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永琰是否会忌惮他们,这个珠锦自己会解决。
丰绅殷德点了点头,“那就听十格格的。”
“你怎么还喊我十格格,听着怪生疏的。”
“……夫人。”丰绅殷德低低地喊了一声。
这句话也不知道戳到了珠锦哪里,她突然觉得心里痒痒的,十分行动,靠近了丰绅殷德,“你再喊一声。”
“夫人。”
“以后就这么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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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丰绅殷德早早地出门,喊了他那些朋友去吃饭。珠锦留在府上陪着冯氏与和珅一起。
权贵世家,用不着珠锦伺候公婆,什么事儿都有下人做,冯氏也不是喜欢刁难人的,珠锦日子过的很轻松,没有想象中那些麻烦。
吃过饭后,珠锦准备去丰绅殷德的书房读书写字,刚走到这边的院子里,就看到雍正坐在树下,似乎是在等他。
“皇玛法。”珠锦看看左右,确定无人后,走到他跟前,“你这两天跑到哪里去了,我的婚礼都不来。”
“朕毕竟不属于阳世,岂能来坏了你的好事?”雍正还是有些迷信在身上的。
而且民间的鬼怪故事里也有什么关于喜神和丧神的传说。婚礼中出现的哭丧鬼,会给婚礼带来不祥,凡是看到它的,非死即伤,霉运连连。
葬礼中出现的欢喜神也是同理。
雍正顾忌自己是鬼魂,不想在大喜的日子离得太近,免得影响到珠锦。
“您真谨慎。”珠锦从来没想过这点,只觉得可惜,“如果不出意外,我这辈子就这么一次婚礼,您这次不来,可就没有下回了。”
雍正瞥了她一眼,那目光中的含义很清楚:你还想成几次婚?
外面人来人往,容易被人看到,珠锦带着雍正去了丰绅殷德的书房,“我已经将您的存在告诉丰绅殷德了。”
雍正点了点头,“他反应如何?”、
“很平静地接受了。”珠锦说,“不过您最好在他面前现身一下,好叫他彻底打消疑虑。就是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和珅那边。”
雍正道:“相机而为,不必强求。”
两个人商量好了,各自在书房看书,等丰绅殷德回来之后,珠锦确定他很清醒,没有喝醉,才准备安排他与雍正见面。
丰绅殷德紧张得很,“我要不要换身衣服?或者准备一些香烛纸钱?”
“啊这个……”珠锦从来没考虑过这些。她估计太庙的祭祀已经足够了,不对,雍正好像从来没收到过祭品,也没表示过对这方面有需求。
可能他并不需要,也可能就像这次婚礼一样,他不希望让活人知道太多阴间的事情?
珠锦说:“不用想太多,我不是说过吗?只管将皇玛法当做寻常长辈就好。”
丰绅殷德被珠锦安慰之后,还是很紧张。就在他准备搞点仪式的时候,雍正现身,迈着步子从门外进来。
丰绅殷德看着他身上的明黄色常服,视线忍不住放在他的脸上和身上。
文人墨客多追寻古意,并以此为雅。即便雍正去世的时间不长,也是前几代的人了。丰绅殷德亲眼见到他,并没有想象中紧张恐惧,反倒因为他的容貌和气度,心生几分亲近崇拜。
大概雍正看起来更像个具有风骨的文人,传说中的冷酷阴鸷,看不太出来。
珠锦看到丰绅殷德一直在发呆,用手肘碰了碰他。
丰绅殷德连忙撩起衣摆伏地跪下,“奴才丰绅殷德,叩见皇上。”
“起来吧。”雍正道,“朕早已不是什么皇帝,不必如此称呼。”
他也算是看着丰绅殷德长大的,对这个孩子也很熟悉,知道他与和珅不是一路人,又见丰绅殷德礼数周全,语气和缓,“不若就同十格格一起喊朕一声玛法。”
“是,玛法。”丰绅殷德从地上站起来,还是忍不住看雍正。
一般人可难有这样直面鬼神的机会,更何况他面前这位是个作古五十年的帝王。他并不像话本中写得那样,身体无有实质,反倒跟珠锦说的一样,看着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就是丰绅殷德记得,世宗皇帝驾崩时已经五十多岁了,怎么现在看起来还是二十来岁的青年模样?
