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谁?”
“苏影,临安人士,年方十九,靠着家中几亩薄地生存,喜静,甚少与人来往。”张泊新汇报着他查到的苏影基本信息,“还有一个信息,苏影是嘉平十七年出现在临安的。其余信息,泊新能力不足并未查到,还请小姐惩罚。”
阿爹也曾查过这两拨人无功而返后,陈知韵这才派出她的侍卫张泊新去查这件事。起初她本不看好能查出什么,如今能获取这么多消息,已实属意外。
陈知韵宽慰他几句,“祖母给我新换了院子,你且找一间喜欢的屋子住了去。”
张泊新并非家生子,是陈知韵在路上捡回来的孤儿。原姓张,她赐名泊新。他从八岁那年就入陈家,被培养为保护她的侍卫。
张泊新且应下,却没有挪动脚步出去。他上下唇多次微启却始终无法开口。
陈知韵注意到他还未离开,便询问:“可还有事?”
在她的目光注视下,他犹豫道:“听闻小姐在阳城险些被人拐卖,又在河道上遇上走水……”
陈知韵耷拉下脸,不开心的和他吐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这件事阿爹自会查清楚,但是阿爹未必会告知我。我倒是挺想知道是在我的船上演这么一出戏,事后竟然找不到当日纵火凶手。”
“你不用插手,晚上阿爹必定会和大伯父商讨,我去屋檐上偷听就知道了。”
爬屋檐……张泊新原本紧张的神色在听到爬屋檐那一刻,忽然间松懈下来。
福满不知何时在她与泊新谈话的时候出去了,此刻她手上拿着一张请柬进来,“小姐,这是大夫人送来的请柬。”
陈知韵接过请柬,摊开请柬一看,是二十日后九公主的生日宴请柬,陈家到这一辈只剩她一位姑娘尚未议亲。
她看完后将请柬给福满,让福满收起来放好。陈知韵见福满和张泊新好奇,便随口解释道:“大伯母送来的九公主生日宴请柬。”
张泊新眸色一暗,再次行礼后便退下去挑屋子去了。他是侍卫也是男子,居住的屋子不能离小姐太近也不能太远。太近对小姐声誉有影响,太远不能及时赶来保护她。
最终他挑了西北角的一间带有一片小竹林的屋子,竹子方便他隐于林中。
屋子里只剩下福满和陈知韵了,福满忍不住提醒陈知韵,“小姐还是别去爬屋檐偷听三老爷和大老爷谈话了,大老爷是武将出身,姑娘这点小伎俩小心被发现。”
“你说的有理。”陈知韵打了一个哈欠,转身往福满收拾好的床塌躺下,“我先睡会,阿满到时候喊我。”
这一觉她睡了好久,福满将她喊醒的时候,已经是日落黄昏。床边有人挽起帘子,轻摇了摇陈知韵的手臂唤她:“小姐醒醒,四公子来寻小姐一块去清心堂用晚膳了。”
陈知韵从睡梦中缓缓行来,看着眼前陌生的屋内装饰,听着四公子的称呼有些恍惚。
她思忖了几秒后才想起来,她现在人在京城,不在家中江南小院。他的阿兄不在单独被唤为大公子,而是按照陈府孙辈的排行,下人们改称了四公子。
“让阿兄在正堂等我一会,我这就来。”
陈知韵起身,重新梳洗装扮一番后才去正堂,陈逾瑾早已等候多时。
她向他行礼,陈逾瑾回礼,这是她从小就被阿兄教导出来的礼节不可废。阿兄这是特地来寻她一块参加晚上的家宴的,路上陈知韵向阿兄透露了张泊新带回来的消息。
阿兄身边自然也有属于他的侍卫,但陈知韵运气好,小时候在路上随便一捡,就捡到一个人才。阿兄多次觉得张泊新待在灿灿身边太大材小用了,应该为国效忠。
陈家曾多次劝导过张泊新参加科举或从军为自己谋一个光明前程,但他都拒绝了。
他拒绝的理由很简单,只一句他这条命是小姐救得,他要保护小姐一辈子。
陈知韵也想不明白救命之恩大于前程吗?他既不愿入朝廷,也不愿跟着阿兄。明明阿兄有着不可预测的光明前景,远比他跟着一个深闺女子有前途。
陈知韵将自己知道的消息都告诉了阿兄后,询问兄长的意见:“晚上要不要去爬屋檐偷听?”
