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永琰和永璘过来了,二人与诸位见了礼,永璘问:“哥哥怎么就比你差远了?哪儿比你差了?”
永琰指挥着身后的侍卫,“把东西放下吧,不用挨得太近,分散开。柴火也别堆在一块,你们几个用心些,小心失火。”
“嗻!”
珠锦看着侍卫们把串号的兔肉鸡肉拿过来,递给了旁边伺候的太监,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了,她站起身,“我也要,给我两串,我要自己烤!”
“几位大人,麻烦腾个地儿,就您几位这边人少,另外几处我都挤不进去了。”永璘说完,刘墉他们挪了挪位置,给这哥俩腾了地方。
永璘看向珠锦,“哪儿用得着你亲自烤?让太监们拿着烤,你在旁边动动嘴皮子不是更好?想翻面就翻面,想撒盐就撒盐。十格儿,你刚才说什么呢?哥哥们怎么就不如你了?”
乾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在说功课呢,别人朕不敢说,十格儿跟你比,倒是强多了。”
“我怎么会连十妹都不如!我好歹也十三岁了,比她大了九岁呢,汗阿玛,您这不是羞辱我吗?”永璘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没想到自己在父亲心里的形象如此不堪。
“我们比的是四岁的时候!”珠锦说,“我学了《内则衍义》,满蒙汉语,还有三百千,正在学《诗经》,规矩也在练。十七哥你四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丰绅殷德崇拜地看着她。
永璘:“我哪儿知道啊,都过去这么久了。”
永琰笑着说:“十七弟四岁的时候,还在额捏怀里哭着撒娇,比小格格还娇气,受不得一点委屈,稍微逗一逗,就瘪了嘴,要掉金豆豆了。”
“哥!你是我亲哥,不带这么揭人老底儿的。那不是年纪小吗?谁小时候不这样?我这都已经长大了,跟以前不一样了。”
珠锦骄傲地举手,“我小时候就不这样。”
说完她也举起了丰绅殷德的手,“丰绅殷德也不这样。”
永璘羞恼得不想跟她说话,围观大人们发出了善意的笑声。永琰也跟着一起笑,只是看向丰绅殷德的目光晦暗不明。
他一点都不想让小妹妹嫁给和珅的儿子。
刚知道汗阿玛亲自给和珅的儿子改了名字,永琰就猜到了后面的事情。可是真听到十格格和丰绅殷德定亲,他还是会心情不好。那段时间,他连着两天都没胃口,把身边伺候的人吓得不轻。
可惜他平常很少有机会与十妹见面,和珅又得了汗阿玛的宠爱,在朝中权势也不小。但凡他表现出一点不妥,就要被打压针对了。
珠锦坚持要亲自烤肉,太监只好把肉串交给她,在旁边放了蜂蜜、盐巴、辣椒面儿、胡椒等物,甭管珠锦能否听得懂,都耐心讲了一遍烤肉要注意的事情。
珠锦在现代可是自己动手烤过的,虽然不是这样的肉串,也算有点经验,能把握住火候,不会烤糊了。
她认真地把肉放在火上炙烤,时候差不多了,太监会提醒她放什么料,烤熟之后,珠锦就把肉递给了乾隆,“汗阿玛先吃!”
乾隆警惕地打量肉串。
他年纪到底是大了,饮食方面多有注意,不敢随便吃东西。要是珠锦的肉没烤熟,后头可有他难受的。
乾隆见着负责烧烤的太监没有阻拦,心想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从珠锦手上接过来,夸赞了她几句,尝了一口,感觉与太监烤的区别不大,继续夸奖她,“十格儿有心了,知道孝敬汗阿玛。”
永璘看到乾隆的反应,玩心大起,也想自己烤,“我也要给汗阿玛烤肉!”
