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那么多人,何曾需要你下水?”
“人命关天,我刚好会水,便没多想。”江晚吟被水一呛,忍不住咳了几声。
“没多想,湖水那么冷,你真当你是铁打的?你如今正在这种时候……”
“什么时候?”
江晚吟忽然抬了眼,若有所思的看着他。
她小日子这种事除了贴身的侍女,只有晚上同床的陆缙知道,可陆缙并不知道她和长姐晚上换了身份。
陆缙声音一顿,也发觉到了,改了口道:“你如今正在这种多病的时候,怎么能受冷?”
原来姐夫说的是她生病的事。
江晚吟抿了抿唇:“没事的,我水性好,再说,这不是好端端地回来了吗?”
陆缙火气更盛:“你若是回不来呢?湖面起了风你看不见?先上了岸你不知报平安,你知不知道多少人在找你,若是你没碰巧被风浪卷上来呢?”
陆缙沉声训斥着,江晚吟感觉自己发烧了,头晕乎乎的,什么都听不清。
她揉了揉眉心,扯着他的衣袖打断:“……可是姐夫,不管怎样,我救了陆宛,您难道不高兴吗?”
陆缙顿时止住声。
救了他妹妹,他该高兴才是。
与他亲妹妹相比,她一个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妻妹有什么紧要的?
一旁的安平似乎也不明白,正侧着目若有似无地打量着这边。
陆缙自己也说不出自己在气什么。
何况,连她自己都不爱惜自己,他又何必为她担心。
眼一垂,他看见江晚吟冻的乌青的嘴唇和发红的双颊那股烦闷更甚。
陆缙到底还是没说什么,转过了身,声音一如往常一般冷静:“高兴。”
明明说的是高兴,他声音却听不出半分高兴。
江晚吟望着陆缙的背影,愈发糊涂。
她本意借救了陆宛讨好他的,不知为何,反倒弄巧成拙,惹得他更生气。
“陆宛已经没事了,你也回去休息吧。”陆缙声音一沉,淡淡地吩咐道。
江晚吟想不明白,只好答应了一声:“好。”
她正要回去,忽然眼前一黑,趔趄了两步直直地倒了下去。
身后传来一阵惊呼,江晚吟一无所知,只记得倒下去前,仿佛有人托住了她。
陆缙亦是没想到江晚吟会晕过去,一回身揽住了她的腰,又拍拍她的脸颊:“怎么样?”
却没有回应。
再伸手一探,江晚吟额上烫的厉害。
披香院离得远,陆缙便吩咐暂且将人带到了立雪堂的一个偏房,又转头让人去请大夫:“脚步快些。”
吴大夫很快便来了,诊了脉后,当着一屋子小娘子的面不好多言,且江华容尚未赶到,长公主又在陆宛那里,他思来想去,便出了门,只同站在廊下的陆缙低声说了病情。
“世子,小娘子性命无虞了,等退了烧便能醒来,只是……”
“只是什么?”陆缙听出他的吞吐。
吴大夫叹了口气:“只是这江小娘子来了癸水,又在湖水里泡了这么久,伤了身子,体虚气弱,日后恐、恐难有孕。”
这诊断对一个女子来说实在太过残忍。
陆缙陡然沉默下来。
隔着半开的窗,他回头望了眼那尚在昏睡中的人,声音放低:“……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吴大夫沉思道:“不过小娘子年纪毕竟不大,好好调理兴许还有机会。”
“好,我知道了,此事暂不要外传。”陆缙许久才开口。
“世子放心,我必不会乱说。”吴大夫连忙答应下来。
陆缙没再说话,摆摆手让大夫下去,只自己一个人凭栏迎风而立。
安平从江晚吟房内出来时,正看见陆缙沉默的背影。
他还是一贯的长身玉立,但双臂撑在栏杆上,眉目不虞,似乎在压着火气。
安平知道陆缙虽待人温和,骨子里却并不容易亲近,脸上更是少见波澜。
像今日这样,属实是少见。
安平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才出声叫了一句:“表哥。”
陆缙仿佛没听见。
她又叫了两声,陆缙方回头:“你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
“没几日。”安平走过去,发觉他眉间蹙着,询问道,“宛宛已经救回来了,江妹妹也无事了,你怎么还皱着眉,是谁惹了你不高兴?”
