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离在人类与妖物之间，桔梗始终在寻找可以接纳自己的所在，徘徊十数年，终于遇到了。
那是一对半妖孩子。不知道为何，在初次见到他们的时候，桔梗心中便油然而生一股亲切，本能地想要接近他们，却囿于巫女的身份以及身后瑟瑟的村民，不得不强硬地赶走他们。
他们看来的目光叫桔梗心颤，那是多么、多么信赖与亲近的眼神！可她却是要将他们赶走的人，那样的目光，之后不可能再投射到她身上了吧。
她失落地垂下眼帘，哪里想到他们全然不介意自己的失礼，固执地要黏在她身边，不介意她是巫女，不介意村民们畏惧、排斥的态度。
不时有村民悄悄跑来找她，劝说她“把妖怪赶走”，桔梗非但没有听，反而突然觉得，他们和自己是一样的。
于是她的心扉完全敞开了，任由那两个孩子肆无忌惮地接近自己，亲近自己，依赖自己。在桔梗的影响下，枫也逐渐和清缓与清蛮玩闹起来，每当四人在一起的时候，桔梗的心总是温暖而宁静的。
他们来告别的时候，桔梗很是伤怀了一阵，却看出他们依恋不舍的目光，只能强打起精神叮嘱他们万事小心。
后来，又出现了一名半妖，穿着火红的袍子，头顶两只犬耳，比起清蛮与清缓，更像妖怪。
虽然他咋咋唬唬的很是不驯，但桔梗只要想到清蛮与清缓，就全然不在乎了。她希望那两个孩子遇到巫女或妖怪时，可以被包容与善待，于是她选择包容与善待此时的犬夜叉。
可就是一时心软，让别人钻了空子，连性命也葬送了……
弥留之际，能看到枫，清缓，清蛮，能看到自己最为重视的人，应该也足够了吧。
她的意识自此陷入一片虚无的黑暗。
似乎过了很久很久之后，耳边渐渐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为什么她还没有醒来？”
“姐姐……”
“清蛮，离我远一点，我不能保证不会连你一起打。”
清、蛮？是清蛮与清缓吗？难道他们也死了？不，他们可是半妖啊！
桔梗倏地睁开双眼，急切地看了过去。
她看到清蛮苦笑着拉住清缓的手臂，熟悉的场景叫她唇边不自觉流露出一丝笑意，清缓那孩子寻常看似清冷，却总是会在熟悉的人面前变得孩子气。
不远处有人不屑地冷哼了一声。
桔梗下意识循着声音看去，恰好对上一双金色的眼瞳，划过脑海的第一个想法是，真是与清蛮相似的美丽的金色。
她一惊，自己在想些什么？
“口口声声说着关心，却连人醒来了都没有注意到。”那人嘴唇轻启，吐出一串低沉好听的话语。
什么？桔梗有些迷糊，没顾得上去想他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眼神已经不自主地将他打量了个遍。
金色的眼瞳下是妖冶的紫红色妖纹，桔梗立刻明白，他并非人类。也是了，人类怎么可能拥有金色的瞳孔。这妖怪穿着好看的白色和服，上面点缀着大片的六角梅花纹，胸前是精致的铠甲，右肩围绕着一团雪白的毛绒绒。
桔梗手指动了动，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觉得自己清楚那东西的手感，很柔软，很温暖。
她来不及思考原因，大脑在下一瞬间便被投入怀抱的人填满了。
是清缓。
“母亲！”少女激动地拥抱住她，呼唤迫切而真诚。
桔梗霎时想起自己为何惊醒，为刚才的分心感到惭愧。她缓缓抬起双手，待触到她脊背以后才有了心脏落到实处的感觉，紧紧地反抱住她。
“好久不见了。”清蛮笑得温和，双手却有些不易察觉地颤动，张开手臂将这两个女子抱在怀里。
杀生丸眯起眼睛，不甚习惯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邪见更是受不了地抬手捂住眼睛，真是的，也只有人类和半妖才会这么肉麻吧！他偷偷去看杀生丸殿下，猜测他应该和自己一样，受不了想走了。
玲则双手抱胸，十分感动的样子，眼角甚至闪烁着不明的亮光。
邪见撇撇嘴。
可他等了又等，杀生丸殿下始终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桔梗缓和情绪，忍不住问道。
“你在哪里，我们就在哪里啊。”清缓松开桔梗，眨了眨眼睛，答非所问。
饶是再担心再紧张，桔梗还是忍不住因为她的回答失笑。
“说来话长。”清蛮到底理智一些，“你死去之后，我们用四魂之玉保存了你的身体……”
说到这里，他仔细地观察着桔梗的反应，见她没有明显的不悦才接着说道：“身体得以保存，灵魂却不知为何分散了，还是依靠他——”清蛮指向杀生丸，“——才完全唤醒了你。”
桔梗再一次看向那个气质清冷却妖冶十分的妖怪。
“多谢。”她想了想，还是先道了声谢。
杀生丸冷着脸，完全没有回应的意思。
桔梗听到清缓在自己耳边不高兴地嘀咕着：“这家伙，以后有你好受的！”
她不明白这孩子在念叨些什么，手下安抚的摸摸她，也不介意这妖怪的态度，而是继续说道：“这段时间劳你照顾这两个孩子了。”
