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宛虽任性了些,但大是大非上还是分得清的,她纵然再喜欢安平,也不能断送了公府的名声。
长公主自然比她更清楚:“这个道理我知道,安平也知道,平南王更是知道,所以安平并非是要你二哥休妻,而是嫁过来做平妻。”
“……平妻?”陆宛吃惊。
她倒是听过,前些年南方洪涝,不少人流离失所,在他乡另觅旁人,后夫妇又偶然相认,两个妻皆是明媒正娶,不好分出妻妾来,便干脆皆称为妻,是为平妻。
也有兼祧的,一人担两房,也为平妻。
纵然这样的例子再多,可以郡主之尊做平妻的还是头一个。
“如此,岂不是太委屈了表姐,她当真愿意?”陆宛问。
“我也这样问过,但安平对当年之事始终放不下,执意如此,且圣人之前又亲口允了她赐婚,我也不好说什么,便想着回来问问你二哥。”长公主看向陆缙,“二郎,此事你意下如何?”
陆缙本意是想将江氏的事揭出来,抬了江晚吟,没成想安平突然回来了。
若是他此时说出真相,休了江氏,安平有圣人赐婚,连平妻也不必做了,必然会直接嫁过来。
如此一来,江晚吟便无处搁了。
看来,江氏暂且休不得,须等安平的事落定才好。
陆缙眉头一皱,回拒道:“简直胡闹,安平昏了头也便罢了,母亲你怎能顺着她一起?”
“我只把安平当做妹妹,且平妻之事实在太过荒唐,纵然民间有先例,但毕竟是少数,一家不容二主,为家宅安宁,依儿子所见,此事并不合适,母亲还是让安平趁早打消念头。”
“实则我也是这般想的。”长公主一见陆缙皱眉,搁下了杯子也解释道,“先前我是见你同江氏并不亲近,且安平又是知根知底的才对你提了一提,你既不愿便罢了,毕竟圣人虽允诺了要赐婚,却也不能逼着人休妻,我改日同平南王婉拒了便是。”
“那母亲趁早办吧。”陆缙熟悉安平的性子,她自小便十分好强,拖的越晚恐会越让她误会。
长公主答应下来,忽然又想起:“对了,我刚刚看你似是有话要说的样子,是何事?”
陆缙本是为江氏的事而来的,此时是说不得了,随意寻了个借口:“没什么,只是近来上京也有了红莲教的踪迹,昨日他们刚绑了一个官眷,砍了手脚丢到了大街上,引得人心惶惶,圣人知道我在河湟时曾同他们交过手,着我协同京兆尹稽查,我来是想让母亲你小心些,近日如非必要暂不要出门,便是出门也记得带上些人手。”
“上京竟也有了?”长公主叹了口气,“这帮匪类着实凶狠,我知晓了,你也留心些。”
“儿子明白。”
陆缙应了一声,尤其又叮嘱了好动的陆宛几句,便起身告辞。
出门时,迎面正巧碰上了江华容。
江华容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陆缙,因着小日子,他已数日没来后院,江华容正想找个机会同他说说话,于是便迎上去:“郎君,你是来看宛宛的?”
陆缙无意与她多言,淡淡嗯了一声。
当看到她身旁女使手中抱着的猫时,他声音又一沉:“这是给陆宛送的?她怕猫,不必送了。”
这猫,江华容本意的确是想给陆宛送的。
但此时若是承认未免显得她对小姑子太不上心,毕竟哪有嫁来公府两年都不知陆宛怕什么的道理。
汗颜之下,江华容又改了口:“不是,郎君你误会了,这猫是打算给三妹妹的,她眼睛看不见,一个人待着难免无聊,我便想着给她送些解闷的玩意儿。至于宛宛,我给她做了些吃食,晚些时候便送过来。郎君,你瞧这猫好看吗?”
这猫通体雪白,无一丝杂色,且双瞳异色,一个宝石蓝,一个琥珀色,的确极为漂亮。
在女使臂弯中懒洋洋蜷着的模样,莫名又有些江晚吟。
陆缙忽然想起昨日看见的雪白的背,眸色一暗,低沉地道:“好看。”
“我也觉着。”江华容得了他赞许,话愈发的多,“这猫是从专从西域运过来的,想来三妹妹定然喜欢。”
陆缙嗯了一声:“你倒是周全,正好,这几日我尚未探望过她,也该去看一看,今日便一起去。”
“没什么,都是这个当姐姐的应做的罢了。”
江华容笑着道,便同陆缙一起去见江晚吟。
谁知,这猫是个有野性的,刚进了门,晴翠去接时,这猫突然弓着身子狠狠的挠了晴翠一爪子,然后流星一般的窜了出去。
“当心!”陆缙道。
江华容连忙偏身躲开。
江晚吟虽能看见,眼睛到底没好全,被这猫猛然一窜,躲闪不及,趔趄着往前扑了过去,差点撞上桌子的拐角。
陆缙眼疾手快,一把拦住她的腰。
然避开了拐角,两个人却一起倒在了门上。
原本该江晚吟撞上的,但陆缙攥着她的腰掉了个身,自己后背重重的撞上,闷哼了一声。
江晚吟则摔在了他身上。
“这小畜生!”