“没有。”陆缙声音淡淡的。
若是安平不提,他尚未发觉自己气的如此明显。
“有的。”安平道,“你不知,你从前不高兴的时候,就是这副样子。”
她边说边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冲他挤出一个“川”字。
陆缙看着她蓄意引他笑的样子,颇给面子地扯了下唇角:“一别两年,安平,你还是没变。”
“变了的,只不过你没发现。”安平虽在笑,声音却低下去,“表哥你也变了。”
“我变了什么?”陆缙问道。
“变了很多。”安平状似无意地打趣,“变得……平易近人了许多。”
“怎么说?”陆缙倒是没发现。
“譬如,今日――”安平拉长了声音,“我记得从前常常有女子借落水接近你,好借肌肤之亲图个名分,可你从来都是视若无睹,今日倒是软了心肠,对这位江小娘子好似很关心”
她咬着关心两个字,微微加重。
其实这两个字她用的都极为克制。
那何止是关心,分明是紧张。
紧张中带着说不出的宠溺,众目睽睽之下他明明是在训斥,却盖不住的亲密,好像只有他能训斥,旁人试图附和反被他一个眼风扫了回去。
“有吗?”陆缙脸上没什么情绪,“毕竟是妻妹,来府里做客,不好让她出事,你表嫂会担心。何况宛宛也在,她虽然有过,总不能看着她不管。”
“原来是怕表嫂担心,你们相处的很好?”
“还行。”
安平哦了一声,却忽然笑了:“可是表哥,我记得你从前是不会,也不屑对人解释的。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却解释了这么多。你当真……只把这小娘子当成妻妹?”
她抬眼,试探地望向陆缙。
陆缙没说话,一回头,目光锐利。
安平立马投降:“我说笑的。”
作者有话要说:
100红包嘴比什么都硬
第42章 试探
陆缙的确变了。
两年不见, 他周身的气息沉稳许多。
薄唇微抿,不怒自威。
饶是安平这两年见惯了腥风血雨,被他看了一眼, 仍是有些心惊。
“你想多了。”
紧接着,陆缙淡声道:“你也说两年了,人都是会变的,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我成了婚,要周全的事太多,自然不能从前一样随心所欲。”
陆缙在说到成婚时语气微微加重, 安平立马便听出了他的提醒。
也对, 他是成了婚的人, 自然不会像从前一样, 不想管的便不管。
再说, 即便他当真对那个小娘子有意, 又同她有何干系?
安平没身份, 也没资格追问, 便只轻轻一笑揭过去。
两人正说话间,江华容匆匆地赶到了,站到陆缙身边:“郎君, 三妹妹如何了,我刚刚替你赶制秋衣,没曾想只离了一会儿,竟出了这样的事。”
“人没事, 只是高烧未退,尚未醒。”陆缙道。
“那便好。”江华容平了平气, “我平常便教导三妹妹要知恩图报,听闻当时事态紧急,会水的婆子的不多,幸好三妹妹跳了下去,否则宛宛……”
江华容说着便拿起了帕子,安平凑上去握了握她的手腕:“宛宛也无事,表嫂不必担心。”
“那太好了,幸好老天保佑。”江华容拭了拭泪,反握住她指尖,“只是今日出了事,府里乱糟糟的,恐是没法好好招待你了,等改日我必定亲自上门作陪,郡主莫怪。”
安平心思敏感,听出来江华容这是在赶客。
她就那么忌惮她吗?
可她如今刚回,什么手段都还没使呢。
安平心底暗笑了一声。
这话的心思未免也太浅显了些,果然,下一刻,陆缙微微皱了眉。
安平却用眼神示意他,摇了摇头,顺着江华容的话说下去:“都是一家人,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宛宛同吟妹妹无事便好,我刚回,王府里一堆事等着收拾,改日收拾好了再请表嫂你上门,表嫂可一定要赏脸。”
江华容见安平还算识趣,也陪着笑脸:“好啊,我到时必定却之不恭。”
江华容还要说,陆缙却打断了她,语气微沉:“时候不早了,你去看三妹妹吧,我送安平回去。”
江华容听得陆缙要亲自去送,手中的帕子忽地收紧。
“不必了,我待在这府里的时候不必表哥你少,哪里需要你送。”安平也推辞道。
陆缙却直接抬了步:“走吧。”
安平便只好跟上去。
江华容盯着他们的背影,无端的又生了气。
两人走到了门口,陆缙负着手,微微侧目,对安平道:“今日是江氏说话不周,你莫要放在心上。”
“无妨的,表哥你何必同我客气。”安平语气淡淡的,忽然又没头没脑的笑了一下,“其实,若是当初表哥你没去西北,换做是我,我未必会比她大方。”
陆缙眼帘一掀:“安平,都过去了,我成婚了。”
“我不过打趣罢了,表哥你还是这么古板。”安平扑哧一笑,仿佛当真在打趣。
陆缙眉间却并未松,只淡声道:“你也不小了,卢麟已经不在了,也该想想婚事了。”
“我知道,圣人可是允了我要赐婚呢,他说无论我相中哪家的郎君,只要开口,他便会为我赐婚。”安平浅笑道,说话时余光却在觑着陆缙。
陆缙头也未回,只说:“如此甚好,你父亲尚未回京,若是有拿不准的可让我母亲帮你参详参详。”
安平眼中划过一丝黯然,她偏过头应了一声:“这是当然,我从不与你们见外,你一贯知道的。不早了,马车来了,我走了。”
陆缙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目送她离开。
回府时,康平过来告知他陆宛也醒了,陆缙便回了立雪堂探望陆宛。
陆宛自小娇生惯养,这还是她头一回命悬一线,一看到陆缙,眼泪哗的涌了出来,扑上来便要抱住他手臂:“二哥,我好怕。”
陆缙侧身推了一步,避开她的涕泪:“有话好好说。”
这种时候他竟还嫌弃她的眼泪?