桔梗知道自己或许不是他的对手，又顾及到清缓与清蛮，对他难免客气许多。若是她一个人，这妖怪任他如何也无所谓，但显然，这两个孩子对他的态度不一般。
杀生丸瞥了她一眼：“与我无关。”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哪里照顾过那两个小鬼，反而打得很是顺手。
桔梗一顿，道：“那我们……”她想和这个妖怪告辞了，他的妖力十分强大，让桔梗本能地生出不安。
杀生丸打断了她：“既然你已经恢复，冥道石可以交还了。”
冥道石？桔梗微怔，脑中隐约浮现出些许画面。
“我们不能把冥道石还给你，目前还无法确认母亲的身体是否完全痊愈了。”清蛮上前几步，拒绝。
杀生丸皱眉：“那和我有什么关系。”在他看来，现在的桔梗已经恢复了神智，那他欠他们的关于冥道残月破的事情已经一笔勾销了。
“你要这石头干嘛？”清缓狠狠往他心上插刀子，“反正你现在还不会冥道残月破。”如果他已经掌握了这个招数，就不会执着于这石头了。
杀生丸眉心狠狠一跳，杀气森森地看向她。
“看来我没有说错。”清缓微笑，端的是善良无害，这还是她从母亲身上学会的。
此时清缓和清蛮与杀生丸相对而立，剑拔弩张，桔梗则被他们完全护在身后。
“即便没有天生牙，我要杀你也很简单。”杀生丸冷笑。
“如果真的那样简单，你就不会只是站在这里了。”清缓有恃无恐。
话音未落，她便感觉脸面被一股劲风打得微疼，下意识手臂交叉护在脸前，恰恰挡住迎面而来的一拳。但即便是侥幸挡住，这一拳带来的余劲也让她脚下连连倒退数步。
退后的时候，清缓勉力调整方向，总算没有撞到身后的桔梗，却无法避免地将桔梗暴露在杀生丸正面。
这一击可谓是既突然又凌厉，清缓勉强稳住身形之时，清蛮鬓边被掀起的头发才堪堪落下，他与清缓想法一样，都认为杀生丸受制于冥道残月破的消息不会动手，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成功击退一人，杀生丸微眯眼睛，身形一扭便准备直取他们的弱点——桔梗。
可他没想到会看到这样一副表情……
伸出的手爪停留在桔梗颈侧，杀生丸能够感觉到手底下的温热和跳动的脉搏，却怎么也下不去手了。
桔梗脸颊绯红，双手掩在脸上试图遮盖，但显然很失败。她眼睛睁得大大的，双眸泠泠泛着水光，本来是直直盯着地面，因为清缓的动作下意识抬眼看向前方，恰好与贴近的杀生丸对视上。
那一瞬间，连掐在脖子上正在威胁自己生命的大手都顾不上去理会，桔梗只感觉大脑一阵动荡，连基本的思考都丧失了，只知道一直回放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的画面：她靠在眼前这个人的尾巴上，嘴里含着他的手指，他在给她喂吃的。
为什么她的脑子里会突然之间浮现出这样奇怪的记忆？那个人真的是她吗？他真的做过那些事情吗？可他不是妖怪吗？为什么妖怪会照顾她？为什么他会这样照顾一个巫女？
清蛮眼睁睁看着杀生丸白色的身影从自己身前掠过，看到他干净利落地捏住桔梗的脖子，瞳孔骤缩，耳边几乎已经听到颈骨被折断的脆响。
不！
他目眦欲裂地试图阻止杀生丸，心里却清楚知道自己和杀生丸的差距有多大，清缓才刚刚化解掉那一拳的冲击，显然也来不及做些什么。
已经不可能了吗？清蛮绝望不已，他来到这个世界的意义就是看着自己的父亲亲手杀死自己的母亲吗？
可那声脆响却久久没有传来，杀生丸并没有动手。
清蛮猛地惊醒，闪身到桔梗身边与杀生丸对峙，却不敢动手做些什么，杀生丸的手还放在桔梗的脖子上。四魂之玉可以再次救回桔梗的性命吗？他不知道，他不敢赌。
清缓同样严阵以待。
杀生丸的表情十分奇怪，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仅仅是与这个巫女的眼睛对上了而已，仅仅如此，手里却突然没了力气。虽然他的本意也不是杀死这个巫女的，但是……
桔梗的脑子已经快要变成一片浆糊了，随着时间流逝，那些记忆也愈发清晰，她、她那个时候究竟是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会那样依赖地趴在他身上？为什么会那样毫无防备的睡着？
作为巫女，对妖怪的防备应该是刻在骨子里的啊！
可、可是，她的眼睛片刻也无法离开他，他当时竟然出手照顾她了，他看到她那般羞人的模样了。
桔梗迷迷糊糊地想，她要除掉这个知道自己糗事的妖怪，但她又想到，自己应该不是这个妖怪的对手，不，她可是巫女，她是不能饶过妖怪的。但这个妖怪并没有伤人的意思，他反而还救了自己……
桔梗眨了眨眼睛，杀生丸好似被她这个动作电到一样，瞬间收回右手退开，背过身去不看任何人。
清蛮与清缓回过味来，对视一眼，彼此都不知道这时应该说些什么。
“邪见，走了。”