江华容胳臂上也被挠了一道,竖着眉骂道。
再一抬头,却看见陆缙正抱着抱着江晚吟抵在门上,双目圆睁。
在场的女使也纷纷垂下了头。
江晚吟也是一怔,回过神立马推了开:“阿姐,是谁救了我?”
江华容这才想起来江晚吟双眼现在看不见。
同一个看不见的人怎好计较?
江华容只能将她拉过来:“没谁,是你姐夫顺手帮了你一把。”
江晚吟仿佛刚刚知道一般,低声道谢:“谢过姐夫。”
陆缙扫视她一遍,略一沉吟后,他方理了理衣襟道:“无碍。”
此时,那猫已经被康平摁住了。
康平抓着那猫的后颈问道:“可算逮到了,这猫还要不要?”
江华容刚想说不要,江晚吟却先她一步:“留下吧,它大约只是一时不熟悉。”
江华容见她开了口,也没拒绝,只说:“如此也好,这猫通体雪白,双瞳异色,我费了好大力气,等你眼睛好了亲眼看了必定会欢喜。”
“是吗?”江晚吟浅浅笑了下,“它窜过去时我握了下,摸到它尾巴似乎也挺长的,不知是什么品种,真想亲眼看一看。”
“听说是波斯种。”江华容敷衍地回道。
再一定睛,她忽然意识到不对。
这分明,是只无尾猫。
那江晚吟刚刚说的是……她脸色顿时大变,直勾勾地盯着江晚吟:“你――”
江晚吟却一脸茫然,双目无神,看向江华容:“怎么了,阿姐,我哪里说错话了吗?”
江华容尚未开口,站在她身后的陆缙从喉间低沉的笑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100红包今天是装傻的妹妹(修错字)
第44章 强掳
除了样貌, 江晚吟最吸引人的便是一把好嗓子。
声音清灵如山涧鸟鸣,又不过分甜腻。
此刻,明眸皓齿, 浅浅的笑着,实在让人无法想象这张嘴会骗人。
饶是江华容这样不喜江晚吟的,也生不出怀疑来,她遮掩过去:“没什么,距离落水也四日了,我瞧着你身子恢复的差不多了,眼睛如何了?”
江晚吟抬起纤长的食指按了眼皮,摇头:“还是看不见, 大夫说了大约是撞的有些重, 须再等上三五日, 阿姐不必为我忧心, 你手臂的伤如何了?”
江华容哪里是为她忧心, 她盯着她双眼又确认了一遍, 从中看不出丝毫的情绪, 疑心是自己想多了。
也对, 江晚吟又不知她母亲的事,谅她不会,也不敢, 这么公然挑衅。
江华容被她一提醒,才看见腕上的伤。
这小畜生竟然给她闹出三道爪痕,长长的一直拖到了手面上。
她这几日正应邀去平南王府赴宴,若是留了疤, 到时岂不是要在众人面前丢脸?
尤其在安平面前,江华容更是不能容忍。
要不是江晚吟开了口保下这猫, 江华容宰了这猫的心都有了,当下也顾不得计较,忙叫女使传了大夫来。
晴翠手上伤的倒是不算重,收拾完,她才有闲心打量了一眼这挠伤她的猫,这一看不得了,脱口而出:“咦,这猫分明没有尾巴,娘子怕不是摸错了吧?”
江华容刚刚将此事揭过去,闻言按着帕子不语。
康平此时才恍然大悟,眼珠子一转,立马低了头。
陆缙神色一如从前,捏着杯子抿了口茶,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江晚吟也丝毫不见异色,微微凝了眉:“是么,那大约是我错了罢,这猫格外灵活,从我手中一钻,须臾便窜过去,我握到的恐怕是它的腿?又粗又壮的,真是可爱,想来这猫一定极为肥硕吧?”
