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开始说,便会有其他人跟上去一起说,十七个幸存者,除去苑子夫人,七嘴八舌说起了当时的情况。他们说到最后,都把矛头推给了苑子夫人。之前,在主房外告诉源玖纪主房内住着人的那个少女指着苑子夫人道:“她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来救,我们大家掳来前,她就已经住在这里了,被那个妖怪当做宝贝一般供着,护着,只要有人说句话让她不满了,那个妖怪就会替她出气,说白点,她根本就是这个城堡的女主人!!”说着,小姑娘又用充满恶意的目光盯着苑子夫人的肚子:“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准就是那个妖怪的呢!”
一提到苑子夫人的孩子,一群人就开始各种臆想和猜测。
“就是啊,如果不是那妖怪的孩子,他会对你那么好?!”
“要不是你大吼大叫,我们当时都逃出去了,梨子大人怎么会受这样的屈|辱?”
矛头直接就落在自己头上,苑子夫人万万没想到,事态会变成这样。阴冷地看着这群劈头盖脸就指责她的卑贱平民,苑子夫人打破了往日的优雅,直接尖叫道:“你们这些卑|贱的愚|民,当时要不是你们为了自保把松下梨子的藏身之处透露出去,她会被抓吗?我当时是对她有些不满,甚至还引来了那些妖怪,可她好歹也逃了啊,作为巫女,她再不济也是有自保能力的,可你们……”漂亮的手指,指向他们每一个人,苑子夫人气得身体打了个颤,并冷笑道:“你们为了拖人下水,直接牺牲了她。别以为你们没有错,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们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了?你们见自己逃不出去了,便把松下梨子逃跑的方向以及她接下来要做什么全部供给了那些妖怪呐,甚至在最后还帮着妖怪撕掉了那些可以阻挡妖怪的符咒……你们每一个人都是凶手。”苑子夫人这么一说,幸存者们的脸色都变得不是很好。
因为,她说得全是事实。
接下去的场面可以说非常难看,不是你责怪我,就是我责怪你,总之每个人都在推卸责任。
说到最后,其中一个人就说道:“反正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她自己没用不是吗?如果她厉害一点,早就能把我们救出去了,我们也不用在这里受难,也不会只死剩我们这点人。再说了,害她这样的是那些妖怪,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啊?”这个人一说,其他人便马上跟着说:“对啊,和我们没关系啊,害她这样的就是妖怪啊……”
源玖纪看着这些幸存者们,脸色沉得厉害,她怀里的松下梨子虽然瞎了,虽然不能说话了,可耳朵还是能听见细微声音的。在听到这些人推卸责任,责备她没用的时候,源玖纪明显感觉到怀中人的悲愤和痛苦。
将脸贴在松下梨子的头发上,源玖纪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他们一定会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的。”
一字一字,充满了坚定,也让松下梨子心头压下去的委屈蜂拥而上。
这一刻,她等了好久好久。
她的翠子姐姐终于来了,打破黑暗,就像一丝光明,照在了她身上。
只是,一切都好像晚了。
她的人生在被妖怪擒获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到了终点,在没有什么未来可言。
松下梨子撑到现在就是因为翠子他们。
她想要撑到自己同伴的到来,这样才可以毫无遗憾的离开这个世界。
在场的妖怪们就和看戏一样看着人类用最卑|劣丑|陋的姿态去推卸明明属于自己的责任。
人,过于弱小。
在强者面前,为了自保,他们当然会做出趋利避害的举动。
换个角度来说,他们的行为也没有错。
但前提是,他们的行为没有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源玖纪淡漠地看着这些互相推卸责任的幸存者们,看着他们丑恶的嘴脸,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的笑低低的,带着一丝悲凉。
源玖纪觉得这个世界挺可笑的,无论过去多少年,人类刻在骨子里的劣根性就从来没有变过。
她想,这个劣根性或许永远都会存在。
“自保是人类的本能,趋利避害也是人类的本能,你们想活着,没有任何错……”源玖纪抱着松下梨子慢慢单膝跪在地上,她搂紧怀里的少女,眼眶红得厉害,仔细瞧甚至能瞧见眼里的水光:“可你们错就错在为了自保去牺牲别人……梨子来救你们从来不是本分,更不是情分……救你们只是出于人道主义罢了……就算她当时扔下你们,那也没有错。可她傻呀,心地那么善良,以为人类都和她一样,错估了你们的心到底多脏……”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扎人心的话。
苑子夫人听了源玖纪的话,立即出声反驳道:“她作为巫女,救我们不是应该的吗?”
源玖纪冷冷瞥向她:“谁跟你说,巫女就要普度众生的?谁告诉你,巫女就应该救你们?哪条规矩上面写了巫女见到妖怪就必须杀了他们,见到人类被妖怪所擒就必须去救?!”说到最后,源玖纪的声音也拔高了许多:“这世上从来就没有这种规定和规矩,不过是你们自己理所当然化了而已。巫女,法师,武僧……我们的确和普通人不一样,天生就必须扛起一些责任,可撇开这些,我们也是人,生老病死和你们有什么不一样?我们不是神,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人类,都会死,你们怕死,难道我们就不怕死吗?”