乾隆立刻变脸,训斥他,“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能稳重些?多跟你十五哥学学,整天咋咋呼呼,像什么样子。”
永璘诧异地看着他,最后发现,汗阿玛是在真心拒绝他,失落地耷拉下脸。
珠锦安慰道:“十七哥别伤心,我做给你吃。”
永璘说:“不用了,我怕你烤不熟,晚上还得拉肚子。”
乾隆瞥了他一眼,这孩子,这不是什么都知道?就不能替做阿玛的考虑考虑?
现打的猎物很鲜美,处理好了没有一点肉腥味。
珠锦吃得很尽兴,回到帐篷里的时候,肚子都是鼓鼓的。
惇妃的心情也很不错,大自然天然就有治愈人心的力量,哪怕她能做的事情很有限,在这里走一走,看看远处,和容妃一起,在湖泊旁边玩一会儿,说说话,整个人都旷达不少。
“听说今儿皇上带着你骑马打猎了,他也真是的,不想想你才多大,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让我该怎么办?”惇妃和珠锦住在一间屋里,她原想着帮珠锦换衣服,没想到这孩子自己就动手做了,麻利得很,一看平时就没怎么让人伺候过。
她知道珠锦的性情,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有点失落,少了点做母亲的感觉。
珠锦把头发松了松,脱掉外衣之后,她整个人都好像自由了,穿着宽松的中衣,在床上翻滚了一圈,“额捏别担心,汗阿玛准备的很妥当,我这不是没事儿吗?”
惇妃对乾隆并不信任,把珠锦拖到自己腿边,检查她身上,“腿疼不疼?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
“我没有受伤,就是腿有点酸,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珠锦说。
“还不是大问题?明儿有你好受的。”惇妃喊了莲香进来,让她准备热水和药油,现在天气不算冷,惇妃直接给珠锦洗了个澡,接着让莲香涂上药油揉按她的双腿。
珠锦全身的疲乏都得到了缓解,不知不觉打起了瞌睡,连自己怎么上的床都不清楚。
睡熟到了深夜,珠锦突然被一声尖叫吵醒。
“有鬼啊——!”
她本来迷迷糊糊的,听见这个声音,顿时不困了,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被惇妃一把抱住,柔声哄道,“十格格别怕,额捏在呢。这世上哪里有鬼?定是有人看错了,乖啊,安心睡吧,有什么事儿,明儿就知道了。”
“额捏我不怕,我就是想凑个热闹。”惇妃抱得很温柔,珠锦一下就从她怀里出来,跳下床,从屏风处拿了自己的衣裳就要往身上穿。
惇妃的一腔母爱都不知道该如何安放了,这哪里是个女孩子?跟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她语气严厉,“大半夜的,你做什么去?谁知道外面出了什么事儿,万一伤着可该怎么办?你给我回来睡觉。”
珠锦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可是她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个“鬼”跟她有关系,不能视而不见。
珠锦犹豫的时候,惇妃已经过来,把她抱回了床上,拿过她手上的衣服,丢到一边,直接把人塞进了被子里。
外面吵吵呼呼的,一直没安静下来。珠锦安心躺着,眼睛没有闭上,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
惇妃看着她是睡不着了,干脆喊了莲香,让她把屋里的灯点燃,“外面到底是怎么了?咱们这边的守卫够不够?”
“回禀主子,皇上又调遣了两队兵马过来,就在外面守着。刚才是十七阿哥起夜,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被惊着了。奴婢离得远远得,也没看真切,只知道皇上派了人过来,把十七阿哥带过去了。”
莲香顿了一下,抬头看一眼惇妃,像是要说什么,又很犹豫的样子。她最终没有隐瞒,声音弱了下来,“十七阿哥说,那个鬼朝着您这边来了。和大人带人搜了好几遍,都没能搜出人来。”
惇妃道:“这么说,不像是刺客?”
