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过去瞧瞧他。”珠锦道。
珠锦来到十七阿哥帐前,就见丰绅殷德也一脸忐忑不安地站在这里。她上前去,“你怎么也过来了?”
丰绅殷德说:“听说十七阿哥昨夜发热,心中很是不安,故而过来看看。只怕十七阿哥不想见到我,正犹豫要不要进去。”
“既然来了,总不能白跑一趟,也好让十七哥知道你的心意,一起来吧。”珠锦道,“你也不必担心,十七哥生病与你没有关系,我看他就是自个儿想太多,喝几服药就好了。”
珠锦并不清楚他昨天遇到了雍正,只以为永璘胡思乱想。
两人一起进来,就看到永璘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额头上还盖了一块冷帕子,半睁着眼睛,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
听到动静之后,他立刻睁开了眼,发现珠锦过来,格外激动,“十妹!”
珠锦猜到他应该会亲近自己,并不觉得意外。
永璘慢慢坐起来,“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爷要和十格儿单独说话,你小子也出去!都走远一点,不准偷听!”最后一句是对丰绅殷德说的。
丰绅殷德与珠锦对视,看到珠锦朝他点头微笑,便一起退下了。
待人都离开后,永璘恹恹道:“我昨儿又遇着皇玛法了。”
“就是因为这个才生病的啊?”珠锦说,“皇玛法应该没对你做什么吧?”
“皇玛法是没做什么,但是我做了什么。”永璘印象中,他玛法是个冷酷的皇帝,汗阿玛也与他不亲近,更多的时候会讲圣祖康熙爷。
永璘对雍正的了解不多,但是又知道一些他的事迹,脑补出的形象就是不近人情、没有朋友、孤傲冷漠的邪肆帝王。
他连亲生儿子都不亲近,更何况是他这个孙子,还是很没出息的孙子。
永璘一脸生无可恋,“我把他认成了侍卫,让他送我回来。”
“既然认成侍卫,怎么又知道他是皇玛法了?”
“衣服,等他离开之后,我才想起来他身上的衣服与汗阿玛平日穿的款式相同。”永璘道,“十格儿,你说我该怎么办?皇玛法会不会觉得我没有规矩?”
“不会吧,他都送你回来了。”珠锦安慰他,“皇玛法这个人很好的,对子孙后代虽然严苛,但内心还是亲近的。倘若你真的得罪了他,他一般当场就发怒了,不会留到以后。”
永璘并没有被安慰到,他躺回床上,扶着头上的帕子,“十格儿,我想再见见他,亲自给他道歉,不然我心里一直惦记着。”
“你不怕了吗?”珠锦奇怪道。
“大白天的,倒是没这么怕了。”永璘说,“怕不怕的倒在其次,他可是皇玛法,毕竟是祖宗,身为后代确实该见上一眼,聊表孝心,不然实在太失礼了。”
珠锦默然。
这分明就是白天胆子大了,又压抑不住好奇心了吧?
珠锦道:“他一直不愿出现在人前,未必肯见你。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当心把他惹烦了。”
永璘好奇,“他要是生气会怎样?”
珠锦:“会告诉汗阿玛,让汗阿玛整治你。”
永璘:“……这跟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但是确实比他想象中更可怕一点。
珠锦说了很久,打消了永璘接触雍正的心思。
永璘这次生病很快就好起来了,狩猎照常进行,按照原本的计划圆满结束,等到了十月份,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回京。
天气越来越冷,眼见冬天来临,宫里开始准备新年,也要着手准备十格格的婚礼。
身为主角的珠锦要做的事情不多,比起那些父母长辈十分清闲。
自从木兰围场回来之后,永璘就时不时往宫里跑,企图偶遇雍正,但是一次都没遇到过。他也不好去容妃那里见珠锦,只能跟珠锦约着在御花园见面。
珠锦跟他见了几次,觉得有些烦。她和十七哥没那么多话说,整天就是干坐着,要不就是听永璘讲鬼故事,翻来覆去就那几个,珠锦都听腻了。
她建议道:“要不你多记几个故事,要不直接把书给我,我自己看。再不然……你偷偷带我出宫吧!”
“出宫?”永璘没想到她这么大胆。
“对啊,我换上男装,再带个帽子,算了,鬓角的头发遮不住。要不我直接扮成道士吧,这样就不显眼了。这么多年,我才逛过紫禁城一次。不像十七哥,可以随意在外面玩。”珠锦黯然道,“再过不久就是新年,之后便成亲了,也不知成亲之后要过怎样的日子。”
永璘听福晋说过娘家的家长里短,也知道其他几个嫂嫂过的什么日子。原本就跟听故事似的一笑而过,并不放在心上,可是一想到十妹就要离开家,去过那样的日子,他就有些难受。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汗阿玛和容妃额捏那边怎么办?”
“这个好说。”珠锦说,“我让水芝和高海帮忙打掩护,告诉汗阿玛我去容妃额捏哪儿了,再告诉容妃额捏,我去汗阿玛哪儿了。要是他们找我,就直接说我去御花园了。汗阿玛与容妃额捏很少见面,肯定不会有问题。”
永璘听得叹为观止,他拍拍手,“你这主意好。”
“怎么样?十七哥明儿带我出去吧,咱们一大早就走,也好在外面多玩几个时辰。”
“宫门落钥前必须回来,你要是被抓住了,千万不能把我供出来。”
“好!”