她的眼瞳深幽冰冷,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幸存者们的心上。
可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关住了自己的耳朵。
“那又如何?”苑子夫人抬了抬下巴,丝毫不认同源玖纪的话:“我是贵族,她不过是卑贱的平民,为了我而死,那是她,还有你们的荣幸!!”这个时代,平民永远是低下的,在贵族人眼里,平民的命根本就不是命。
完美地和源玖纪的观念产生了天差地别的冲突。
苑子夫人的话如此理所当然,其他幸存者们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他们也没觉得苑子夫人的话有错。
只因为,他们是平民。
“是啊……”轻轻两个字,也不知道是应和了苑子夫人的话,还是别的意思,源玖纪咬了咬下唇,抱着松下梨子重新站起来。这一次,她眼里的红还是那么惊人,只是水光已被掩去,眼瞳里除了冷漠外,没有其他神色了:“和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说话真的很累,因为他们永远都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说着,她附耳在松下梨子耳畔边,柔和道:“我们回家了。”
梨子张了张嘴,一丝轻轻的呜呜溢出唇边。
源玖纪不再理会他们,抬脚就准备离开,幸存者们见状都急了,他们有人喊道:“你不是说了,只要我们说出真相,你就会带我们走。”
源玖纪顿住脚步,扭头朝他们勾起一抹浅淡温柔的微笑:“我的话你们也信啊,蠢货。”
这句话配上她此刻的表情,委实令人心惊。
幸存者们一脸错愕,包括苑子夫人在内,都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出。
源玖纪看着他们的表情,唇角的温柔化作讥讽和嘲弄:“你们,远比你们口中的那些妖怪们更恶心百倍。”
“在妖怪们的眼里,你们没有贵贱之分,都一样。”这话是独独说给苑子夫人听的。
丢下这两句话,源玖纪再也不看他们一眼,抱着松下梨子就走。
眼见源玖纪真的离开,有人忍不住开始叫骂起来。
一个人骂,其他人也跟着骂,可无论他们骂的多难听,源玖纪都没有再回头看他们一眼。
茨木盯着源玖纪的背影,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有意思,还真有这样的人类巫女啊。”
苜蓿垂下眼眸,一语不发,他看到的和茨木看到的不太一样,他在女人身上看到了孤寂般的悲怆。
宝仙鬼看了眼杀生丸,见他那双金色的眼眸牢牢凝住在源玖纪离去的背影身上,颇感意外。不过让他最为意外的是一个人类巫女竟然能说出刚才那番话来,有点意思,和以往遇见的人类都不太一样。
源玖纪的思想和行为都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会让人觉得意外和不太一样都是在情理之中。
如果此刻站在这里的是日暮戈薇,恐怕他们也会认为对方很有意思。
这就是不同时代的差异。
源玖纪抱着松下梨子堂而皇之地离开了城堡,斗牙王的部下们没有一个为难她,任由她离去。
风,吹着。
城堡内的阴霾吹散了些,细碎的阳光洒了进来,却始终没有照暖任何人。
依然如此冰凉。
第61章 第六十章
源玖纪刚前脚离开城堡,菊平次他们后脚就进入了城堡。
当四人外加云母一只被一群妖怪围着的瞬间,阿落内心是有点崩溃的。
阿落盯着那些妖怪,脑子里已经思考着如何逃走这件事。
在阿落看来,逃跑不可耻,可耻的是把自己的小命丢在这个该死的地方。
杀生丸出现的时候,阿落用少年惯用的激动喊道:“翠子姐姐呢?”