陈逾瑾侧目淡看陈知韵一眼,陈知韵立马认怂了,“阿兄,我开玩笑的。”
“等阿爹和大伯父商讨后,我再去阿爹那套话,你就不要胡来了。”陈逾瑾在教育着自家妹妹,“切不可刚来第一天就被阿娘关祠堂去。”
陈知韵默默在心里回话,难道阿兄的意思是过几天我再被关祠堂也不迟?
她可不敢直接在阿兄面前直接揶揄,便挑了一些来京后的小事和阿兄闲聊。
“兄长何时要去书院?”
“大伯父早已打点好,明日便可去书院。”
阿兄在江南就是出了名的才子,大伯父必然是将阿兄放在全京城最好的书院里。陈知韵回想起被阿兄挡住的姻缘,便对着陈逾瑾眨眼笑了笑。
陈逾瑾不明她为何笑,倒是没有在意这件事。
两人来到祖母的清心堂后就很默契不再讨论,进门向长辈行礼问好。清心堂挤满了人,忙碌的丫鬟在上菜,长辈们在闲谈,小辈和小辈之间在商讨着带着灿烂兄妹去哪里玩。
这是陈家十八年来人员第一次这么齐的家宴,除了二房夫妇没在外。家宴上,这十八年被时间带来那一点点陌生在一顿饭中逐渐消除了。
晚饭毕,今日不是除夕,祖母却给所有人都封了红包。坐在首座上,两鬓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太太给她的儿子儿媳们,孙子孙女们,还有家中下人们都发了红包。
清心堂不再冷清。
……
昨夜过后,翌日清晨,陈家大门口头一次这么热闹。
陈老夫人的两位儿子要去上朝,孙儿要去书院。陈知韵一早就跟着阿娘在陈府大门候着,今日是阿兄来京城第一日上学。
在几位兄长即将去书院的时候,陈小五又缠着陈知韵念叨:“灿灿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陈知韵随意敷衍他道:“知道了。”
他从昨晚就开始缠着她,让她今日下学一定要去接他,要打扮的温柔端庄些,说话也要软着声音。陈小五这厮早就通过信件和他的朋友们炫耀,他有个温柔糯糯、解意、端庄的妹妹。
整个陈府都知道陈小五是个妹控,他就差把‘妹控’两个字写在脸上了。陈逾瑾回头带走啰嗦的陈小五,催促他赶紧上马车,陈家的马车挡着后面马车的道了。
后面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陈逾瑾:“小五走了,后面的马车还要通行。”
陈小五:“这就来了,灿灿大女子不可以食言,切不可失信于我。”
陈知韵用手帕挥了挥,一脸嫌弃道:“不食言,能走了不?不要再去学堂放牛了哦。”
陈小五这才上了马车。
陈家马车走后,一辆带有裴字旗的马车从陈府大门前路过。陈知韵挽着宋氏的手肘转过身回府,风吹起马车的一角窗帘,裴南湛正单手持书。
他侧过头从被风掀起车帘的一角,看见了陈知韵离去的背影,以及她身后悬挂在正门那块府匾——陈府。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陈府,陈氏,近几年新起氏族。
风停,帘静止,隔绝了他的视线。
裴南湛将手中的经文合上,马车轮在咕噜噜、慢悠悠地行驶。
凤眼微抬,他再一次掀开马车帘,清风抚动容颜,车窗外只有来来往往的人群,马车早已驶过陈府。
“公子。”小厮在唤他,询问公子是发生了何事。
“无事。”裴南湛将帘子放下,眼睫翕动,不知是在想什么。
小厮有些奇怪自家公子的反常,往常他都不会主动掀开车帘子的,但是主子的事情他一个下人是不会过问的。
