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阿娘和阿爹如此放心,她将路上随便捡的人带回家中。
原来一切,早有因果。
嘉平十六年的事情,她全都已经知晓,泊新只不过也是其中受害者中的一员罢了。陈知韵在边疆又待了一个月,现如今是边疆的九月天了。
外祖父受伤不能上阵的消息被封锁了,外祖父不能回来边疆。阿兄留在外祖父身旁陪着他,阿湛一路向西而来。在这九月的某一日抵达了边疆,突然出现在陈知韵眼前。
陈知韵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了。
眼前的公子依旧是熟悉的那张脸,眉眼却比以前长开了,更好看了。即使他风尘仆仆,身上的盔甲还沾有鲜血。可陈知韵依旧觉得,他依旧是京城第一俊,大周第一美男。
陈知韵抬头仰视着他,笑着怀抱着他的身躯,悠悠道着:“我等你很久了,阿湛。”
那穿戴着盔甲的少年将军,缓缓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的墨发之间,小心翼翼伸出右手回抱着她。
风吹起陈知韵书桌上被镇尺压着的宣纸,正被风吹得哗哗作响。
阿湛给她写过很多封信,她从未曾回过一封。
因为她在等他归来。
而书桌上,就是她未曾寄出去的信。
纸上只写着一句诗:
须知少年凌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山河破碎风飘絮,赤子之心依犹在。
作者有话说:
第119章
裴南湛回来了, 皆时阿爹还未曾松口让陈知韵前往南方。
阿爹总是找着借口,不愿阿娘和灿灿母女二人前往南方。直到裴南湛带着裴家军回来后,他带着阿爹去边疆外转了转, 看了看外头如今都是什么光景。
阿爹终于松了口, 让灿灿和阿娘一块去南方。
出发的日期定在三日后。
陈逾瑾作为宋大将军亲外孙, 需要留在军中替宋大将军稳定局势。但实话说,陈逾瑾的领军能力不如裴南湛,她他后头还需要返回军中。因此三日后,裴南湛也要折返军中。
一人往南走,一人往北去。
九月的边疆不同京城, 更不同苏州,它早早地下起了雪。
原本一望无际的大草原早就褪去了绿色,光秃的土地上如今是层层白雪。
一路向南的马车正行驶在这冰天雪地里。
陈知韵同裴南湛说好了,分别的时候谁也不要相送, 以免徒增伤感之情。
她话说的好听,其实终究不过是怕自己太舍不得对方, 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罢了。
马车驶出城门已经十里有余, 陈知韵正抱着手炉看着大周的地舆图。她要寻出一条阻碍最少, 耗时最短的线路图, 窗外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她放下手中的地舆图, 掀开马车帘子看向窗外。与映入眼帘的一大片白色不同, 在风中奔跑的红色裴家军棋成为雪地里耀阳的风景。
马背上的士兵手持着代表着热血、炙热、赤诚之心的红色军旗, 正追在她们这辆马车身后。
红色的军旗拉长一道长长的军线,形成了一道十里相送的风景图。
被骏马飞驰的雪花飘扬在空中,陈知韵看着跑在最前面最熟悉的俊容上。原本沉静的心在这冰天雪地的天气里, 也热乎沸腾起来。
风雪吹动她胸前的三千发丝, 她的视线一直锁定在阿湛的身上。同样, 阿湛的视线也从未曾从她的身上挪开。行驶的马车一直在往南走,十里相送的裴家军也未曾勒止马绳,调转回头。
说好不相送的,他依旧来了……
辽阔的雪地上,只有旗帜吹动发出的风声,还有奔腾地马蹄声。他们二人之间的情意都藏匿在这场大雪里,即使一言不发,无一言关乎‘情意’二字。
陈知韵和裴南湛二人在这一刻却依旧感受到了,对方滚烫喧嚣的爱意。
十里红旗雪中相送,十里,只有十里!
