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可以在丈夫烦闷时排解一下情绪,但是对朝堂上的事情一概不知,最多给孩子挑选一下结亲的人选,安排一下婚事。嫁过来之前仰仗的是父亲和兄长,嫁过来之后只能依靠丈夫。这样的女人,哪怕性格活泼跳脱,也跳不出这层层深宫。
还是前朝的政事更需要费心思。
雍正说:“哪怕外人不知,朕也是一个男人,自然要避嫌。你们女人家的心思,朕一直猜不透,你自己看着办就好。”
珠锦觉得很不爽,明明雍正整天也很无聊,就是不肯放下优越感,端着架子与他们保持距离,宁愿对着乾隆傻爹无能狂怒,也不想跟她聊聊。
“你们男人的心思特别好猜!”珠锦不高兴地鼓起脸颊,也不想问惇妃的事儿了,她现在就想跟雍正斗嘴。
雍正听着珠锦这么说,心里不以为意,倒是觉得挺好笑的。你一个四岁小孩子,能知道什么?他微笑道,“十格格能猜得出来?不妨说说看。”
“不就是外面总是有人打仗,哪里又有了旱灾水灾,哪里闹虫子,收成不好,哪里又缺钱了。或者哪个人,考试作弊了,或者写了不好的书,需要抓起来,总共就这么些事儿,虽说是层出不穷得让人心烦,一件件地挨个解决,派人过去处置就好了,哪里用得着整天阴沉着脸。”珠锦朝雍正做了个鬼脸。
“好啊,你还敢打趣朕呢?”雍正哭笑不得地回了一句,突然想到,做皇帝确实是这样,可他已经不是皇帝了,这些事情都有弘历处理,哪里用得着他?
他已经不是皇帝了,珠锦打趣他,他也不能拿珠锦怎么样。就算有人辱骂他,对他的坟不敬,雍正也是只能等着活人发现,替他惩罚,自个儿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高福从养心殿回来,告诉珠锦,乾隆准了她过去。
珠锦着装早就换好了,得了信儿之后立刻通知了惇妃一声,带着胡嬷嬷和菡萏前往养心殿去。
雍正想了想,也跟着一起去了。
李玉看到珠锦过来,笑着迎上来,“十格格有心了,皇上正好处理完折子,这会儿正在歇息呢。”
珠锦道:“李玉公公好。”
“诶诶诶。”李玉受宠若惊地应了几声,弯的腰更低。
“那我进去了。”珠锦回头,对嬷嬷和菡萏说,“你们先找地方歇着吧,汗阿玛这里有人伺候,等用得到你们,我再招呼。”
李玉打开门,珠锦故意慢走了几步,等雍正进去之后,才进了屋。
珠锦先探了探头,确定乾隆没有在睡觉,才蹬蹬跑过去,“给汗阿玛请安!”
寻常女孩子都是婉转温柔的,请安的模样也柔美可爱,珠锦做出这样的动作来,只有分明的活泼稚气,不像其他公主似的,细声细气温柔小意。
乾隆从小看着她长大,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满人的孩子就该是这样,他笑着把珠锦抱起来,“十格儿今儿开始学规矩了?”
珠锦怔了怔。
最开始乾隆还是喊她十格格的,只有十七阿哥不老实,给她加个儿化音,现在乾隆也跟着十七一起喊了,上面那句话,珠锦听得跟绕口令似的,好似所有的字都有了儿化音。
珠锦点了点头,她讲话奶声奶气的,口齿清晰就很难得,搞不出来这么高端的儿化音,“嬷嬷说我四岁了,应该懂规矩。我学得还不好,等我学好了,再表演给您看。”
“表演……”乾隆失笑,故意板着脸吓她,“规矩能是用来表演的吗?你当耍猴儿呢?”
珠锦说:“可是我学写字,也要写给您看,背会了东西,嬷嬷会检查。怎么规矩就不能?汗阿玛你说,规矩不就是给人看的吗?要是没人的时候,谁还用得着行礼?”
