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带着梨子离开后，我们便带着剩下的幸存者也离开了城堡……那些西国的妖怪没有为难我们，我们离开的也非常顺利……”菊平次慢慢走在源玖纪身侧，说起了当年的事：“当时，苑子夫人出了事，孩子没保住，送回城的路上精神状况就不是很好，而且……”说到这里，菊平次的表情就变得极其痛苦：“翠子，他们说你和妖怪同流合污，所以西国的妖怪才会放我们走的。”这个问题萦绕在他心头过，只是在经历卞下城事故后，这个问题似乎也不在是什么问题了。
只是看到源玖纪，他忽然想起来便随口一问。
源玖纪没有停住脚步，只是继续往前走。
“和妖怪同流合污，害死梨子的不是他们吗？”
菊平次先是一愣，随后了然地笑了笑：“也是，你说的没错，是他们呐……”这一声呐透着历经沧桑的痛苦，让人听了鼻头一酸。
源玖纪猜菊平次一定过得不好。
“他们如何说我是他们的事，主要还是你们如何看待这件事了。”有些事一旦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就对其他外界因素的一切保持一定怀疑的态度，所以无论怎么解释都是没用的。
源玖纪也懒得去解释。
但她相信菊平次有自己的理解和判断。
“……我们去卞下城后，发生了一些事，空城和海天坊死了，那些幸存者也死了，我是逃出来的……不过，他们当时以为我也死了……”菊平次继续了刚才的话题，说出了一件让源玖纪惊讶的事。
“你说什么？”脚步一顿，源玖纪侧头看向菊平次。
菊平次神色带了一丝痛意：“苑子夫人不知道对卞下城城主说了什么，城主一声令下，杀光了所有人，包括护送他们的我们，我要不是空城和海天坊护着，加上命不该绝早死了，而且他们对你下了追杀令。只是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有下落，便不了了之了……”
这些年，菊平次一直以为翠子死了，毕竟她完全没了消息。
眉头拧得紧紧的，卞下城那边她也曾去打探过消息，只是里头藏得滴水不漏，压根没有任何消息传出，岂料当年竟然发生了那样的事。
想起苑子夫人，源玖纪也不奇怪，那个女人的确干的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想到海天坊和空城就那样死去，源玖纪内心止不住有些悲伤，如果不是这件事，他们是不是就不会……？
闭了闭眼，源玖纪忍着悲痛，问了句：“尸体呢？”
菊平次抿了抿唇：“我把他们拖出来埋在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你放心，不会被打扰了。”
菊平次也是在那个时候起开始产生了自我怀疑。
他觉得人心险恶起来比妖怪更甚。
这些年来，他便如此浑浑噩噩，一度忘记自己作为法师的职责。
想到这里，菊平次忽然捂着眼睛蹲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在做梦，梦到空城和海天坊，我们是不是错了？那些人值得被救吗？”
源玖纪看着他，半晌，轻叹道：“救人不过是无愧于心，就看你如何斟酌了。”
菊平次低着头，一语不发。
“善恶皆在一念之间，与是人是妖没有任何关系。”
第92章 第九十一章
菊平次跟着源玖纪回了村子，看到了当年那些被他们一起救过的村民，也看到了一个有别于外面世界的祥和之地，心里不知为何特别欣慰。
村民中有许多人都是认得菊平次的，就算他现在的模样和当年比较起来有些落魄，可自己的救命恩人，估摸化成灰他们也是识得的。一些人见到他激动极了，还有人问起了空城和海天坊，提及那两位，菊平次目中神采微弱，脸上的表情也僵硬了一些，看到这个反应，许多人瞬间就明白了什么，便不再提及。
之前村民给源玖纪腾出来的屋子在她搬上山后就一直空着，菊平次回归自然给他住了。收拾了一下，曾经的菊平次似乎又回来了，那个清俊温柔的年轻法师，除了面容沧桑多了一丝疲惫，但眼中的光亮却从未消失过。
初心未变，这便是最好的。
“你倒是聪明，还用改变面容的方法隐匿踪迹。”菊平次在知道这些年她一直以改换容貌到处游走，接受委托后便夸赞她。
“我怕惹麻烦，也怕给他们带来麻烦。”说着，她看向了屋外。
屋外，孩子们在开心地跑来跑去，村民们笑语欢声的，那无忧无虑的模样，谁能想到他们曾受战火侵袭过？
菊平次也看向了窗外，如今这个地方很好，比起外面的人间炼狱，这里简直是人间天堂。
他真没想到源玖纪这些年一直在这里，给这个世界坐落了一处僻静之地。
“翠子，你还记得那个叫阿落的孩子吗？”忽然，菊平次提起了阿落。
“阿落怎么了？”这些年，她和阿落生疏了许多，她也想过原因，后来觉着可能因为孩子长大的关系，他又不是她的笼中鸟，本就是外面的人，飞到外面去是应该的。
“我曾经见他跟了卞下城城主。”菊平次神色淡淡：“前些年，我躲在一间破庙的神像后面目睹了他帮着卞下城城主杀俘虏……”他不是故意要提起这个人，而是他记得这个少年多么缠源玖纪，他不知道这个孩子现在去了哪里，如果和源玖纪还有来往，他希望对方能够警醒。