莫非人死之后,还可以返老还童,回到最好的状态吗?
雍正道:“日后朕与十格格相处,还需要你多多掩护,免得惹人闲话。常人对鬼神讳莫如深,朕也不愿多管人间之事,只是放心不下大清江山,故而多与她有来往。”
“就算没有其他事情联系,您毕竟是我的玛法,玛法和孙女见面,也是人之常情。您的顾虑未免太多了,反而伤了感情。”珠锦觉得他事儿多,“丰绅殷德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丰绅殷德看着他们年纪相近的外形,还是有些在意的,可是一想到雍正的真实年纪,还有他和珠锦的血缘关系,再加上二人早已阴阳相隔,就不那么在意了。
他点了点头,“不止十格格,我也会孝顺您。”
雍正的存在算是过了明路,一切都在按照珠锦意料之中发展。
结婚第九天,和府准备了很大的排场,仪仗队送着珠锦和丰绅殷德回皇宫省亲。
婚礼算是彻底完事儿了,再过一个月,珠锦还要大张旗鼓地回来,其他时间都很自由。
珠锦嫁给丰绅殷德之后,和珅在朝廷中的地位也隐约有些变化。只是珠锦和丰绅殷德都没有机会参与朝政,和珅也不会主动说,只能从雍正和乾隆那边得到一些消息。
珠锦婚前,浙江巡抚、两淮总督福崧回京。
福崧手上有一些和珅的把柄,和珅忙着儿子的婚礼,没有对福崧出手。时至今日福崧自江淮回京,站在了和珅的对立面,让和珅处境更加艰难。
福崧此次回京,正是因为庆桂查整浙江两淮盐运,告发福崧贪污银钱七万余两,论罪当斩。只是福崧作为封疆大吏,不可轻动,况且证据并不确凿,又赶上十格格大婚,乾隆便命人将福崧解押回京。
前不久将福崧的案子查明,贪污之事子虚乌有。庆桂污蔑福崧贪污,险些令他丧命,两人就此结下私怨,局势暂且平衡,没把和珅拉下水。
和珅做的事儿没有原本那么严重,最近又严谨得很,轻易不漏把柄,就算福崧把他的错处捅出来,也罪不至死。
只是这么一来,福康安、阿桂、庆桂、永贵、和珅等人之间暗潮汹涌,看似谁和谁都有仇,搅乱了一滩浑水,更方便乾隆统治了。
乾隆找了荒废许久的尚虞备用处,从里面挑了几个侍卫,送到珠锦身边,担任给他们父女两个送信的活儿。
尚虞备用处就是负责处理一些杂事的侍卫,比如夏天粘蝉,钓鱼的时候拿鱼饵,出行也可以抬轿子。大概是雍正觉得这些人的工作太清闲了,就给他们发展了一下,专门探听情报,成了与前朝锦衣卫相当的组织,名叫血滴子,粘杆处。
后来乾隆登基,对这个组织的使用越来越少,它的职权也渐渐变成原样。
这次派了尚虞备用处的人来送信,跟之前粘知了也都是差不多的大材小用。
不过他们还是挺高兴,至少能在贵人面前露脸了。
乾隆的信里写清楚了最近的政策,什么科举考试的改动,还有军部职位的变化。珠锦看完之后,给予了肯定,然后跟雍正商量着,先把谁搞掉比较好。
“福康安、阿桂肯定不行。”珠锦说。
这两个人的能力很强,乾隆又一直在发动战争,假如没了主帅,就算清朝想消停,那边未必不会停战,必须要做万全的准备。
而且福康安和阿桂的缺点,跟和珅比起来都是小缺点,不值一提。
珠锦问雍正:“您当初杀年羹尧和隆科多,是怎么下定的决心啊?杀死他们两个,其他人真的够用吗?”