第54章
珠锦的男装只有行装,没有常服,要是真打扮成道士,更没有道袍之类的衣服,很不方便。
永璘大概了解了一下珠锦的尺寸,答应帮她在外面找几件合身的衣服,顺便看看有没有能遮挡鬓角头发的帽子。
这么一来,时间就往后推了几天,永璘找到合适的衣服之后,两个人才正式实施计划,在乾隆和容妃那边都知会了一声,珠锦先是扮作永璘身边的太监,离开皇宫后,去他府上,又换了一身常服。
“似乎没什么变化嘛。”珠锦跟在永璘后面,头上戴了个元宝帽,眼上覆着丝纱眼罩。
这个眼罩是用来防风沙的,古代的道路都是土路,风大的时候,漫天都是尘土。一般在外赶路的人,都会弄个眼罩,不会影响视线。
前人也有官员贬谪离京时戴眼罩的,有一点没眼见人那个意思,可以避免很多尴尬。
眼罩和帽子完美遮挡住了珠锦的头发,就是从别人的视角看起来有些奇怪。珠锦才不管这些,反正她觉得挺方便的,兴致勃勃跟在永璘身后,“几年前阿玛带我出来逛过一次,好些地方我都觉得很有意思,只是不好意思跟他说。”
“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永璘说,“我看你胆子大得很,脸皮也厚,不是寻常人能比得上的。”
“这是自然。”珠锦反以为傲。
出来紫禁城后珠锦如鱼得水,没有半点不自在,看什么都觉得有意思,“十七哥你知道什么好玩的地方吗?带我过去开开眼界呗。”
“一时间我还真想不起来。”永璘摸了摸下巴,吃喝玩乐的地方男人太多了,他妹妹细皮嫩肉的,去那种混乱的地方容易吃亏,“你声音太细了,一听就是女儿家,要不你直接装成哑巴?”
“过分了啊,那我还玩个屁。”珠锦说。
“女孩子家,说什么粗话?”
“今儿爷就是你兄弟,千万别把我当女人看。我这都蒙了眼罩了,再闭上嘴巴缄默不言,像话吗?”珠锦咳嗽两声,把舌根处往下压,用上胸腔的劲儿,再放松喉咙,讲话时就多了些沙哑慵懒的气泡音,“现在听着怎样?”
永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先是往旁边张望了一下,才明白那句话是珠锦说的。他很激动,“行啊你,还懂这口技!”
口技……确实是口技。
这是珠锦穿越前在网上学的伪声,前世她声线才是真的细,练了好久都没学成,最多弄出个难听的胖子音,违和感特别强。后来她又看到有人说,学伪声对嗓子伤害很大,还有人私下练伪声,搞得嗓子里生了息肉,需要动手术割掉,珠锦也就放弃了。
没想到再世为人,她的嗓音条件好了不少,音域开阔,轻而易举地把音阶压了下来,成功伪出男声,听着还挺好听。
珠锦道:“一时半会儿还行,讲话多了音就跑了。”
永璘想了想,“哥带你去听戏吧。”
他总不能带着妹妹去青楼赌坊,也不能带她去大澡堂子泡澡,想来想去,除了吃饭喝酒,就剩下逛园子听戏合适。
珠锦从来还没听过戏,对这个也没了解过,乖乖跟在永璘身后,永璘带她去了一条小胡同,里面有座戏园子,远远地就能听到声响。
永璘带着珠锦进去,找了老板过来,“还有位置吗?”
老板挽起袖子过来,热情地招待,“贝勒爷您可有段日子没来了啊,咱这儿最好的位置一直给您留着呢。这位是……?”
珠锦慢吞吞道:“我是十七爷的朋友,初次来京城,他带我来见识一下。”
“您这气度可不是旁人能比的。您二位这边儿请。”
珠锦觉得他可能猜到了自己的性别,但是她一开口,这老板又迷糊了。
两个人随着老板去了前面的桌椅上,珠锦远远地看着,这儿原来似乎是有人坐的,走过来之后却是空了,倒是二楼的厢房里又多了几个人入座,想来是换到别处去了。
永璘没在意这么多,他直接招呼着点了几出戏,又要了三五盘瓜果点心,还有一壶上好的雨前龙井。
“这地儿怎样?”永琰翘起二郎腿,打开折扇,往椅子上一靠,妥妥的纨绔子弟,“十五哥最爱骑马打猎,除了这个,就只有听戏了。可惜他整日里忙得很,鲜少过来看戏。”
“这唱腔我听不太懂。”珠锦说,把眼罩往上扯了一下,就跟戴墨镜似的,卡在了额头上,“就觉得调子挺舒服的,扮相也好看,这几个角儿身段嗓音都不错。”
“没了?你不知道这唱的哪一出?”
“不知道。”
“这《蒋干盗书》啊,我怎么记得你读过三国,怎么连这个都看不出来?”