那个少年在初见时就并不是天真驯良的主。
听了菊平次的话，源玖纪神色看上去平静极了，她的唇微微抿紧，眼下垂，似乎在思考菊平次的话。她有脑子，自然知晓菊平次这话并不是有意挑拨，他也没有必要。
他在陈述一个事实，也在提醒她一个事实。
只是对阿落，源玖纪的感情终究是复杂的，从救下那个少年到如今，她对他是真心实意的。
一路走来，那个总叫她翠子姐姐的少年已经和她的亲人没有任何区别了。
她知道阿落变了，她不傻，就算在掩饰，沾染过血的味道也是消不掉的，只是她不愿意承认罢了。
自欺欺人这一点，她其实也挺厉害的。
大概滤镜厚了就会觉得对方什么都好，就好比她一直“瞎”了眼一样的爱着杀生丸一样。
认真说起来，爱上杀生丸也不是真的瞎了眼，本身就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就好比你爱着一个人，那个人不知道你爱他，最终走向另外一个人，难道你要因为这种事骂他狗吗？其实，主要就是心理上难接受，实际上人家压根没错。
而且，如果说杀生丸是狗的话，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她拒绝了阿落两次。
她从另一方面也挺狗的。
“翠子？”见她迟迟不说话，菊平次轻轻唤了她一声。
“我知道了。”源玖纪回过神来，朝他看过去，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
菊平次听了她这一声，不知为何内心安了许多。
“菊平次先生，如果没有地方可去，就留在村中吧。”这些年，菊平次肯定受了很多苦。
愣了愣，菊平次很久没听到这样的话了，像他们这样的人，来来去去，哪里是归处呢？所以，有个家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但源玖纪的这话意味着他可以留在这里，把这里当做家。流离多年，菊平次已经很久没感受到这样的温暖，垂着头，双手捂着脸，菊平次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好。”
有什么东西穿过捂着脸的指缝，晶莹剔透。
盯着他，源玖纪笑了笑，柔声道：“好好休息。”说着，她起身接着又道：“我住在山顶，有事上山来看我呀。”边说，边来到门口，推开屋门对守在门口的村长笑了笑：“菊平次先生答应留在这里了。”
一听她的话，村长和其他村民们都欢呼起来，听着屋外头的声音，菊平次慢慢抬头，脸上挂着明显的泪痕，嘴角却勾着浅淡的微笑。
他喜欢这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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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牙王和飞妖蛾一战落下帷幕，飞妖蛾和他的儿子，还有一众手下不是被杀就是被封印。
解决完这个大麻烦，西国这边就尘埃落定，一切又恢复到过去的安宁。
只是，对其他人来说是恢复了安宁，而对斗牙王来说，他的麻烦还没有结束。
说是他的麻烦也不对，应该说是……杀生丸的麻烦。
苜蓿这几日不太对劲，其实也不能说这几日，而是自他前些年失踪归来之后，在他身上就发生了明显的一些变化。
谁也不知道苜蓿当初失踪去了哪里，他回来后也不说，宝仙鬼和茨木问他，他只是淡淡一笑，然后看向了斗牙王。
当然，斗牙王是知道他去了哪里，他身上有那个人类巫女的气味，是她救了他。
这天，也不知道出于什么想法，斗牙王竟然抱着看到自己就哭的杀生丸，转道去陪苜蓿望天发呆去了。
那只鹿妖安安静静坐在一座山坳上，漂亮的眼睛凝注着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斗牙王一手托着已经睡着的杀生丸，慢慢走了过去。
“不回去？”战争结束，所有人都回去了，唯独苜蓿没有离开，虽说苜蓿是自己的部下，可他也是斗牙王的朋友。
“不知道她好不好，这些年，我一次都没有去探望过她。”苜蓿轻轻开口，起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
“她很好。”斗牙王站到他身侧，直接接了话。
他前段时间找过她，没有见着面，远远瞧了一眼，挺好的，看上去过得不错。
苜蓿一怔：“您，知道？”
“你身上有她的气味，我的鼻子还没有废。”他盯着天空，那星河璀璨极了，就像一条潺潺河流，往遥远的天际流去。
苜蓿轻笑出声：“我倒是忘了，你的鼻子一向很好。”
斗牙王没回应，只是低头看了眼一脸还在睡，但明显蹙起眉头的杀生丸。
他不太舒服。
此刻的杀生丸才刚会走路，大眼睛纯良可爱，啥都不懂，就连牙齿都小小的，没有长齐。
他不知道自己被父亲抱着，只是潜意识里想要脱离这个温暖的怀抱，没有原因，只是不舒服。
“他们真的回到自己的时代去了吗？”这是苜蓿的疑问，在见到她，和她相处的那段时间，苜蓿头一次产生了这个疑问。