莲香没有说话。
惇妃摆摆手,“你下去吧,派人盯着点,有什么事儿,及时通知我。”
莲香走了之后,惇妃看着珠锦,“事儿都清楚了,快睡吧。”
“可是十七哥……我还是想过去看看。”珠锦越想越觉得那个鬼是雍正,如果不是他,何必往自己这边跑?
惇妃和容妃关系不错,两个人没什么矛盾,跟别人更谈不上矛盾,不太可能是冲着惇妃来的。珠锦接触的人就更少了,她是皇帝的女儿,还只有四岁,就算和珅跟人结了仇,也不太可能发泄到她身上。
还有“鬼”这个敏感的字眼,很难不让珠锦想到身边跟着的那个真实的鬼魂。
今儿一下午珠锦都没看到雍正,说不准雍正就进化了呢?
可是惇妃不让她出去,雍正也不可能进来,珠锦只能自己瞎猜,胡思乱想了好一会儿都没有结果,困意又上来了,她便在惇妃身侧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从草原上升起,光明驱散了黑暗,萦绕在人群中的恐慌也渐渐散去。
木兰围场占地一千五百万亩,有一部分在内蒙,有草原,有森林,有湖泊,白日的风景特别好,晚上的景色也不错,就是太空旷了,即便乾隆带了这么多人过来,当地的衙门也派了人来伺候,还是空空荡荡的,与十七阿哥的灵异经历非常搭。
珠锦从帐篷里出来,两个嬷嬷立刻跟上她,后面还有两个小太监,珠锦没说话,附近转了一圈,最后在一棵树底下找到了深沉的雍正。
不知道是不是珠锦的错觉,雍正身上的明黄色袍子都好像鲜艳了许多。
珠锦看了眼身后跟着的人,没有一个人往雍正身上看,神色也没有异常,应该没有看到他。
“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要去树底下找蚂蚁。”珠锦说了一句,往雍正那边走去。
雍正看到珠锦,有一点点心虚。
珠锦没有立刻跟他讲话,在树根那边蹲下来,视线搜寻地下有没有虫子。她觉得自己和雍正关系越来越紧密了,就好像是在敌后组织的唯二的两个卧底,每次见面都要瞒着其他人,也是唯一可以交付真心的。
虽然雍正并不是珠锦唯一的选择。
珠锦头也不抬,低低地问:“昨天,是你吗?”
雍正沉默了一下,“朕并非有意。”
“所以真的是皇玛法?”珠锦抬起头,她本来就矮,蹲在这里更看不到雍正的表情,于是往旁边靠了靠,扯住雍正的龙袍,“皇玛法蹲下来,我跟他们说要玩蚂蚁,不方便站起来,你这个样子,咱们讲话很难受。”
雍正觉得自从珠锦长大之后,他的底线是越来越低了。要是放在从前,有人敢拽他衣服,直接一脚就把人踹出去了。现在他不止不生气,反而顺从了珠锦的意思。
他还有最后一点坚持,没有真的蹲着,而是靠着树坐下,曲起一条腿,抖了下衣摆,抚平之后,淡淡道:“朕生前,来过木兰围场许多次。”
珠锦点了点头。
木兰围场是皇家御园,就算雍正做皇帝时全年无休,没有一天休假日,做皇帝之前,他的日子还是没那么紧张的。
康熙喜欢打猎,他们这些皇子也要迎合父皇的爱好,跟着一起狩猎。不过珠锦忘了在哪里看到过,四阿哥胤禛不太喜欢习武射箭,文学方面在他的兄弟里也不算佼佼者,优点就是务实、果断、公正,还有一点吹毛求疵的完美主义。
早先雍正跟着太子混,就算他被养在佟皇贵妃身边,也不是多么显眼的人。一直到废太子之后,雍正才显露出他的才华。
康熙晚年才重用雍正,但是那个时候,夺嫡已经很激烈,估计没多少机会来木兰围场。珠锦想不出来,这个地方对雍正而言有什么特殊之处。
过了这么久,雍正对珠锦也有了信任,他心情激荡,确实想讲一讲往事,看着熟悉的景色,缓缓说道:“汗阿玛爱打猎,尤其喜欢打兔子。亲征葛尔丹的时候,他沿着黄河打了一路的猎,看到兔子之后,更是心中欢喜,还特地让人去弄了好马。”
