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从珠锦身上感受到了久违的人间烟火气，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朕还能去哪里？”
“盛京呀。”珠锦搓搓小手，“我听他们说，盛京是龙兴之地，那里有龙气的！而且到了冬天，到处都是雪，可好看了。”
“若是有机会，朕倒是想去看看。”雍正怅然。他在位十三年，从来没有离开过京城。弘历这小子倒好，跟他玛法一样，整天想着下江南。他已经有很多地方看着弘历不顺眼了，不过大清江山交给了他，自然不好插手。
但是弘历现在做的这个事，让雍正实在忍不住。
他问珠锦，“你可知道朕是谁？”
“你是世宗皇帝，在位年号雍正，我让嬷嬷讲过你的故事，还问过汗阿玛，汗阿玛说你是很厉害的皇帝。”珠锦不打算告诉他，自己是穿越过来的。
万一雍正觉得这具身体里面不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万一他有什么特别的法子把自己带走，这辈子就完了呀。
雍正听到珠锦的话，点了点头，稍稍安心。至少这个小朋友不是什么都不懂，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雍正回忆起自己的阿哥格格像珠锦这么大的时候，整日就知道闹腾哪有这么乖巧。
弘历生了个好女儿，可惜不是阿哥。
他沉默地看着珠锦。
听说乾隆要将先祖重新补入玉碟，恢复原号，配享太庙之后，他恼怒极了，下意识来到了唯一一个能看得到他的人这里。过来之后，看着珠锦这么小的一个孩子，雍正又觉得自己做错了。
三岁的小格格能帮他什么？什么都干不了。
珠锦换了个姿势，鼓起嘴巴，用手臂撑着脸颊，睁着水灵灵的眼睛看他，“皇玛法有心事。”
雍正忍俊不禁，“你知道什么。”
珠锦说，“我什么都知道，我知道的可多了。他们都觉得我不懂，其实他们才是笨蛋。”
雍正觉得这个说法很可爱，“他们是谁？”
“胡嬷嬷、郑嬷嬷、菡萏、高禄、高福……”珠锦掰着手指头，报出一串名字。
“要是朕也觉得你不懂，岂不也是笨蛋？”雍正不知不觉神情变得温柔，毕竟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但是那件事情，真的不好跟别人说……“你必须保证，不能告诉别人。”
“汗阿玛也不能告诉吗？”珠锦还以为他需要自己来传达消息。
雍正可能真的有这个想法，清醒过来之后，又不确定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用。”
珠锦往上爬了爬，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板起来脸，“请讲。”
她认真严肃的样子，反倒缓和了气氛。雍正心中对乾隆的不满也减少了一点点，“咱们大清建国，并非开国皇帝一人之功，还有无数先烈追随他南征北战。其中一位因为犯了错，被剥夺了封号。弘历想恢复他的爵位，春秋致祭，这很好。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将阿、有负汗阿玛圣恩，有负大清，有负朕的两个人，一起恢复爵位！”
顾忌着珠锦是小孩子，他理智地没有说脏话。
第6章 秘密谈话
雍正没念出来那两个名字，珠锦也知道他说的是谁。
毕竟九龙夺嫡太有名了，哪怕乾隆盛世，比起那个时候都逊色不少。
雍正登基后，曾经参与夺嫡的八阿哥他们彻底沦为配角。雍正四年，胤禛解决了年羹尧和隆科多，开始处理他的这些兄弟，夺去他们的爵位，又将八阿哥和九阿哥圈.禁，给他们分别赐名为“阿其那”、“塞思黑”。
八阿哥当年就病死了。
雍正做得很绝，乾隆给两位叔叔平反，就是打他的脸。无论乾隆怎么说，都会给外界透露出一个信息：他不赞成父亲的严酷统治。
珠锦表面懵懵懂懂的，思考着这事儿该怎么办。
那两位叔公早就去世了，倒是他们的后代还活着。允禟的十四个孩子，到现在只有三个还活着，允禩的儿子弘旺早在乾隆二十七年就去世了，如今活跃的是他们的下一代，珠锦只知道他们还活着，连名字都不太清楚。
珠锦觉得，她汗阿玛做的对，罪魁祸首早已经得到应有的惩罚，没有必要累及后代。可是看雍正爷爷的模样，真的很生气啊，否则也不会跑来跟她一个三岁小孩子说。
“做错事情就应该得到惩罚。”珠锦假装什么都不懂，用软软的声音说，“那些坏人怎么样了呢？”
雍正心绪有些杂乱，随口回答珠锦的问题，“被革除黄带子，贬为庶民，再也不能出现在皇室玉碟上。”
“那不是很好吗？”珠锦歪了歪头。
雍正不知道该怎么对珠锦说。
他还记得当年，圈.禁老八老九的时候，弘旺的年纪还不大。雍正登基之前，跟他相处得也不错，还亲自教导过他做事。后来老八给弘旺改名成了菩萨保，不久就病逝了。