雍正听到珠锦这番话,大为震撼。他又知道,珠锦说的都是歪理,可是竟然想不出来如何反驳。
乾隆也笑了起来,用手指用力戳她的脑袋,“就你小心思多!”
“别戳别戳,头要炸了。”珠锦用手捂着额头。
“胡说什么,你的脑袋又不是气球,哪儿这么容易炸?”乾隆笑着说,拨开她的手,“给朕看看,是不是真的弄疼了。哎呦,还真的红了。”
珠锦眼睛里都是笑意,抬头注视他,“是呀,汗阿玛手劲太大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像汗阿玛这么大力气呢?”
“你还想跟朕一样?朕可是个男人,要是你也跟朕似的,以后谁还敢要你?”话虽这么说,乾隆还是忍不住往那方面想。
珠锦本来就跟他长得像,要不是个格格,他们父女肯定长得特别像,比他和圣祖康熙爷还像。
没人不喜欢酷似自己的后代,仿佛是另外一种生命的延续。如果这样的后代能登上皇位,还能将他未竟的心愿继续实现。
可惜她是个女子。
珠锦说:“不要就不要,我有汗阿玛就够了,其他人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孩子话。”乾隆摸摸她的头,正想跟她详细说说。
珠锦突然问:“脑门有头发的感觉是不是很好?”
乾隆:“……”
克制住自己抬手的雍正:“……”
乾隆这一刻,真的想像对待儿子那样,骂她几句,逆子!小畜生!再拿来戒尺,好好打她掌心。
珠锦毫无自觉,继续说,“其实这个发型真的不太好,大大提高了女扮男装的难度。我还想着长大以后出去行侠仗义,流浪江湖呢。”
“就你?”乾隆冷笑。
“我现在是不行,等汗阿玛教我武艺,肯定能行。”珠锦想着自己都四岁了,是时候应该学点基础的东西了。
她活动范围就翊坤宫到御花园,现在又多了个养心殿,地方是大,就是处处安静肃穆,要讲规矩,哪里有校场上来得痛快?
珠锦抓着乾隆的大手,轻轻摇晃,软下语调撒娇,“汗阿玛不是说,满人的子女都该会骑马吗?什么时候能教教我呀?我什么都不会,连马都没有见过,我好可怜的。汗阿玛,汗阿玛看……”
“好了好了。”乾隆刚才被激起的一点火气,迅速消了。
他觉得十格格就是太闲了,才整天想些乱七八糟的。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爱玩闹,她又是最小的孩子,哥哥姐姐们要么忙着学业,要么出宫建府,连个陪她的都没有,惇妃肯定受了不少这小混蛋的气。
不如就成全了她,让她去外面跑跑,累了就不会这么闹腾了。
乾隆自己都没发现,他脸上笑意浓厚,满满的都是宠溺,“骑射师傅不好找,朕暂且派个人去教教你,要是学得好了,几个月后的春蒐,就带你一起去。”
帝王狩猎,春天叫春蒐,蒐就是田猎的意思。也有人写作春搜,意为搜寻未怀孕的野兽。
珠锦欢呼一声,“好耶!汗阿玛最好了!那我什么时候开始学呢?校场在哪里呀?汗阿玛会让谁来教我?我想要最厉害的巴图鲁!春蒐是什么时候呀,够不够我学的?”
“看把你高兴的,这么一点小事。”乾隆深深感叹,小孩子的快乐就是简单。
到了他这个年纪,能提起精神的事儿就不多了,所以他爱和珠锦呆在一起,看着珠锦高兴,他心里也高兴。
珠锦说:“这怎么能是小事呢?要是我天赋绰约,很快就练得一身肌肉,个子也蹭蹭蹭地长,打败全天下的男人,骑着马在大清疆域上奔腾,替汗阿玛解决烦恼,汗阿玛让我打哪儿,我就打哪儿,咱们父女二人双剑合璧,天下无敌!”