这十里是他给自己无处肆放爱意的宣泄。
他在十里处勒止了马绳,停伫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马车的人儿一点一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寒风里马背上的小将军将腰板挺得笔直,眼神坚毅地看向马车消失的方向,语气绻缱地说道:“灿灿,两世之约。待你而归,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
陈知韵一路往南方出发,这一路上她们为了隐藏身份,她同阿娘假扮成一对前往南方寻访亲戚的父子。陈知韵一行人都顺利路过了前几座城池,并未曾让人发现。她们一路走来还打听到了不少大周现在的情形。
到京城的时候,陈知韵一行人被困在京城了。原因无他,长公主明日要外出去行宫泡温泉。为了防止有刺客谋害长公主,这两日城门不开。
其实不应该叫她为长公主,因为她已经自立为女皇,还封了一位当朝丞相。按理说封相并没有什么特地,但特别的是此人的来路并不一般。有小道消息称,当朝丞相其实是弘福寺的纯真住持,私底下是女皇的相好之一。
陈知韵在城中的茶楼里,听闻了不少此类传闻,大家都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事情的真假陈知韵不知,但她知晓这位纯真住持并不是什么好人。
当年就是他杀害了阿湛的师傅,也是他同长公主勾结,挖了长达十年的密道。他同长公主一块,直接将大周天子给谋害死了。除此之外,她还勾结外敌。
若不是外祖父还活在人间,抵御了外敌。长公主即使夺得了皇位后,她在这个位置上也坐不了许久。
陈知韵并不关心这些民间传闻,在长公主的地盘里,她只想尽早远离此处。她们一行人在京中休息了一日后,第二日长公主出行后城门便开了,只不过出入还需得严查。
很巧不巧的是,阿娘在这里见到了以前的旧识。阿娘自幼便在京中长大,有许多人见过她,认得出她的相貌。陈知韵也一同随着阿娘拜访过这位守城门的李大人。
母女二人均都捏了一把冷汗。
李大人让马车内的人下来一块检查,陈知韵同阿娘动作踟躇地从马车上下来,低着头努力让对方少注意着她们。
“李大人。”陈知韵的身后有人越过她,站在她身前,挡住了李大人的视线。那人继续道,“昨日进宫,女皇还提起了你……”
李大人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脚步不由跟着那人走。而陈知韵她们一行人趁此机会,赶紧离开这里。
在陈知韵进入马车内的那一瞬间,她眼角的余光似乎瞧见了孟骄朝她投来的视线。
“多谢你。”陈知韵无声在心中朝他道谢,但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们二人均不是能走到一起的人。
京城的危机便如此被化解了,陈知韵经过一番折腾,终于在年末前抵达了温州。她们此行的第一站便是温州,因为林伯伯就在此处。
阿娘,去见了他。
陈知韵被请到院里休息着,许久不见的林席听闻她归来的消息后,特地前来陪她。上次宋将军假死过世后,她悲伤欲绝归京,未曾同她道别。
“灿灿。”林席十分心疼地喊她,她似乎比之前瘦了些,想必这一路上吃了不少苦。
陈知韵平静又熟稔地喊他,“林哥哥,许久不见。”
然后,二人相顾无言。他问起这些日子她过得还好吗,陈知韵只道了句还行。因为她并不想将这一路上所遇到的艰难险阻告知与他听。
因为,太苦了。
她们途径的一些地方,地方□□,官员根本不管百姓死活,有的甚至还喝起人血、食人肉活之。外加今年又是个不顺之年,大雪来的早冻坏了田中不少粮食,也冻死了不少人。
陈知韵是第一次见着‘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中所描写出的画面。
她们正交谈着,阿娘同林伯伯二人已经结束了谈话。林伯伯答应了阿娘的请求,愿意追随先帝十三子,重新帮未来的新帝打回江山。
有了林总兵的带头,外加阿娘持着外祖父的信物前来,那些旧居在江南的外祖父旧属,日后也一一同林总兵一样,愿意追随先帝十三子。
南方收复了多数大周郡县,剩下的大部分还得靠打回来。
而日子很快来到了嘉平二十七年了,又是一年除夕了。这次陈知韵是在苏州以前的旧宅子过得除夕,只有阿娘一人在陪着她。
福满给她整理好今晚沐浴过后要穿的新衣裳,嘴里头欢快地念着:“姑娘明年就是大姑娘了,奴婢明年也要长一岁了。”
陈知韵从浴桶里出来,福满服侍着她穿上新衣裳,帮她重新梳妆。她看着铜镜里的少女,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去岁除夕,她还在京中同阿爹阿娘阿湛阿兄他们一块。
原来日子才过去一年呀……
这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陈知韵都有些恍惚以为,在京中过得除夕已经是好几年前的发生的事情了。
“去帮我找个画师吧。”陈知韵突然间说道,她想画幅画。
福满的动作很快,没多久就找来了一位当地有名的画师。陈知韵让他先随意画画院中景色,瞧见对方的画技的确不错后,她方才坐在椅子上,让对方帮她画一幅画像。