他们真的回到自己时代去了吗？
为什么她没有变？虽然对她不了解，可他很确信那日在城堡见的人类巫女和救他的人类巫女是同一个人，那个灵魂不会是别人的。
斗牙王没有说话，只是拧起了眉。
“我不认为她回去了。”苜蓿淡淡又丢了一句，随后便不再言语。
斗牙王继续拧着眉，蓦地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杀生丸，眼眸半垂，似乎在思考什么……
******
阿落回来了，在菊平次回村的第三天，阿落归来。
阿落和村里的人都没什么交集，他性子看似活泼，实际上冷漠极了，除了源玖纪，其他人在他眼里就是个屁。
自从源玖纪搬上山独居后，阿落每次回来就直接去了山上，和村里的其他人没有任何的交集来往。
村民们善良淳朴，也从未多想过，只当他孤僻，便不再多想。
这一次归来，村中依旧无人知晓。
看着站在屋外的阿落，源玖纪朝他笑了笑：“欢迎回来了。”
阿落盯着一点都没变的源玖纪，唇边泛起一抹浅弧：“我回来了，翠子姐姐。”
阿落一回来，源玖纪便会亲自下厨给他做好吃的，这一次真是巧了，他回来她也在家。
说起来，真的好久没有好好看阿落了，少年的模样早已褪去，他已是成熟的青年，眉宇间透着一丝沉稳以及压抑不住的阴郁。
十分明显的变化，源玖纪一眼就发现了。
吃着源玖纪亲手做的食物，阿落心里很高兴，他不动声色地瞄了眼也在吃饭的源玖纪，心底不自觉暖呼呼的。
这就是他一直想占为己有的人。
被人一直盯着，源玖纪自然不太舒服，她微抬眼看向阿落：“我脸上有什么吗？”
阿落微微一笑：“没有，就是好久没见姐姐了。”
源玖纪笑道：“姐姐也很久没见阿落了呀，上回见面还是半年前吧……怎么样？外面的日子？忙不忙？累不累？”他们俩之间的对话一直如此，平平淡淡，没啥营养，就是一些家常，但却温馨。
“还好，就像翠子姐姐你说的，该到外面的世界去看一看，只有看一看才知道世界有多大。”阿落低头喝了口汤，然后又笑了笑：“外面的世界真的很有趣，每次都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翠子姐姐也该到处走走……”说到这里，他忽然顿了顿：“忘了，翠子姐姐你也一直在外呢。”
源玖纪咬着饭团：“过两天，我又要出门一趟，有个村子发生了一些怪事，我怀疑和妖怪有关系，打算过去瞧瞧，没有意外，大概三四天就能回来。”
阿落道：“好，我等你回来。”
源玖纪笑了笑，便转了个话题。
阿落是变了，是人都会变的，这世上有多少人不变初心呢？
菊平次说的话在脑海里浮现，不过源玖纪没有问，她觉着有些事还是亲眼见到才好。
问了，她估计阿落也不会给她想要的答案，与其这样，不如自己去找真相和结果。
晚上，阿落回了隔壁的单间，而源玖纪自己一个人躺在屋子里休息。
她没有睡着，只是盯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陷入了发呆状态。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妖力，那是结界被破开，妖力涌进来的力量。从床上马上跳起来，披上衣服推门出去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迈出去的步子一顿，她就站在门口位置，盯着不远处的白影，脸上写满了疑惑。
她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这位。
“斗牙王先生？”那人背对着她。
听到源玖纪的声音，斗牙王转过身，也露出了被他托在手里，还在睡的杀生丸。
杀生丸不能醒，一旦醒他势必会哭，因为他对斗牙王有抵触，那抵触只因斗牙王身体里与他同样的灵魂。
“好久不见，翠子小姐。”他只知道眼前这个人类巫女叫翠子，至于她真正的名字，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就连杀生丸用他身体期间，也从未唤过她的名字。
“您这是？”
“我带他来看看你。”说着，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杀生丸。
源玖纪盯着杀生丸，有那么一点小激动，毕竟她从来不知道小时候的杀生丸那么可爱。小小一只，一点戒备心都没有，就……可爱到离谱。
走过去，源玖纪伸出手，不敢随意触碰，就轻问道：“我，我可以抱抱他吗？”
斗牙王点点头，把杀生丸递到了她的面前。
抬起双手，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源玖纪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从斗牙王手里接过杀生丸。他真的很小，银白色的头发很长，脸软糯可爱，谁都不会想到长大后的他会是那般冷漠的模样。忽然间换了个温暖的怀抱，杀生丸有点不舒服的哼了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