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氏自然也是打听到了这白大夫从前治好的病例才敢请他来的,闻言亦是喜不自胜,可她到底经的多了些,也要更镇定些,安抚江华容道:“你这病需静养,切不可如此大悲大喜。”
“阿娘,我是高兴,你不知我盼着这一天盼多久了,终于,终于…………”江华容哽咽。
顾氏何尝不知道,也觉得艰辛,说罢,她又拉着白大夫一一询问了如何诊治,如何补养。
送走白大夫后,江华容眼角的喜色才慢慢压下来,但唇角仍是翘的,已然想见了日后的无限风光。
顾氏瞥了她一眼,敲打道:“纵然有的治,你也不可掉以轻心,先前净空的事你又忘了,这日后我看你还是多借着回府探病的名义来看我,在府里诊脉,我方能放下心。”
“可这样,阿娘你岂不是要装病?”
“只要你能好,装病又算什么,不过忍一时罢了。”顾氏嗔怪道。
“阿娘……”江华容埋在她怀里,难得生出一丝愧意,心口的巨石落地之后,她忽然又想起来另一桩顾虑,“我的病算是稳妥了,但此事没完,还有一事尚且不明,阿娘可还记得我先前让你去查裴时序尸骨的事,他在青州还有个未婚妻,你可曾查到线索了?”
“我正想同你说,昨日派去的人刚刚来了信,说是查了小半月却一无所获,裴时序户籍上的住址早就没了人住,是个空巷,他那未婚妻更是闻所未闻,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根本无从下手。”顾氏也觉得头疼。
“那姓裴的不过一个小商户,做点小本生意,我当时听他说他只有一个亡母,恐怕日子过的十分艰难。想来,他那未婚妻定然也是个没名姓的,依我看,找不着不如便算了!”江华容迟疑着道。
“斩草须除根,这女子既能不远千里来收尸,料想是个情深意重的,难免不会追查下去,隐患不除,迟早会惹出祸来,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给咱们来上一口,我看还是得查下去。”顾氏摇摇头,觉得她还太年轻。
“可青州本就多商贾,一个小商户如何好查下去,兴师动众又恐会惹人注意,这该如何是好?”
顾氏亦是在思索,忽地想起来一人:“你三妹妹不也是长在青州,她虽长在庄子上,一无所知,但她舅父正是青州数的上名的商贾,咱们对青州不熟,他们对青州可是了如指掌,这种人虽卑贱了些,消息确实灵通,又不必兴师动众,刚好为我们所用。”
江华容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便只能随母亲安排。
于是顾氏便写了一封信,只说是这姓裴的同他们有些牵连,让林氏暗地里查一查,写完之后派孙妈妈拿给了江晚吟,让她帮着寄过去。
恰好,此时,康平也买通好仆妇暗暗递了信给江晚吟。
那仆妇借着送水沐浴的名义走时将信悄悄塞到了底下的门缝里,只要屋里的丫鬟一开门便能发现。
确保那信递进去了,她方借口离开。
偏不巧,从顾氏那里来的孙妈妈今日吃了些酒,走到廊下时滑了一跤,顾氏给她的那封信从她袖笼里飞了出去,落到了门边的灌丛里,被夏日繁茂的草叶一遮,完全看不清。
正好此时起了风,孙妈妈哎呦了一声,再爬起来,正好看见手边掉着一封信,便捡了起来,没注意身后还有一封信,不慎被风刮进了草丛里。
“怎么突然起了风?”她念叨了几句,也没多想,捡起了信,便去敲江晚吟的门,“小娘子可好些了了?”
门里,江晚吟今日烦闷,又被劝着吃了酒,沾了些酒气,正在沐浴更衣。
一听是孙妈妈,她微微起了身,叫晴翠去开门。
孙妈妈一开门便瞧见了满屋的水汽,便没进去,只将信递给晴翠,撇头对里面的江晚吟道:“这是夫人叫我递过来的,说是让您转呈给您的舅父。”
江晚吟不知嫡母怎么打起她舅父的主意了,顿时一惊,轻轻嗯了一声,压下了心惊叫晴翠接了过来:“我知道了。”
孙妈妈见信送到了,便叮嘱道:“那小娘子好生休息,咱们明早再回。”
孙妈妈走后,江晚吟怕嫡母对她舅父动手,心思一动,便叫晴翠拆了火漆,将信递过她先过一眼:“你拿给我看看。”
晴翠便信步过去,谁知,江晚吟今晚饮了酒,头正晕着,手一错开,那信在交接时一不留神掉进去了浴桶里。
晴翠呀了一声,慌忙去捞。
然等捞上来时,信上的字迹已经洇了一大半,模糊不清,依稀只辨的几个“裴”的字眼。
“娘子,这……这可如何是好?”晴翠慌了。
江晚吟瞥了一眼那晕成一片的信纸,也有些头疼,又担心那信对她舅父不利,便只好起了身:“算了,我去正房走一趟,打听打听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江晚吟将不慎打湿了信件的事告知之后,江华容微微诧异:“怎的这么巧?”