十分符合阿落的身份和性格,但看在杀生丸眼里,他的所作所为极其可笑。
“走了。”杀生丸淡淡开口,嘴角勾着近乎讽刺的嘲弄。
别人或许看不懂,阿落却一眼看懂对方不屑他。
阿落阴冷地看着杀生丸,心情极度不好。
杀生丸从这些人身上嗅闻到源玖纪的气味,他知道这些人和源玖纪的关系,尤其……
眼睛不自觉落在那只二尾猫又身上,他记得这只猫又,好像是跟在那个叫珊瑚的人类小姑娘身边的。原来,这时候它就在啊……
瞧它那副警惕的模样,杀生丸哼道:“放他们三人走。”这三人是指菊平次、空城和海天坊:“至于这小鬼和这只猫又……跟我走。”
菊平次一愣:“不行。”他可是答应了要保护好阿落的,出个闪失,源玖纪知道了非撕了他不可。
杀生丸不喜欢废话:“跟我走。”就丢下这三个字,杀生丸也不废话,转身就走。
他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在场也没人管得了,茨木和宝仙鬼对视一眼后,耸肩由杀生丸去了。
眼见杀生丸离开,阿落想了想便决定跟上,他的直觉告诉他,跟着杀生丸就能找到那个女人。
云母的鼻子也很灵,它在杀生丸身上嗅闻到了翠子的气味,它想它也该跟上去。
二话不说,化作小猫的模样,云母灵巧地追过去,并跳上了他的长毛上。
“云母!”空城见云母就这么跟别的妖怪走了,急得要命,可他没办法追上去,因为他还被一群妖怪围着。
阿落没有多思考,在杀生丸转身的一刻就追了上去。
菊平次拉都来不及拉,只能眼睁睁看着阿落追那个强大的妖怪离开。
菊平次满脑子都是雾水,他搞不清楚现在的情况。
苜蓿看了眼有点懵的菊平次,轻轻开口:“那位巫女带着一个少女离开了。”
这话算是解了菊平次内心的惑,然后他下意识看向了不远处被妖怪们看押起来连话都不太敢说,只能缩着的幸存者们。
“他们是狮妖抓的,现在归你们了。”茨木不太喜欢这些人类,虽说人类也可以是他们的食物,可吃这种食物,他都怕肚子疼。
妖怪也是挑食的好不好。
菊平次再一次向幸存者们,最终将目光落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那是一个绝美的女人,比画像上的还要美上万分,他们此次的委托:苑子夫人。
苑子夫人是真的很美,美的只看一眼就会不自觉被吸引,只可惜菊平次、空城和海天坊都是出家人,他们对于美的事物和人顶多带有赏心悦目的看法,看上一眼就够了,其他想法根本不会存在。
菊平次侧头和空城还有海天坊对视一眼后,便下意识看向茨木:“那……”
话还没说,茨木做了个手势,然后围着他们的妖怪就让开了一条路。
菊平次点点头,算是礼貌回应,让他向一个妖怪道谢,实在是困难了些,能以点头回应真的已经不容易了。
他们三人立刻朝幸存者走了过去。
那些看押着这些幸存者的妖怪们在菊平次三人走过来后也让出路来,方便了菊平次走进去,直接来到了苑子夫人的面前。
近看果真更美,不过现在不是欣赏美的时候,菊平次向她行了礼:“受卞下城城主委托,特此送夫人回卞下城。”
一听眼前的法师是来接自己回家的,心情一直处于糟糕状态的苑子夫人高兴极了,她很久没这么高兴了,自从被掳走到现在她已经很久没见到自己的夫君,自己的父母了。
她实在是太想他们了。
“走,现在就走。”能离开这个鬼地方,苑子夫人岂有还留在这里不肯走的道理?要不是行动实在不便,她恨不得跑着离开。
“那,那我们呢?”眼见苑子夫人可以被带走,其他幸存者们连忙询问,有一个甚至死死拽住了菊平次的衣服袖子,他们可不愿意被留在这里。“法师,法师,求求你,求求你也带我们走吧。”
一个人伸手去抓,就会有第二个人去抓,他们用上了弱者惯用的手法,死死拽着菊平次的袖子,愣是不给他离开的机会。苑子夫人见这些幸存者拦着来接她离开的人,美丽的面容冷了下来,忍了那么久,早就濒临爆发边缘的她忍不住了,只见她抬起手一巴掌拍上了其中一个抓住菊平次袖子的男人:“把你们肮脏的手从尊贵的法师大人身上拿开……你们也配被一起带走?记住了,他们只是来救我的,不是来救你们的。”傲慢的姿态和其他幸存者们卑|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人啊,在压迫中总会学会反抗。
一旦人了有反抗的念头,强权在他们看来就是罪不可恕的存在。
一直看苑子夫人不顺眼的那名少女悄悄来到苑子夫人身后,狠狠把她推倒在了地上。推完她,她还不客气地朝她的肚子狠狠踢了上去,边踢边尖叫道:“你这个恶心的女人,还怀着那妖怪的孩子,该死的应该是你,要不是你,我们村子的人,怎么会只剩下我一个人?你这个令人作呕的女人!你该死,你最该死了,你去死——!!”少女的脸上满是癫狂和狰狞,她根本不顾苑子夫人是否是贵族这件事,在她看来,在这个到处都是妖怪的地方,他们都是一样的,都是别人眼里的蚂蚁。
既然都是蚂蚁,何来贵贱之分?
少女的行为过于突然,等菊平次他们反映过来,苑子夫人身|下已经开始流血,她抱住自己的肚子,表情苍白,全身痛得都痉挛了。
幸存者们冷眼看着苑子夫人,既然有个人开始反抗了,那他们对于苑子夫人的不满就如被打开的潘多拉之盒一样,喷涌而出,再难控制。
他们打心里希望苑子夫人就此死掉,这样她死后,一切都跟他们没有关系了。
不然,很麻烦。
这时,有个拽着菊平次袖子的人说道:“法师,你要不先带我们离开吧,她,她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那个妖怪的,死了就死了,救……”后面的话在瞬间戛然而止,因为菊平次投递在他们身上的目光过于冷漠,冷漠到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