马车行驶到书院门前,因陈府的马车先行,陈氏两兄弟正从马车上下来。
裴南湛正坐在马车上,车身突然间一颤,马匹嘶鸣,鸣的不是他家的马,颤的却是他家的马车。
他立即下马车查看发生了何事,原来是陈家兄弟的马惊了。马儿前两马蹄仰天,马车退后撞到了裴家的马车。
裴家车夫连忙安抚自家马匹。
“四哥小心!”陈小五比陈逾瑾先下车,此刻只剩陈逾瑾还在车上没有下来。马匹两脚跃起时,整个马车都跟着倾斜。
马想挣脱束缚,四脚奔腾。
它跃起,它左右摇头,它要甩开身后的枷锁。
“发疯了这匹马!”陈小五朝陈逾瑾吼道,语气激昂。
陈逾瑾当机立断跳了下来,落地时他一摆衣诀,如墨般的星眸一扫围观众人。
陈小五被陈逾瑾这一记眼神扫射,直接抖了个哆嗦。他四哥气场好足,怪不得灿灿在家中最听阿兄的话。
发疯的马失控了,马车上没人,但是马在街上奔腾乱窜,搅得街上行人惊慌失措。
一道口哨声响起,安抚着蹦腾的马儿。马不疯了,它止住马蹄,马儿像是得到了安抚,它改为慢悠悠地游走。
吹响这口哨声的,正是陈逾瑾。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
人群中不知是谁嗤笑嘲讽一句:“江南来的马奴。”
他的声音不小,足够让在场的人都能听见。
陈小五顺声看去,撩起袖子准备揍人,“孟骄,你有种给小爷我再说一遍吧!”
那说话的男子穿着青衫,面容俊秀,唇红齿白,看样子年纪也就和小五一样的年纪,出口却这么欠。
孟骄斜睨陈小五一眼,那轻视的意思不言而喻。
陈逾瑾拉住陈小五,陈小五挂在他身上张牙舞爪的,恨不得扑过去将他揍一顿。
陈逾瑾看着那名少年,眸色如常,先作揖表示他文人的气节,随后直视孟骄说道:“少不言他人是非而命长者”
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说今日吃什么那么平常的话题。
“你!”那名叫孟骄的男子被噎得半响说不出话来,直接甩袖而去。
他的甩袖而去遭受到了陈小五的嘲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娇娇你可真的娇啊,我哥一句话就让你闭嘴。”
陈逾瑾收回拦陈小五的手,低低看了他一眼,“小五,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你。”
陈小五‘哔’地一下闭上嘴,他再怎么没文化也听懂了他四哥所说的意思。
先礼后兵,裴南湛看着前面的陈逾瑾,当日在船舱内他就听过这个声音,如今见到了本人,他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勾勒出当初船舱外的画面。
其实他们这不是第一次见面,昨日在茶肆外他也曾见过陈氏兄弟。
陈逾瑾看见站在身后清秀矜贵的贵公子,很巧便是昨日与他遥望见礼的公子,京城裴氏、四海名门、世家大族。
裴氏可是有着上千年文化底蕴的大氏族,其祖上出过不少写进史书、名流千古的功臣。
陈逾瑾上前,作揖赔礼:“今日惊扰了公子的马车,真是对不住了。”
裴南湛伸手扶住了他,“公子不必多礼……”
他的话音未曾说完,那安静的马匹又彻底疯狂,甩开了拴住它的人,踩伤了行人,向陈裴二人奔赴而来。