弘旺被发配到热河，却眼高于顶，殴打京官，雍正便将他拘禁，严加看守，就怕他像他父亲一样不老实。一直到雍正去世，都没有把弘旺放出来。并非他忘了，只是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
雍正登基之后的许多麻烦，都是廉亲王弄出来的。昔日圣祖仁皇帝要求臣子推选太子，大多数朝臣都站在了八王爷那边，康熙声望重大，在位时尚且如此，雍正登基之后面临的动荡朝局可想而知。
他辛勤了十三年，甘愿背负骂名，就是为了推弘历平稳上位，结果弘历那小子，最初做的还不错，临到老了，也开始像康熙那样，朝政松散，毫无上进之心，整日贪图享乐，铺张浪费。
“皇玛法？”珠锦好久没等到雍正的回答，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嗯？”雍正回过神。
“是汗阿玛惹你生气了吗？要不要珠锦帮你教训他？”
雍正听到她的发音，笑了起来，珠锦这两个字的发音，和索朗班吉卓玛中的“班吉”很像，他还以为珠锦口齿不清，没能记住这么长的名字。珠锦一直跟小大人似的，突然这么讲话，让人觉得怪有意思的。“你打算怎么教训他？”
“唔……”珠锦想了想，“你得先告诉我汗阿玛做了什么。”
“你倒是讲道理。”雍正自以为刚才的讲述透露出来的信息不多，哪怕珠锦真的说出去了，乾隆大概会以为她是从宫人口中听到的闲言碎语，不过雍正自认为看人还算准，哪怕珠锦年纪不大，也不像是会食言的孩子。
“所以……”珠锦还没来得及说完后半句话，就听到李玉的声音，拉长了声调。
“皇上驾到——”
接着外面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应该是宫人们去行礼迎驾了。
乾隆这段时间好像发现了什么新趣味，总是突然过来，也不提前说一声。雍正比珠锦反应快些，他迅速站起来，对珠锦道，“别出声，千万不要把我们的谈话说出去。”
珠锦点了点头。
雍正又说：“至于刚才朕说的事情，日后商量好了再做决定，也别跟别人说朕在这里。”
他一开始没有嘱咐过珠锦不能往外说，雍正以为珠锦早就把他忘了。没想到这个孩子竟然还记得，雍正觉得很吃惊，但是一想到自己死后被束缚在紫禁城里，又不那么吃惊了。珠锦或许真的是个不同寻常的孩子。
既然她一直都记得，这些年也没出什么事情，想来这孩子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雍正简单提了一句，并未多言。
木门隔音效果不太好，珠锦能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讲话声。
“十格格人呢？”
“回禀皇上，十格格在午睡，吩咐奴婢不准进去打扰她。”菡萏说。
“朕过去看看。”
珠锦目光放到雍正身上，发现雍正站到了一边，没有离开的意思。
他是不放心自己吗？
“汗阿玛！我听到你的声音啦！”珠锦过去开门，正好李玉也在开门，珠锦差点没站稳，雍正好像想过来扶一把，但是乾隆比他离得更近，大步上前，熟练地抱起了珠锦。
“急什么呢？冒冒失失的。”乾隆今日心情不错，脸上都带着笑，轻松抱起珠锦，把她放到床上，“朕听说你刚才在午睡？现在不困了？”
珠锦眨眨眼睛，“不困了。”
珠锦刚才确实脱掉了外衣，现在没穿鞋子，看着就是刚睡醒的模样。
乾隆跟她聊了一会儿，顺嘴提了一句，“过来年你也四岁了，是时候该学点东西，惇妃应当与你提前说过，东西也都准备好了，十格格若是还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朕提。”
“汗阿玛，我都要学什么呀？要是学不会，你会不会打我板子？”
“怎么会呢？”父女两个并排坐在床边，乾隆耐心给小女儿解释，“要学满语、蒙古语、汉语，还要学读书写字、女红，《内则衍义》、诗书，跟着身边的几个嬷嬷学就好。”
雍正在一旁听着，点了点头。
大清皇帝对皇女的要求并不严苛，学得差不多就行了，皇帝一般不会过问。反正大清公主身份尊贵，不愁没人娶。
珠锦却是头都大了，光是前面两种语言就够她受的。
她这些年，每一次看到容妃娘娘都会表现出亲近，跟着学点蒙语。容妃的语种其实是察合台维吾尔语，但是清宫里不用学这个语言，只有皇帝爸爸懂维吾尔语。她日常交流都是尽量用其他别人能听懂的，语言环境还是有的。
相比来说，她额捏虽然是满族人，但是不怎么说满语，用的汉语比较多。幸好如此，珠锦才能在刚穿越的时候迅速了解自己的处境。
可是翊坤宫和东六宫离得不近，以珠锦的年纪，又不能到处乱跑。哪怕日常请安，惇妃也不会带她，除了重要的节假日，珠锦根本见不到容妃，关系再好也没用，更别说年纪渐长的十五和十七阿哥了。
珠锦肯定要趁着这个机会，给自己争取一点权利，否则她就要一直呆在翊坤宫，直到皇帝爸爸指婚嫁人了。
“内则衍义是什么呀？”珠锦问。
“是世宗皇帝时候，大学士傅以渐写的一本书，用来教导宫里的女子礼法德行。”乾隆怕解释太多珠锦听不懂，简单说了一下。