乾隆想想那个场面,再看看眼前还没他腿高的小豆丁,忍不住大声笑起来,“好好好,到时候朕封你一个女将军。”
雍正咳了一声,提醒乾隆不要轻易许诺。可惜能听到的只有珠锦,珠锦才不愿在这个时候理他。
她乾隆傻爹最任性了,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才不管别人怎么想。就是因为这样,他可以无视底下百姓的生死,成全自己的虚荣心。
清朝的皇帝,和其他王朝的帝王有很大区别。
如果说别的朝代的皇帝是最大的地主,那么清朝的皇帝就是最大的奴隶主。
地主会克扣长工的钱,不给他们饭吃,但是他知道对方也是人。
奴隶主对于手下奴隶的态度,就和对待牛羊差不多。
不过即便是牲畜,也有受宠和不受宠的区别。满人就喜欢骏马,喜欢海东青。
珠锦要想争取到更大的自由,就要让父亲喜欢。再利用他的偏爱,让其他人也过得好一点。
第15章 骑射谙达
珠锦已经跟着雍正学问了《内则衍义》,并且可以认全上面的文字,嬷嬷那边还在教她三百千,三语同时教学,珠锦学得很快乐。
更快乐的是,她终于有体育课了!
结束了今天的文化课,珠锦换上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坐上高海准备好的辇车,兴致勃勃地前往校场。
珠锦往旁边坐坐,挤出一块空,对着底下的雍正小声说,“皇玛法也来坐。”
雍正看她一眼,表示自己听到了。一言不发,用实际行动表明自己的拒绝。
虽然他没有重量,不会让抬着辇轿的太监察觉到不对,珠锦的辇车也太小了,就那么一点空间,坐上去之后只能被迫跟她排排坐,跟个小孩子似的。
珠锦看他不愿意,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她觉得雍正走在辇车的旁边,特别像服侍她的小太监。既然雍正不在乎,那就算了。
珠锦问他:“你试过对着汗阿玛发脾气了吗?他还是没有反应吗?”
雍正低低地应了一声。
实际上他只顾着看珠锦和乾隆讲话,没来得及试。就算雍正的注意力没有被珠锦他们吸引,听着珠锦吵闹,也是生不起气来的。
珠锦叹气,“唉,看来不太行,下次再想想其他办法吧。”
冬天的校场上一片荒芜,底下的土地早已被踩的结实,这里很大,院墙也离得很远,根本挡不住冷风。珠锦从辇车上下来,脱掉带着毛毛领的红披风丢给高海,朝着中间熟悉的人影跑去。
“十七哥!十七哥!”
校场上摆弄弓箭的小阿哥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跟她打招呼,“十格儿,你也来了。”
“你来得好早啊。”珠锦小跑过去,口中呼出白气,她看着十七阿哥喘息时,也会有白色的气体出现,看着整个人都跟在冒烟儿似的,咯咯笑了起来。
“第一次来校场吧?”十七阿哥看她笑得这么开心,还以为小妹妹得成所愿感到高兴。
他可是在这里练了好几年的。
十七阿哥有几分优越感,摸摸珠锦的头,“来,哥哥带你!要是累了,受不住了,只管跟哥说。你是女孩子,用不着吃那么多苦。”
“苦吗?这不是挺好玩吗?”珠锦看着远处的马,还有墙边的武器架子,满满的都是向往。可惜那些东西比她人还高,想要举起来,肯定要费一番力气。
“现在你觉得好玩,过上几天就知道累了。”十七阿哥说,“还不到时辰,趁着谙达没来,哥哥跟你说说。”
他牵着珠锦的手,带她去了避风的地方,指着外头的两个光头阿哥说,“你们两个过来,这是我十妹,都认一下人,别以后见着了都不认得。”
