起来了!你让我去死吧!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
邹敏:“……”
好嘛,脑袋砸一下,还整出个安乐死来了,真能干啊。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黑暗
林唯一无法对别人描述自己之前的经历, 甚至都不知道这段经历跨越了多少时间,邹敏说他昏迷了五天五夜,林唯一想, 那大概就是五天吧。
可是, 才五天吗?
他怎么感觉已经过了五百年!
林唯一清楚地记得自己被林小二逼到“下线”的经过, 那一刻他头痛欲裂,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撑破他的脑袋,挤爆他的血管。那股力量势不可挡,林唯一完全没有能力去抗衡,精神稍一松懈, 他就被“弹”走了。
用“一键下线”来形容,最是妥帖。
本来嘛,下线就下线,林小二上线时林唯一就是会下线, 反之亦然。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无数回,林唯一大不了就失去意识, 陷入昏睡, 等他一觉睡醒, 自然可以重新掌控身体。
可这一次, 林唯一下线时意识清醒, 转瞬之间, 他就去到了一个这辈子只短暂地去过一次、却再也不想去的地方——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林唯一第二次遭遇“鬼压床”, 差点喷脏话。
一开始,体感还是和上次一样,他躺在某个地方, 眼前一片漆黑, 耳边寂静无声, 不管他怎么眨动眼睛,或试图转动脖子、张开嘴巴,依旧是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闻不着、叫不了。
身体被禁锢,一丝一毫都无法动弹,林唯一用尽全部力气去感知,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儿,结果都是失败。面对着那茫茫黑暗,他竟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他不会是在宇宙中吧?
林唯一被“弹”走时本就心神恍惚,这会儿更是心力交瘁,他不想再费脑子去思考,准备先睡一觉,按照经验,“鬼压床”不会持续太久,说不定等醒来后,他就回去了。
巷子里那么危险,就交给林小二去应对吧。
这么想着,林唯一很快就睡着了,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等他醒过来,睁开眼睛后就发现事情不妙,他还被困在那个鬼地方!
林唯一这时候才感觉到恐惧,却又找不到办法自救,不能动,不能喊,看不见又听不见,他能怎么办?
林唯一只能用脑子去想,在脑海中一声声地呼喊林小二:
——林小二!林小二!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
——林小二,差不多了,你那边解决了吗?是死是活你倒是吭一声啊,真死了我也无所谓,你把我一起带走嘛!
——小二,二二,二仔?
——我求求你,把我放出去吧,不要把我关在这儿,要么你给我一个时间,告诉我要待多久,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林小二,出来啊!
——林!小!二!!
林唯一积聚起恐惧与愤怒的力量,打算像上次那样,靠这股力量去冲破禁锢。他一遍又一遍地想着,要把林小二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后来又想,不用那么复杂,如果能醒过来,他立刻就去死,为了防止再有下一次,他必须死得透透的,苍天啊!死掉总没问题了吧!
然而奇迹一直没有发生,林唯一被困在那片黑暗里很久很久。他时醒时睡,分辨不了白天与黑夜,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也感觉不到饿与渴,他没有便意,没有痛觉,连那十几年来如影随形般的心脏抽痛都不见了。
林唯一有过许多古怪的想法。
他想,渐冻人是不是就是这样?
不对,渐冻人好歹能听见,能看见。
那植物人呢?他是不是和植物人的状态一样?
也不对,植物人没有思想,不像他现在这样思维活跃,连英语、数学都还记得。
唔,倒也不一定,谁知道植物人到底有没有思想,也许他们就是不能开口罢了。
某个瞬间,林唯一甚至想到,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如果死亡是这样的一种状态,那可真是叫人绝望啊。
林唯一就这么胡思乱想着度过了漫长的时间,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终于,他崩溃了,能感觉到眼泪在溢出眼眶,可他发不了声,只能无声地哭泣。他想,他是不是要被永远地困在这里了,意义是什么?就不能让他彻底地死去吗?
都说死亡可以终结一切痛苦,为什么到他这儿会这么艰难?
——林小二,你能听见我的心声吗?
——我受够了,真的受够了,你行行好,就让我去死吧……
转机到来的那一瞬,林唯一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就像往常一样,躺在虚空中茫然地眨眼睛,眼睛闭上,睁开,闭上,睁开……下一次睁开时,眼前又一次光芒万丈,林唯一都没做好心理准备,全身就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不受控制地挥动双手、抬动双脚,听到耳边传来阵阵呼喊声:
“唯一,唯一!你怎么了?”
……
重回人间,林唯一恍如隔世。
他变得安静许多,能在窗边呆呆地坐上两三个小时,一动不动,看小花园里的老人晒太阳,医护人员走来走去,有时候甚至能盯着天上的一朵云看很久。
他不记得后来发生的事,不知道额头上的伤是怎么来的,指认不出鹰钩鼻、寸头等人的照片,也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拿着扫帚去与人打架。
他还记得攸晴,记得她让他留在垃圾房等待救援,记得她独自一人猫着腰溜出去,大喊大叫着把凶徒引走。
他的记忆断档在巷子里,因为原本就有间歇性失忆的病症,林海东与邹敏也知道他有双重人格,所以他说他不记得了,他们就没再追问。
这些天,林唯一一直在一家民营医院休养,地点对外保密,连邹培琛和邹婉都不知情。邵骏安排了一位资深的心脏病专家每隔一天去一趟医院,帮林唯一做常规检查。
林海东与儿子聊了一次,坐在窗边,林唯一问父亲:“爸,是谁做的,查出来了吗?”
林海东叹口气,缓缓地摇了摇头。
所有的线索往上追踪后,都断在了“宇宙波”那里,包括那个通知商户要检查的电话,经办人也是因为收了不小的一笔钱,以为只是一个恶作剧。而“宇宙波”的IP地址在境外,交易用的是虚拟货币,查来查去,什么都查不到。
至于林唯一去彦湖湿地的行踪泄露,显然是有人通风报信给“宇宙波”,这条线,林海东倒是查出了内鬼是谁,就是林唯一的那位司机。
动机很没有悬念,还是因为钱。
林唯一听完后,轻轻一笑,说:“算了,无所谓,我已经不在乎了。”
他变得很害怕入睡,闭上眼睛就会感到恐惧,就算睡着了也很容易惊醒,每次醒来都会急急忙忙地去开台灯,只有看到那抹光亮,才能稍微安心。
邹敏把唐医生请来医院,想让林唯一和对方聊聊,林唯一断然拒绝,他像是有了被害妄想症,害怕唐杰楷会给他做催眠,催眠多么可怕!万一他又被弹下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