“只有这些吗？”虽然女德女戒什么的，听着头大，既然穿越到这个时代，该了解的还是要了解，方便融入。“只要呆在翊坤宫里跟嬷嬷学就行了？汗阿玛，我不用学骑马射箭吗？我还没有见过马呢！”
“你年纪太小了，等你再大几岁，汗阿玛再让人教你。”
“好~”
“来了许久，还不曾去看过你额捏，她该等急了。朕过去看看，十格格是继续睡觉，还是跟着一起过去？”
珠锦看了眼雍正，觉得雍正不会愿意和乾隆的妃嫔相处，摇了摇头，捂嘴打了个哈欠，“我明天再去额捏那里，额捏不让我玩小皮球。”
乾隆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还不是因为你太调皮了，大冬天得也能弄得满身汗。你额捏怕你生病，说你两句，还不乐意了。”
珠锦说：“我就是爱玩。”
乾隆也觉得小孩子就该这样，想想之前那几个孩子小时候，到了珠锦的年纪，见到他之后怕得跟什么时的，问一句答一句，哪里有父子的模样？乾隆宠溺地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你啊。”
珠锦还没学礼仪，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送乾隆离去。乾隆看着她小小的一只，冬日穿的也多些，下蹲的时候像个雪白是团子，禁不住笑了起来。朝她摆摆手，“行了，可以了，回去好好歇着吧。”
珠锦也朝他挥挥手，“汗阿玛再见。”
乾隆走后，珠锦回头看向雍正，“皇玛法，咱们继续聊刚才的事情吧！”
“嗯？”看着这对父女相处，不知何时，雍正嘴角也带起了笑意，“你还记得啊。”
珠锦歪了歪头，“你不打算教训他了吗？”
雍正说：“兹事体大，朕要好好考虑考虑。”
既然他这么说了，珠锦也就不问了。她突然想起来，虽然学习语言很头痛，穿越之后也没有系统什么的，可是她身边还有雍正啊！
现成的帝王就在这里，别说满语了，只要跟他关系好起来，哪怕她想学帝王之术，也可以学到！
珠锦没那么大野心，饭要一口一口吃，还是先从最基础的做起吧。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雍正，“皇玛法是不是很无聊？”
雍正觉得这孩子人小鬼大的，有点好奇她又打了什么主意：“怎么？”
珠锦直言不讳，“皇玛法能教我功课吗？我觉得胡嬷嬷她们好难说话，有时候我说的话，她们都听不懂，整日就知道讲规矩。我不想让她们教。那个什么内、内训，皇玛法看过吗？”
雍正黑了脸。
他怎么可能学这些女子的东西。
第7章 满文好难
清朝皇女的学业并不严格，只要刺绣、女红都粗懂一些，规矩挑不出错处就行。
珠锦身边的几个嬷嬷就担负了教导她的责任，如果教的不好，还可以再找其他女官来。
其实她被养在惇妃身边，惇妃平日无事，也可以教导，只是她这个母亲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宁愿梳妆打扮，赏花弄草，也没有教她的意思。倒是当时一口拒绝的雍正，在旁边看着珠锦打发时间，还津津有味的。
珠锦年纪小，刺绣什么的做不来，就拿着毛笔，坐在小书房里照着字帖练字。这几个字，嬷嬷先教了满文，接着是汉语和蒙古文，她除了要读，还得都要挨个写。
以前满族还叫女真族的时候，是以契丹文字为基础，融合汉文创造的女真文字，和珠锦学的满文截然不同。
一直到明朝末年，后金努尔哈赤时期，才在蒙古文字的基础上创造了满族文字，后来皇太极又修改了满文，让它表达更清晰。那时候的满文还是拼音文字，虽然是和汉文截然不同的拼音。
二十几年前，皇帝傻爸又搞了满文的篆书，足足三十二种字体！本来满文和蒙古文就很像了，他竟然还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东西！
珠锦暂时不用学写篆书，光看着相近的满文和蒙古文头都大了，抄书的时候一脸闷闷不乐。
雍正看着她的表情，觉得很有意思。只是写字而已，指导一下也无妨，雍正上前一看，见到新搞出来的满文篆书，沉默了。
珠锦看到雍正爷爷过来，抿了抿嘴巴，可怜巴巴地抱怨，“呜呜满文和蒙古文都好难啊。”
雍正：“……”
魏嬷嬷还以为小格格学得不耐烦了，她照顾了小格格许久，多少知道一些，小格格活泼好动，跟个男孩子似的，不喜欢读书也很正常。幸好小格格聪慧，教个两三遍就能记住，小孩子记性好，记住了就不会忘。
“写完这十个字，今天就可以歇息了。”她温声安慰道，“格格在汉语上真有天赋，一点就通，学得好快。”
珠锦恹恹道：“可惜满语和蒙古语拖累了我的进度。”她忽然精神一震，“不行！我要加倍努力，绝对不能偏科！”
说出那句话之后，珠锦心里就突然冒出一个柱状图，最高的是汉语，满语和蒙古语都低得基本看不见，平均下来之后，也是低得只有一点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