雍正:“……”要是够用,他哪里至于累出一身毛病,这么早就死了?
至于为什么要杀年羹尧和隆科多,就跟珠锦杀李侍尧是一个道理,都是为了杀鸡儆猴。
他当时不方便对廉亲王下手,年羹尧他们又不听调令,蔑视君威,要是助长了这样的风气,以后手下的人,一个都管不住,他哪里还有身为君王的尊严?
“弘历的情况,与那时不一样。”雍正说,“首恶要除,但更需要有其他人替上来。只可惜这群八旗子弟,一代不如一代,连个像样的都挑不出来。”
“好逸恶劳是人之常情,正是因为大清强盛,才让他们变得像蛀虫一样。”珠锦说起话来毫不客气,但凡看过明朝历史的都知道,明朝的亲王后裔,最后也是这样的下场。
但是明朝至少知道吸取宋朝灭亡的经验。宋朝娱乐设施发展的很完善,权贵百姓都喜欢去外面玩儿,远处的灾患反而事不关己,全然不关心。到了明朝就吸取前朝灭亡的经验,禁止过度娱乐设施,规范官员的德行。
但是清朝似乎只顾着学文化了,没看到制度政策方面,有什么改进的地方。
第58章
珠锦和雍正聊了很久, 最后得出结论,除非像雍正那时候一样得罪所有人,否则不能强行改变,只能以巧途之。
乾隆手下的臣子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 忠诚度比雍正底下的官员要高。阿桂与福康安几乎完全没有可能造反, 乾隆要真想对他们做什么, 也不过私下抱怨几句,不会伤了根本。
珠锦给乾隆写信, 让他彻查福崧一案, 把牵涉其中的全都揪出来,以雷霆之怒处以最高的刑罚,态度坚决一点, 任何人求情都不要改变主意。
如果乾隆是雍正那样的人, 自然不用这么做。但他心软,耳根子也软, 别人说几句话, 提一下罪臣们往日的陪伴与功勋, 他就舍不得严惩了, 与年轻时候完全是两个人。
要不是和珅控制着底下的官员,乾隆大概早已失去了威信。不过乾隆之所以变成现在这样, 也有信赖和珅,刻意纵容的因素。
珠锦把纸上的墨水晾干,将信装到信封里,用蜡封好, 交给了乾隆派来的侍卫。
两淮盐运使柴桢栽赃嫁祸,与其部下贪污白银二十二万两有余,皆判以斩监候。庆桂不明真相便给福崧定罪, 有失察之责念其年事已高,不加追责,只命其卸下重任,回乡颐养天年。
福崧呈交和珅一党的罪证,国泰一案重新被牵扯出来,内阁中书苏凌阿、和珅的舅舅,大同知府明保、户部侍郎庆成等人,都有证据指正,和珅再无法故技重施断尾求生。
乾隆大怒,当即将几人打入大牢,继续严查。
和珅被关押之后与外界再无联系。家中奴仆刘全焦急不已,前往丰绅殷德这边,请额附和公主入宫求情。
珠锦定定看了一会儿这位忠心耿耿的仆人,“刘管家您可听说过一句话,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阿玛他是大清子民,犯了大清律令,自然有法律判决。除非有人制造伪证陷害污蔑,否则便是我,也没有办法。”
“格格,格格您行行好,奴才去宗人府打听过了,皇上大怒,一早就定下了罪名,实在没有时间细查,就是奴才想找证据给爷翻案,也是来不及的。”刘全跪在地上,哭着向珠锦求告,“奴才只想求您去跟皇上说几句,哪怕再把日子往后推推也好。”
和府的人不知道珠锦和乾隆仍有来往,也不清楚这次的案子是珠锦在背后推波助澜。
福崧交出来的证据有可能造假,但是后头查和珅,可是乾隆派血滴子的人一起跟着去的。
和珅自己就是粘杆处出身,大概也清楚尚虞备用处代表着什么,如今怕是已经心灰意冷,清楚地明白大难临头了。
珠锦道:“我会进宫见汗阿玛,只是有没有用,那就不是我说了算了。”
刘全一个劲儿地磕头,“多谢格格,多谢格格。”
珠锦本想给他一句忠告,让他别再奔走废功夫了,接着记起来,这个时候让人留意刘全的行踪,将和珅一党的骨干一网打尽最好不过。
她在心里叹气,果然做决策者就是难。她现在还不是皇帝,就已经陷入感情和理智的拉扯。
和珅陪了乾隆这么多年,乾隆就忍心杀他吗?