满人男女之防没有汉人那么强,珠锦也不扭捏,坦然看着那两个阿哥过来。
十七阿哥温声道珠锦说,“他俩是我的哈哈珠子,左边个子高的,是尚书鄂弼家的孙子,名叫瑞达。右边文文弱弱的,是章佳家似村公的幼子,尹静安。”
那边的两个孩子听到十七阿哥的话,远远地拱了拱手,“十七阿哥,十格格。”
尹静安的年纪看着比十七阿哥大几岁,温雅笑道:“先父醉心诗书,无心在朝为官,没什么功名再身。我自己倒是不以为然,没想到叫十七阿哥介绍时犯了难。”
永璘是个跳脱性子,跟在他身边的伴读都知道他大大咧咧的,他们在一起读书,打打闹闹的,很快关系就好了,讲话间也没有诸多顾忌。
“本来就是,你要有本事,自己闯出名声来,别只想着靠似村公。”
永璘对尹静安的父亲很尊敬,珠锦没听说过那个名字,不禁有些好奇,“十七哥,似村公是谁呀?我没有听说过。”
“似村公名讳庆兰,似村是他的字号。正如静安所言,他醉心山水诗书,性情恬淡,是袁枚袁大人的好友。似村公还仿照了康熙时期的那本《聊斋志异》写了《萤窗异草》,那书特别有意思。他学识渊博,讲起故事来头头是道,比静安有意思多了。”
尹静安笑着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自己和十七阿哥可不一样,心思还是放在正当处的。
“好厉害!”珠锦惊叹,现代人谁不知道《聊斋志异》?她要是穿越的时间早一点,都能直接和原作者对话了。
这位似村公也很厉害,听起来就是个风雅有趣的人,还能著书立说。不过静安称他为“先父”,想来应该不在人世了。
珠锦对尹静安说,“你家里肯定有很多藏书吧。如果有机会,我可以去你家做客吗?”
尹静安温和地微笑,“自然可以,家里还有几个姐妹,与十格格年纪一般大,想来应该能玩到一起去。只是我有幸做十七阿哥的伴读,不过是承蒙祖上荫庇,并无功名在身,也不是什么豪门望族,十格格不嫌弃我身份低就好。”
“爵位都是虚的,未必能代表人的品格。你们不嫌弃我什么都不懂就好啦。”珠锦说完,看向另一个人,“那这位哥哥呢?是不是也很厉害?”
那个阿哥好像和十七阿哥差不多大,听到珠锦这么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玛法是鄂弼,翁库玛法是鄂尔泰,这算是厉害吗?”
鄂尔泰也是清朝名臣呀!
珠锦没想到,十七阿哥这么一个不起眼的皇子身边的伴读都是如此出身的人物,恍惚中觉得自己沉陷历史的漩涡,也变成了诸位名人的一员。
等等,刚才那位尹静安,姓尹,还是章佳氏,往前推几代,乾隆朝姓尹的官员,应该是尹继善吧?
他还说自己出身不好!
如果这都算出身不好,其他人又是个什么出身!
十七阿哥说,“每个皇子身边有五个哈哈珠子,两人一组轮流当值,今天是瑞达和静安,十格儿要是想认全了人,估计要过上几天了。”
珠锦不高兴地说:“为什么我没有哈哈珠子?”
“你是女孩子啊,”十七阿哥笑着捏她的脸,“公主只要随便学学就好了,嬷嬷和宫女在身边伺候就足够了,哪里像我们,整日上课太累了,要是没有哈哈珠子跟着,我肯定比现在还惨。”
这时候,瑞达突然出声,“谙达来了。咦?”
“怎么?”十七阿哥看瑞达一直望着另一个方向,也跟着看过去,看清来人的面容之后,他笑了起来,“看来汗阿玛安排了其他谙达教你。这位和大人是侍卫出身,也是儒雅有礼的人,由他来教导十格儿,再合适不过了。”
和大人?
珠锦探过头去,只看到一个穿着宝蓝色衣服的青年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