“我饮了酒,当时脑子有些晕。”江晚吟如实道。
顾氏却心道这样也好,总归江晚吟也是长在青州的,先问问她也无妨,便安抚道:“不妨事,原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许久不见你舅父,去封信问问他近况罢了。从前我外祖同你阿娘的外祖原是堂兄弟,后来你外祖迁往了青州,才渐渐远了,我记得你舅舅是青州有名的布商,如今布行的生意如何?”
“尚可,不过是维持些祖宗基业罢了。”江晚吟怕她打起舅舅的主意,不敢说实话。
“林氏在青州已绵延数代,想必一定对青州上下十分熟识吧?”顾氏又问。
“行商之人自然要耳听六路,眼观八方。”江晚吟见嫡母似乎有话要问,便直说道:“母亲可是有事要找我舅父?”
她一开口倒叫顾氏被动了些,顾氏干笑了一声:“你倒是个聪明的,咱们如今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也不瞒你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恰好知道你舅父在青州有些根底,想叫他帮忙查个人。”
原来是找人。
幸好不是动她舅父。
可伯府这些勋爵之家对商户一向十分鄙夷,竟也会有求他们的一日吗?
“是何人?”江晚吟有些不情愿,她并不想让舅父去趟这趟浑水。
“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不过是个不入流的商户,姓裴,名……”顾氏一时想不起来。
江华容连忙补道:“时序。”
“对。”顾氏笑了一下,“就是他,瞧我这脑子,记性是越来越差了,你可有空再给你舅父去封信?”
“谁?”
江晚吟原本垂着的眼骤然抬起,掌心也猛然抓紧,眼神前所未有的锐利。
“……裴时序。”江华容重复了一遍,“怎么,你认识他?”
第35章 真相
江晚吟何止是见过, 那是她相处了数年,如兄长一般的人,亦是她的未婚夫, 本应当同她执手一生的人。
可他却意外死在了他们成婚前。
裴时序,这个名字江晚吟已经许久没有从别人口中听到了。
且他更为外人所知的身份应当是林家的三郎,林氏年轻一辈的掌舵人,为何这个名字会从相隔千里的长姐口中说出来?
难不成长姐是知道了她在青州被舅舅接回去的事,有意来试探她?
给舅舅的信或许也是在试探她的过往,否则为何信上偏偏提到了她的姨娘?
未免打草惊蛇,江晚吟按捺住震惊,抿了抿唇:“不认识, 只是听起来是个男子的名姓, 有几分好奇阿姐为何找一个男子罢了。”
江华容有些心虚。
顾氏倒是镇定:“的确是个男子, 那是我们伯府的恩人。”
顾氏又笑呵呵地道:“你已经知道你长姐被设计的事了, 却不知当初正是这位裴时序裴郎君经过, 帮了她一把, 她才能摆脱贼人, 回了国公府。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何况是救命之恩这样的大事,可惜华容同他只有一面之缘,之后我们暗地里找了他数月, 但知道甚浅,这才想起了你舅舅。”
顾氏这些年来对付了不少忠勇伯在外头里头的莺莺燕燕,早已练出了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本事,谎话更是信手拈来, 面不改色,连江华容都自愧不如。
“是吗?”江晚吟狐疑地打量了嫡母一眼。
裴时序的确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算算时间,三月前的时候正好也对的上,若是他出手相助也不足为奇。
但直觉所然,江晚吟仍觉得哪里不对劲:“那母亲为何偏偏找上了我舅舅,我舅舅不过一介商贾,又远在青州,恐怕是帮不了忙。”
“说起来也巧,这位裴郎君恰好是青州人,说是远道而来行商的,我们母女对青州远不如你们熟悉,都是一家人,便想着请你们帮衬帮衬,三丫头,毕竟是救命之恩,一直不报我们搁在心里也不踏实,你说是不是?”顾氏拉着她的手温温柔柔的笑。
江晚吟却觉得造化弄人。
报恩?对一个死人怎么报恩?
且裴时序生前最厌恶官宦之家,他们便是想报,他也未必会接受。
裴时序天资过人,被他舅舅收养之后衣食无忧,本该是大展宏图的状元之才,但他却偏偏弃文从商,同舅舅做起了世人最看不起的商贾生意。
舅舅曾不无惋惜的问过他,他却只一笑而过,说母亲就是为了供他求学,劳累而死的,他每每念书时都能想起母亲,久而久之便生了厌。
又说从商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有心,在哪里都能干出一番事业。
确实也如他所说,裴时序脑子灵活,又擅长交际,舌灿莲花,他接手后短短几年时间里,林氏布行便像雨后春笋一样蓬发,在青州周边诸郡县也大肆进驻,舅舅也彻底放了手,颐养天年,一切全部交由与他。
这几年更是势头极猛,若不是他意外去世,林氏商行定然是响震整个南方的巨贾。
是以江晚吟听闻他被山贼谋害的消息时,除了丧夫之痛,更兼惜才之悲。
舅舅早已不亲自打理商行,裴时序这一走,林氏也遭到了冲击,短短几月的时间里,另一家江氏商行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大肆侵占他们的生意。
舅舅年纪渐长,纵然不服输有心与其相争,但毕竟生疏了,这段时间亦是焦头烂额,幸而有个伯府当靠山,总归要人忌惮些,这才不至于节节败退,这也是江晚吟不愿打搅他的缘由。
若是当真如顾氏所说,裴时序对她们有恩,她们对舅舅兴许也会扶持一把,于是江晚吟并没拒绝,只道:“母亲放心,我必会转呈。”
说罢,江华容微微松了口气。
她动作并不大,但江晚吟本就心怀疑虑,依长姐的心性,她像是有恩必报的人吗?