心软的人确实做不了好皇帝。
有了光明正大进宫的理由,珠锦用不着再派人跑一趟,直接备了轿撵去见乾隆。
这种大事,自然当面说比较好。
宫里气氛肃穆沉闷,宫女太监们也都噤若寒蝉,一个个的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看样子乾隆的心情也算不上好。
李玉看到珠锦来了,苦着脸道:“十格格,皇上正在为了和大人的事儿生气呢。”
珠锦知道他这是在提醒自己。
李玉肯定也知道,自个儿是为什么而来。他怕珠锦在乾隆面前给和珅求情,反倒让乾隆更加愤怒,平白惹了不快。但是珠锦是乾隆最喜爱的公主,跟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一样,未必真的会让乾隆更加愤怒,说不定还真能给他平息怒火,顺利把和珅救出来。
这些事儿李玉不方便多说,只粗粗地提了一句,剩下的就交给珠锦自己来判断了。
“多谢公公,汗阿玛不高兴也是应该的,发生这样的事儿,谁都高兴不起来。”珠锦微微一笑,对他说,“我进去了。”
说起来李玉是乾隆身边的大太监,跟他凑近乎的人肯定不少。但是现实情况却是,李玉只忠心乾隆一人,从来不敢跟其他人走得近了。
李玉不是一开始就在乾隆跟前伺候的,最先得脸的人,是大太监高云从。
高云从深得乾隆重用,在朝政上也牵涉很深。但是他结党营私,私下里小动作不少,珠锦出生前一年,乾隆知道了这件事儿,直接把人处死了。
正因为有高云从的前车之鉴,李玉才老老实实的,一心服侍主子,从来不敢生有外心。
珠锦进来养心殿,看到乾隆背着手,正对着一副画发呆。
“汗阿玛。”
“嗯。”乾隆回头,朝珠锦摆摆手,“到朕这儿来。”
珠锦走过去,父女二人仍像以前那样相处,仿佛珠锦没有出嫁到别人家里。
乾隆道:“朕知道他贪了些东西,可是没想到他做的这么过分。从前他拿到手里的,有不少都交给了朕,朕还以为跟他君臣相得,毫发无期,没想到他竟背着朕偷偷昧下了这么多东西。”
珠锦心道,乾隆这话可不像一个皇帝该说的。
只是她父亲年纪大了,又刚失去了像儿子一样爱重的和珅,心情低落,现在不是反驳的时候。珠锦乖巧地听着他说话,不回答,也不应声。
乾隆就是想找个可以倾诉的人,他的那些后妃什么都不懂,说了也跟没说一样,要是让他对着儿子或者父亲讲这些,似乎哪里不太对劲。思来想去,还是小女儿最贴心。
最初乾隆反对珠锦干涉朝政,现在看到珠锦出落得这么好,就觉得让她摄政是件好事了。这孩子打小就在意亲近,知道跟谁亲近,懂得感恩,心里也明镜似的,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乾隆还是在她面前最能放松。
“和珅贪污的数额不少,论律应当处斩。只是他是你的丈人,如今你嫁过去不到半年,现在杀他,对你也不好。十格儿,你觉得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