陆宛扑了空,顿时更委屈了,含着泪瞪了陆缙一眼:“二哥,你怎么这样!”
“没有我,你现在恐怕还漂在河里。”陆缙语气不善。
陆宛顿时不敢再同他撒娇,心有余悸地吸了吸鼻子:“是我不好,谢谢二哥。”
“你该谢的不止我,救你的还有一人,你记得吗?”陆缙道。
“我知道。”陆宛记得很清楚那双托着她的手,她虽娇蛮了些,性子却不坏,急着问道,“江姐姐醒了吗?”
“尚未。”陆缙想起江晚吟,脸色一沉,“好端端的,你今日怎会落水?”
“我在与表姐斗茶,想去采荷叶上的露珠,一不留神踩滑了,跌了下去……”
“一不留神,你可知你一个不小心闹得府内人仰马翻,险些害了一条人命?”陆缙沉了声音。
“我、我也并非有意。”陆宛被陆缙一训,顿时缩了脖子,“我也没想到江姐姐会来救我,还害的她险些没上来。”
“这话你不必跟我说,等人醒了,收起你的脾气,好好去道谢,否则下一回你怕是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陆缙压着火气道。
“我明白的。”
陆宛这回是当真被吓到了,头一垂,眼泪啪嗒掉了下来,样子好不可怜。
长公主正得了消息赶过来,一进门便瞧见陆宛这副模样,忙上前将人搂住,又乜了陆缙一眼:“你妹妹刚刚才醒,她又不是有心,即便犯了错,年纪尚小,你何苦这般严厉?”
“她年纪尚小,怎么旁人和她是同个年纪,已经能舍身救人,她却只知闯祸?”陆缙提了声音。
“她……”长公主一噎,“好了好了,今日的确是多亏了这江小娘子,待会儿我多给她些赏赐便是。”
“母亲想怎么赏?大夫说了,江晚吟落水伤了身,日后恐难再有孕。”陆缙掀了掀眼皮。
“怎会如此?”
陆宛瞪着双眼,这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
长公主亦是没想到,没人比她更清楚不能有孕其中的心酸。
且这小娘子尚未出阁,日后的婚事怕是难了。
怔愣了一会儿后,她叹了口气:“我倒是没想到,早就听说她身子不好,冒着风险还能去救宛宛,也难为她了,她既然是因宛宛得的病,无论说什么咱们也该治好她。”
说罢,长公主便派人去找擅长妇人内症的大夫,又吩咐周妈妈道:“这府里的药材、补品不管价值几何,只要对这江小娘子的病有益处,皆不必吝惜。”
想了想她又道:“等她醒了再叮嘱她,能治好自然好,治不好她的婚事也不必忧心,她若是愿意,婚事全都交由我来操办,我待她必会如陆宛一样,定会寻个让她满意的人家。”
长公主这话极为周到,周妈妈直慨叹:“有您这么帮衬着,这江小娘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想必便是她醒了,也定然不会有怨言。”
陆缙一听得母亲要帮江晚吟说亲,却微微僵滞,他正欲出言,外头忽又进来一个女使:“公主,江小娘子醒了!”
“她醒的倒快,咱们且看看去。”长公主拉了陆宛便要起身。
“公主且慢。”那女使迟疑道,“江小娘子醒是醒了,不过大夫说她上岸时撞到了后脑,脑中恐是淤了血,双目暂时、暂时看不见了。”
“怎还会伤到双眼,严重否?”长公主站了起来。
陆缙亦是侧目。
“倒不严重。”女使如实地回道,“大夫说只是一时的气血瘀滞,脉象上无大碍,开几服药养几日便好了。”
“那就好。”长公主放了心,她思虑周全,转而又道,“虽不严重,但她双眼看不见到底行动不便,她那处又只有一个贴身女使并几个粗使的仆妇,怕是照顾不周,我看要不留在立雪堂同陆宛邻着住,等她好了再回去,宛宛你看如何?”
陆宛正心怀愧疚,闻言自然答应。
说罢,一行人便打算去瞧瞧江晚吟。
立雪堂的偏房里,江晚吟醒后眼前一片漆黑,着实茫然了一会儿。
很快,大夫解释后,她便也没多想。
只是受了寒,小腹疼的厉害,她蜷着身子,疼的额上直冒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