珠锦听着觉得很有意思,雍正说的,跟她认知中的康熙完全不一样,好像突然从一个片面的印象,变得鲜活起来。
“太子被他从小教养,也爱打猎。只是汗阿玛出门,太子必定留下来监国,我与太子关系要好,也跟着留在宫里,只有大哥、八弟他们时常跟在汗阿玛身边。有一次,汗阿玛去了一个兔子很多的地方,夜里睡觉,都有兔子闯进他的帐子里,他一天打了八十只兔子,还特地写信给太子炫耀。太子又跟我说,我与太子都很向往。太子写信回他‘极为难过,欲哭’,又得了汗阿玛一封信安慰。”
珠锦能想象到,那个时候在外面疯狂打兔子的康熙有多快乐,太子没能跟着一起去,羡慕难过得想哭,还挺萌的,一点都不像史书上冰冷叛逆的样子。
其实雍正也是,珠锦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发现他除了表情冷淡,极其在意规矩法度,其他方面都是很宽容的人。更难得可贵的是,他不像乾隆傻爹那么“真性情”,而是更加理智,不会偏袒熟人,一切按照规矩来。
雍正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
珠锦问:“皇玛法想念他们了吗?”
雍正道:“朕想念的从来不是那几个人,只有从前那段日子。过去了就再也不会有了,哪怕二哥他们站在朕的面前,也不会是以前的二哥。”
他们早已变得面目全非,包括雍正自己。
珠锦没有说话,给他留出时间来品尝孤独和怀念的滋味。
她没经历过那么多事儿,但也知道这个道理。
珠锦初中时候,有个关系特别好的同学,后来高中没在同一所学校,课业又紧张,慢慢联系得少了。大学里再约着见面,发现彼此都有了新的朋友,哪怕能聚在一起回忆从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了。更何况雍正还跟兄弟们有生死大仇?
人生就是不断地得到再失去。
现在的雍正应该能算是失去了全部吧。
“小主,皇上过来看您了,正在跟惇妃主子等您一起用早膳,您快些回去吧。”守在远处的小太监快步跑过来,跪在地上对珠锦说。
“好吧,那就走吧。”珠锦站起来,拍了拍衣摆上蹭到的土,回头看了一眼雍正,雍正对她笑了一下,摆手让她离开,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珠锦带着下人回到惇妃那里,“汗阿玛,额捏,我来啦。”
惇妃温声道:“快进来吧,先去洗一洗身上,我听着高海说,你跑去玩蚂蚁了,大早上的也不嫌脏。这里虫子可不比宫里,可要小心些,别被坏虫子咬了。”
“好,我见到坏虫子,一定躲得远远的。”
嬷嬷带着珠锦洗完手,她爬到凳子上来等着吃饭,“有什么好吃的吗?”
“朕怎么觉得,你越来越没规矩了?”乾隆语气并不严厉,也没有责问的意思,就跟普通问话一样,惇妃心里跳了一下,就打算告罪。
珠锦道:“好像是这样。”
“你还承认了?”乾隆笑了起来,“难道你就没有一点羞愧吗?刚学规矩的时候才三岁,就知道给汗阿玛请安,现在没人了,连敷衍都不带敷衍的?”
“这不是因为没外人看着嘛。”珠锦提醒乾隆,“昨天我可是礼数周全的,给所有的大人都大了招呼,也很得体地让他们平身,没有一点错处。汗阿玛没夸我礼仪得体也就算了,还挑我今天的错。”
“你这小妮子……”乾隆假装生气,作势要打她,最后只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无奈指着她,对惇妃笑道,“你看看她,真是被朕宠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