再加之之前阿姐借了山贼杀了那个设计她的人,江晚吟疑虑重重,脑中忽然生出另一个猜测,会不会,阿姐并不是报恩,而是在找仇人?
她越想心口越是砰砰,压下了心跳,有心试探她:“只是,人海茫茫,我只知姓名怕是难以找到,阿姐可还知道这人的消息,譬如父母?”
“不知。”江华容道,她若是知道哪里还用的着她查。
“那亲朋呢?”
“也不知,他似乎是独身来的,随身只有两三个家仆。”
“可曾婚否,若是不知本家,知道岳家也是好的。”
“没有,他正是为了她未婚妻子入的京。”
“若是都不知,样貌体征又如何,阿姐可否画一副像,也好叫我舅父看看。”江晚吟故意提醒道。
“样貌倒是不用急!他同你姐夫长得颇为相似,你按照你姐夫的样子画一副便是。”
江华容被她问的不耐,脱口而出,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说的太多了。
江晚吟眼皮跳了跳,也发觉长姐似乎对裴时序太过关注了,她知道这么多,当真只是一面之缘吗?
且裴时序分明已经死了,连她都能查到,她不会查不到,那么长姐究竟想找的是谁?
是她这个未婚妻么?
找到她又当如何,将她灭口么?
江晚吟微微抬了眼,江华容连忙噤了声。
此时,顾氏适时地插了话:“别总说我们,此事不急,三丫头,你还不知吧,你阿娘的骨灰已经接回来了,我同你父亲正在商量吉日,等定好了日子,便叫你回来送送你阿娘。”
“好,那便多谢母亲了。”江晚吟道。
“谢什么,咱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要你能好好的,母亲定不会亏待你。”顾氏笑着道。
江晚吟并不信顾氏的温情,但她前半句说的的确没错,不管她们背地里如何,在旁人眼里都是一家人,且婚姻皆是两姓之好,不但是她,她舅舅同伯府的关系也密不可分,若是伯府出了事,她舅舅亦是难逃一劫。
故而,江晚吟尽管心存疑虑,仍是没打草惊蛇。
不怕,她手中握有长姐给她的印章,长姐的嘴骗得了人,但印章不会,卖官鬻爵留的总不会是假名字吧?到时候只要找到户部的那位查查长姐当初帮忙的究竟是谁的名字,便知她究竟是想报恩还是报仇了。
江晚吟走后,江华容顿觉说错了话,拉着顾氏的手道:“阿娘,我刚刚说错了话,三妹妹会不会发觉不对了,万一、万一她知道了真相说出去了可如何是好?”
“知道了又如何,她不敢说的,傻孩子。”顾氏拍拍她的肩,“她舅舅还在咱们手上呢,咱们倒了,她阿娘,她舅舅都跑不掉,你放心吧,再说,有了白大夫,你的病也有转机了。当初你下红不止,公府又急着圆房,我也是没办法才出此下策,这样再相替下去不是持久之计,等你再养养,便叫江晚吟回来吧。到时候不管你能不能有育都无甚关系大不了替陆缙纳几房姨娘,将孩子抱过来养便是,用不着再这么铤而走险了。”
江华容并不想给陆缙纳妾,却也知阿娘说的是对的,便只好答应:“再说吧。”
心里却想着,这段时间,也确实该让陆缙同江晚吟晚上淡一淡了。
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前院陆缙却派了人来,说是时候不早了,该回去了。
江华容今日回来原是打算留宿的,也好显出公府对她的重视,但陆缙要走,她也没法拒绝,只得同顾氏含泪絮絮了一会儿,叫了江晚吟一同回去。
陆缙本也不过走个过场,又听康平来报,说已经安排妥了,便不紧不慢地搁下了酒杯,同忠勇伯告辞。
从前院出来的时候,他偏头问康平,又确认了一遍:“当真办妥了?”
“公子放心,我买通了仆妇,那仆妇借着送水的时候将信塞到了门缝里,后来她去收拾的时候又亲眼所见那信封已经拆了,小娘子定然是看了。”康平一一答道。
这等小事,陆缙自然不会自己动手,闻言微微点了头,便没再问。
在夜风里站了一会儿,江华容便携着江晚吟一同出来了。
夜色浓黑,檐下挂着两盏风灯,昏黄的灯光一打,照的江晚吟脸色略有些差,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她晃了一晃身,略有些不稳,更像是受了打击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