“啊……那我再仔细看看。”
知道是什么明目之后,很快就对上号了。
永璘说,这京腔是融了昆曲的唱法,所以才难懂一些。但是别有一番雅味,看多了就习惯了。至于后来的徽剧班子,这时候还没进京,也没把京腔压一头,还是京腔独大。
一出戏唱完,珠锦喝了两杯茶,对台上的新鲜劲儿过去了不少,就开始东张西望,打量这里的环境。
台底下人很多,最前面都是衣着华丽的人,后面的人身上的穿着稍次一些。珠锦看了一圈,突然怔住。
“怎么了?”永璘问。
“那不是丰绅殷德吗?”珠锦指了指他们后面。
丰绅殷德跟另外两个人坐在一桌,就在珠锦他们身后。可能是比他们来的晚,刚才入座时没正面遇上。
他应该没认出永璘和珠锦来,不然一定会过来打招呼。
“怕什么?他还能吃了你?有哥在,你尽管玩,丰绅殷德胆敢不满,哥给你做主。”
珠锦一点都不信他,“算了吧,还是我自个儿想办法吧,就你那脑子,啧啧啧,不帮倒忙就不错了。”
“嘿,我说,你别太过分了,别忘了是谁把你带出来的。”
“一码归一码,我还是感激你的,可刚才那话也是实话,忠言逆耳啊,难怪你对自己这么没数,感情身边没一个人敢说实话。”
永璘不想和珠锦说话,更不想担心她,巴不得丰绅殷德找过来。
珠锦问他:“跟丰绅殷德坐一桌的是谁啊?瞧着有些眼熟,是丰绅宜绵吗?”
“你这什么眼神?那是丰绅果尔敏和锡麟,傅恒大人的两个孙子。说起来他俩还得喊咱们一声舅舅、姨母。”永璘顿了一下,没再继续说。
当年和硕和嘉公主嫁给了福隆安,几年之后就病逝了。她是丰绅果尔敏的生母,丰绅果尔敏是福隆安的次子,在福灵安死后,过继过来继承了他的爵位。
锡麟则是福长安的孩子,一样是过继在福灵安这一脉。
这两个孩子,论血缘关系是堂兄弟,过继之后就是亲兄弟。
福康安与和珅政见不合,福长安却是和珅死党,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就算永璘没有参与政事也知道。
在这种情况下,丰绅果尔敏和锡麟跟着丰绅殷德出来看戏,背后的复杂关系就令人深思了。
永璘宁愿可太后悔带着珠锦到这儿来了,怎么就这么巧,遇到了他们呢?
此刻他跟珠锦一样,默默祈祷丰绅殷德没认出他们,千万别过来打招呼。
永璘可不想参与那些复杂的党派之争,看看十五哥整日劳心劳力的模样就够了。
两个人缩着身子,企图让后面的人帮忙挡一挡,等有人起来,他们就跟着一起走。
可是怕什么来什么,丰绅殷德还是走过来了。
他倒是没认出来珠锦,只是见到永璘,念着在木兰围场时永璘的为难,过来跟他打个招呼,企图与大舅子搞好关系。
“十七阿哥,这么巧,您也在这儿。”
“是啊,好巧。”永璘一看珠锦,发现她默默把眼罩扯了下来,遮住眼睛之后,再配上平日里不常用的衣饰发型,确实不容易认出来。
“十格格。”丰绅殷德又向珠锦行了礼。
永璘:“!!!”
珠锦也觉得奇怪,把眼罩摘了下来,“我遮掩的这么严实,你都能认出来?”
丰绅殷德脸又红了。
他虽然和珠锦见面的机会不多,心里却时常想着她。他对珠锦的了解,谁都不知道。就连丰绅殷德自己,也没想到能从这种细微的地方认出她来。
珠锦想了想,又把眼罩戴回去了。
要是让后面两个人知道她的身份,乾隆一定也会知道她偷偷溜出了宫。
珠锦拽着丰绅殷德坐下,“不要对别人说我出宫了。”
“十格格……”丰绅殷德从小都没做过这种事情,很担心珠锦一个人跑出来,也没带着下人,她自小生长在深宫,没有接触过底层的阴暗,万一出了事儿该怎么办?
珠锦问他:“你是想跟着我,还是继续和丰绅果尔敏他们一起?”
丰绅殷德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他去跟丰绅果尔敏兄弟说了一声,又差遣身边跟着的下人回府上报信,说是在外面遇到了十七贝勒,要跟他聊一会儿,中午就不回去吃了。接着在果尔敏和锡麟调笑的目光下,换到了大舅子这桌。
珠锦也没兴致看戏了,低声问丰绅殷德,“你和他们关系很好?”
丰绅殷德道:“你说让我少和堂兄玩,我只好找其他朋友了。果尔敏和锡麟他们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福长安叔叔也与父亲关系不错。”
福长安比丰绅殷德年纪大了十五岁,喊他一声叔叔并不过分。
永璘道:“得改口了,你和十格儿成亲之后,福长安就成了哥哥,后面那两个小崽子都得喊你一声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