“啊？啊！杀生丸殿下！等等我！”刚刚那一系列变故也看傻了邪见，杀生丸都走远了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叫着跟了上去，玲回头好奇地看看他们，也追了上去。
清缓与清蛮难得体贴地没有说些什么，让杀生丸自己去平复心情。
第149章 二十七
“母亲？”见桔梗依旧维持着双手捧颊的动作，许久没有变化，清蛮想了想，犹豫地开口喊了一声。
桔梗对此没有反应。
清缓有些着急，担心是不是冥道石出了问题，影响到了桔梗的身体。
清蛮以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再一琢磨，试探道：“桔梗？”
桔梗这才惊醒，愣愣放下手，“清蛮？”
“还有清缓。”清缓凑上前去。
桔梗微笑，摸摸她的头，“嗯，还有清缓。”清缓敛去一身不驯，乖巧地在她手下蹭了蹭。
“你们都在这里，可以与我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吗？还有那个妖怪的事情，为什么我会和他……”桔梗顿了顿，那段记忆并没有出现清缓与清蛮的身影，她无法确定他们是不是知道自己和那个妖怪之间的事情，斟酌片刻后还是选择隐去不说，转而问起枫来。
“枫呢？她还好吗？”
清蛮心里好奇她刚刚和杀生丸之间的异常，但聪明地没有多问，顺着桔梗的问题解答起来。他并没有直接说起枫，而是从当年桔梗刚刚离去的时候开始，说了他和清缓的计划，以及这些年的等待，最后才告诉桔梗，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之久。
桔梗细细蹙眉，安静地听着他的叙述，在听到过去了五十年时，抚在清缓手背上的手指禁不住颤了颤。
五十年？竟然已经过了五十年。
“即便会被母亲你怪罪，我们也还是固执地这样去做了，你生气也好，怨恨我们也好，我们还是这样决定了。”清蛮最后近乎自暴自弃地说道，桔梗死得从容且恬静，甚至还有丝丝解脱之意，面容看起来与熟睡无异。他知道桔梗对自己的死亡是没有怨恨的，可是他故意不去想背后的原因，只想要唤回自己的母亲。
桔梗闻言没有马上开口，却收回手端正地坐好。她这严肃的样子，叫原本放松地依着她的清缓也不由提起心来，提心吊胆地看着她。
“我知道我们很自私，但是……”清缓试图解释。
“不必再说了。”桔梗淡淡开口，轻声打断了她。
清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在她的目光下放弃了。
他苦中作乐地想，以往这种严肃而沉闷的氛围可只会发生在他们与杀生丸之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母亲对他们来说，一直是温柔而包容的存在，有这样一番崭新的体验，倒也新奇。
过了好一会儿，桔梗才慢慢说道： “我告诫过枫，四魂之玉是十分危险的，我想她也警告过你们。”
清蛮无言以对，枫的确是提起过这个，但是他又不能说这是另一个世界的她的安排。
“我的确是生气，生气你们不听我的话，没有将四魂之玉毁掉；生气你们不顾自身安危，贸然使用四魂之玉。若是你们也和那些妖怪一样，对四魂之玉生出觊觎之心，后果是难以想象的，不仅是你们自己，甚至整个枫之村都会因此陷入危险。”
清缓与清蛮均低着头乖乖挨训。
桔梗看到他们这副模样，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教训不下去了。
“至于我……”她垂下眼睛，对自己的死而复生反而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感觉。
“母亲……”清缓忍不住抬头喊她。
桔梗淡淡地看向她：“我并不是你们的母亲，不是吗？我的生命不值得你们冒这样大的风险。”这两个孩子在枫之村时不是没有机会夺取四魂之玉，桔梗知道他们对四魂之玉的不屑一顾。
“不，你是。”清缓摇头。
桔梗：“……你们的母亲是人类？那父亲呢？”她不再就此事与他们纠缠，早在刚见面的时候她就见识过这对姐弟的执拗。人类的性命短暂，桔梗猜测他们的母亲可能是过世了，但她莫名觉得他们作为妖怪的父亲应该还活着。
清缓艰难地眨眨眼睛，不情不愿地道：“父亲……父亲走了。”她可没有说谎，杀生丸刚刚才走。
桔梗不知道她的糊弄，问道：“去了哪里？”
“我也不知道，他和很多大妖怪打过架，所以总是到处乱跑。”
桔梗思考着她话里的意思，“和很多大妖怪打过架”？他是结了很多仇家吗？所以才会四处躲藏，还害得自己的孩子流浪在外。她想到刚刚才离开的大妖，那也是他们父亲的仇家？可他并没有下杀手，听清蛮一开始的介绍，她能够恢复神智，还是受了那个大妖的帮助——虽然他否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