两人同时默契侧目看向书院门前那发疯的活物,马匹双目通红流下血泪。
裴家和陈家的小厮见状不妙,两人同时出声道:
“公子,接剑。”
“公子,接剑。”
身穿玉白色绣着祥云的陈家儿郎,与身着白蓝色的矜贵裴家儿郎,一人一剑,将马斩于剑下。
马儿瘫在地上,马车毁于一旦。
裴南湛和陈逾瑾走到马儿前。
“睡着了就不疼了。”陈逾瑾蹲下身子去抚摸马儿头上的绒毛,马儿发出低低的嘶鸣声,像是在回应他,随后合上了双眼。
马之前落下的血泪他们都看见了。
裴南湛一眼就发现了马受惊是因为有人用银针,扎进了马的关节骨头处,周围的皮肤还泛着黑色。可想而知,马该有多么疼痛难忍。
没多久后有衙门的人赶到,陈逾瑾和裴南湛站到一旁。
两位剑沾鲜血的少年儿郎,有了第一次正式的相识,他们均双手作揖,以礼相待:
“在下裴南湛。”
“在下陈逾瑾。”
“有幸与君相识。”
……
陈知韵随着阿娘回府后,便跟着阿娘去看望生病的二伯母。二伯母高热已经退去,今日人已经是清醒的。
她见到陈知韵和宋氏来了后,首先开口便是道歉昨日未能去迎接她们回府。大家都知道她并不是有意摆谱,只是真的生病了。
大家都能理解,因此并没有人怪二伯母。
阿娘反倒还安稳了一番二伯母,多年后再相见的两位妯娌交谈,让二伯母的眉间的忧愁倒是少了不少。
两人交谈完,阿娘才想起将灿灿给忽略了。
阿娘重新介绍了一番灿灿,灿灿给二伯母行礼,甜甜唤着二伯母。
二伯母拉着她的手,仔细盯着她看感慨道:“我也一直想给小五生个弟弟或者妹妹,如今瞧见灿灿才知道,小五对妹妹的执念如何而来的。”
“这么水灵又好看的姑娘,弟妹好福气,儿女双全。”二伯母说着便给陈知韵塞了个羊脂玉的镯子,眼眶却红了起来。
陈知韵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收二伯母的见面礼,阿娘忙拿着帕子给二伯母擦眼泪,“圆娘这可哭不得,病中伤身。灿灿去唤二伯母的贴身丫鬟打盆热水来。”
府中自有丫鬟能使唤,阿娘这是让她出去,她和二伯母有话要说。
陈知韵收下二伯母见面礼后便退出去了,在她退出房中的过程中,还隐约听到二伯母的抽泣声;“我想生也无能无力,他个整日不着家的……我连他是生是死都难料……”
她唤了个丫鬟去找二伯母的贴身丫鬟打盆热水,她回望二伯母的屋子,脑海里闪过无数念头,最终都汇聚成一句:
一个想生不能生,一个想生没人生,一个能生不想生。
这是陈家三房现状,大伯母生三哥的时候伤了身子不能再生,阿娘儿女双全也不愿再生,二叔母膝下虽然有两个哥儿却还想要个孩子,不论是个哥儿还是姐儿。
瞧见阿娘一时半会抽不开身,陈知韵便先回去了,她从苏州带来了不少物件需要重新清点纳册入库整理。再过几日还要和阿娘、钱姨娘去查看京城的铺子、庄子的经营情况。
她一回到院子,福满便迎了上来。
“小姐,老夫人那边来人了,说是给小姐从宫中请的姑姑。”
陈知韵听后眼皮子一跳,她祖母有这个能耐从宫中请到教习姑姑吗?这其中大伯母估计出力不少,毕竟大伯母是户部尚书之女。
“先去见见宫中来的姑姑。”
陈知韵先去西厢房见过这位从宫里来的姑姑,因刚搬来京城,陈知韵还没收拾妥当。故两人只是交谈了一阵子,确定好每日教习时间后,她便先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