画师按照陈知韵的要求照做了,画像画成后,陈知韵看了几眼后便让福满收起来。与此同时,做这件事情的并不是只有她一位。
在军中吃过年饭后的裴南湛,将好友陈逾瑾拉出来,给对方摆上笔墨纸砚,让陈逾瑾给自己也画一幅画像。
“是,裴大将军。”陈逾瑾笑着揶揄他,手上拿起画笔落笔。如今阿湛的官比他的官大了,都直接指挥着他做事了。
嘉平二十六年的最后一日,就这么过了,迎接他们的是长平元年。
因为除夕过后,他们就拥护先帝十三子为新帝,定国号为长平。对长公主所建立起的政权,正式发起了攻势。
与此同时,相应他们的还有南方联合组织起来,以林家军为首的江南势力。他们一南一北,从两个方向朝京城发起进攻。
一年后,以北方为首的宋家军、裴家军不仅守住了大周边线的安危,还顺利杀到了京城。以南方为首的林家军,连同宋家旧属,将大周南方所有郡县官员以及节度使归顺新帝,率先形成了南方大一统。
一年后,南北两方的军队在京城的城楼下相遇。京城的四座城楼分布着来自南北方的不同大军,数十万大军将京城围得水泄不通。
“军师,真的不动手吗?”守在西城门的一位军中下属对着一女子说道。
此女子正是陈知韵。
南方的势力错综复杂,这一年来她也没有闲着。她也参与了不少战役,以最少的伤亡获得最大的胜利,如今大家都尊称她一句‘军师’。
陈知韵对于下属的提议只是摇摇头,“这座城流过太多人的血了,如今大势所趋,就不必再让她流血了。”
下属听不懂她的话,只知道军师所说必定是没错的。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传来女帝退位的消息。驻扎在城外的数十万大军,欢喜得手舞足蹈。他们再也不用打战了,可以恢复嘉平帝时的日子了。
可是他们依旧不明白,他们没费一兵一卒,是怎么让女帝退位的。
刚才问话的下属还想问问军师,当他刚要开口时,却看见了军师眼中盈盈的泪花在闪烁。
下属一愣,他们还从未见过军师这般模样。平日里的她无论何时,她都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样子。这才让他们忘却,原来军师如今只不过还是十八岁的姑娘。
——
皇宫里头,裴南湛手持着沾染血的长剑,挥剑当着长公主的面,砍下了赵陶的狗头。
鲜血洒在了金銮殿的柱子上,惊吓到了坐在龙椅上的长公主。
裴南湛的长剑还流着血滴落在金銮殿的地上,他低头看着赵陶的尸首,毫无感情说道:“师傅,大仇徒儿已报。”
孟骄将那睁着眼的人头踢了一脚,让那人头离他远些。他却并不知晓,仅此简单的一个举动,让坐在龙椅上的长公主吓软了腿。
这赵陶原先就是弘福寺里的一名弟子,后在长公主来弘福寺之时,勾搭上了长公主,两人暗地里一直保持着不正当关系的往来。
此人在知晓长公主的野心后,向长公主献上一计。也就是说钱家的药材案,便是他提出的。赵陶在入佛之前,是位匠人。他深知铁在朝廷中是多么受重视,其中盈利又是何其多。
于是他吹了枕边风,让长公主设计陷害了钱家。在吞了钱家的钱后,拿着这钱去挖地道,寻矿脉,买通地方官员上他们的贼船。
而杀害裴南湛师傅圆寂大师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圆寂大师就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阻碍,要修建从弘福寺通往皇宫的地道,为了不让人起疑心,就得让整个寺庙里的人参与进来。
赵陶以利相诱不成,便用了秘药杀害了圆寂。这秘药让人查不出圆寂是被毒死的,众人都以为圆寂是寿寝正终。
赵陶以为自己做的天衣无缝,后十年后某一日深夜再路过圆寂屋外的时候,他突然间察觉当年屋外的不对劲。
时隔差不多十年,他才恍然发觉,当年似乎有人在暗中看到了一切!
于是赵陶便迅速翻出当年所有弟子的名册,发现了可疑人物苏影。苏影从圆寂死后第二年就还俗归家了,去了苏州定居。于是他借长公主之手,派去了杀手。
“主公,收手吧。”在苏州刺杀裴南湛的青乌说道,他的前主公便正是眼前的女帝。
当年女帝派他去杀苏影,凡是和苏影来往密切的人,主公下令都得杀。于是他们遇上了一块前来追查苏影身份的裴南湛。
青乌以为,裴南湛也是知晓主公秘密之人。于是一路追杀裴南湛,好回去复命。谁曾想,他后面被裴公子给劝倒向了他的阵营里。
他收了裴公子的推荐信后,便去了边疆。当时陈家父子被人陷害入牢狱的事情,还是他暗中朝边疆节度使佚䅿揭发的。
事实证明,当年他的选择并没有错。
孟骄已经将他的事情做完了,皇位上的女帝如今没有了反击的余力。
他用手帕擦拭着柱子上鲜血,金銮殿的柱子上沾染过不少忠良的鲜血,不该沾染这类恶毒之人的血。
赵陶他不配。
孟骄擦干净柱子上的血后,十分嫌弃地将手帕仍在地上,抬眼瞧着裴南湛说,轻松地道:“终于还清了。”
他解脱了,他再也不用做那些可怕的梦了。
“剩下的便交给你吧。”他转过身就走,似乎多待在此处一刻,就能要了他的命。
“多谢定国公相助。”裴南湛持着军礼,朝他道谢。
如若没有他在京中暗中相助,他们不可能这么快打回京城。就连他这个人,也是孟骄放进来的。
昔日孟贵妃七皇子一派下马后,孟府也受了不少牵连,被抄家贬为庶人。长公主称帝后,孟骄毛遂自荐自愿归属,一路往上爬到了定国公的位置。
然后,他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