“可不是,活像个肉墩,油光水滑的,滑的快沾不住手了。”晴翠掂了掂,颇为吃力。
“这就对了。”江晚吟微微笑,“把它抱过来再叫我摸摸。”
猫这东西,生的太漂亮总让人心生怪异。
此刻江晚吟抱着猫,二者一样的白,眼眸一样的清透,看着仿佛她是她怀里的猫成了精似的。
江华容眼神掠过白猫那健硕的四肢,又落到陆缙身上,思忖道,若刚刚江晚吟握的是旁的,陆缙可不会陪她演戏。
可他却神态自若。
江华容便以为自己是误会了,找了缘由岔开了话题:“近日我有个闺中密友被红莲教的人抓了,同她夫君一起被砍了手脚丢在了大街上,惨不忍睹,听闻此事郎君你也从中督办,不知查的如何了?”
“那是你的密友?”
一提起正事,陆缙搁下了杯盏,看向江华容。
“可不是,她本家姓张,单名一个嫣字,是承平伯府的三娘子,三年前嫁到永宁伯府去了。她夫君是个户部主簿,姓周,官虽不大,却是个肥差,专管卖官鬻爵的,平日里找她们夫妇捐官的数不胜数。”江华容幽幽地道,“不久前我在平南王府遇到她,只见她满头珠翠的,金钗上的南珠比母亲给我的那颗还要大,好不神气!连走路都扬着头,乜着眼,谁曾想一转眼她竟落得如此下场了,真叫人难受……”
江华容说罢拿帕子擦了擦眼,似是极为难受。
“捐官?”陆缙叩了下桌案,眼帘一掀,“这种事,你可有替人做过?”
捐官这种事并不稀奇,对于捐虚衔的,上面的为了填补国库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捐实职,却会影响到一方主政,着实不算好事。
国公府规矩森严,陆缙更是清正自持,一贯不沾染这种事。
但伯府规矩却没那么重,顾氏是做惯了这种事的,否则以忠勇伯那点微薄的薪俸伯府恐怕早就是个空壳子了,连表面风光都维持不住。
江华容跟着母亲也学了不少,高嫁之后,不少人惦记她的身份求到她身上来,她一时被奉承的昏了头,私下了牵了不少线。
也正是因此尝到了甜头,她才会经人介绍遇上裴时序,有了后面那么一系列难以言说的荒唐事。
不过自从出了裴时序那桩事后,她却再也不敢了。
江华容生怕陆缙知道她那段荒唐事,连忙摇头:“我、我哪里敢,我不过是同她走的近些罢了,郎君莫要误会。”
陆缙瞥了她一眼,敲打道:“你没做过自然更好,若是有做过趁早说出来,我还能解决一二。你不知,他们夫妇正是折在了这上头。京兆尹对外只说砍了手脚,实则,同他们夫妇的断手一起被扔下的,还有几张卖官的名录。红莲教的人放话说了,接下来便要按照剩下账簿上的名字挑人,被他们挑中的是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
这红莲教源出净土宗,信奉“弥勒下生”。
以普化在家清信之士为号召,宣称信教之人只需在家出家,不需穿僧衣,也不用剃发,夜聚明散,无影无踪。自从绥州洪灾,吸纳了数万流民之后,短短两年便如雨后春笋一般壮大起来。
红莲教最恨贪官污吏,奸僧淫佛,教义更是声称杀一个贪官污吏可攒下五份功德,杀一个奸僧淫佛可得两份功德,所到之处,杀了不少贪官污吏,地方豪强。
只是之前这些人还只在地方州郡,这回却突然辗转到上京,着实惹得人心惶惶。
江华容一听得那账簿,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她望了望目光锐利的陆缙,手心出了汗,她何尝不怕惹上这群杀人不眨眼的疯子,但若是将裴时序的事抖落出来,她现在便活不成了。
江华容思来想去,还是没敢说出口,抿了抿唇仍是摇头:“当真没有,夫君你不在的两年,我生怕旁人说闲话,成日里在家宅侍奉母亲同祖母,鲜少出门,哪里敢做这样的事。”
陆缙打量了她一眼,暂未看出异样。
这件事他已经给了她机会,仁至义尽,若是她当真出什么事,也怪不到他头上。
于是陆缙一拂袖,淡声道:“你没有便罢了,这几日红莲教的人正肆虐,你即便没做过,出门也记得当心些。”
江华容应了一声:“我知晓的,这几日不出门便是。”
江晚吟也没料到这账簿竟会牵扯到这么多事。
那个周主簿,她倒是有些印象,面皮白白净净的,说话也和气,江晚吟实在难想象他被砍断手脚的惨状。
还有那账簿,江晚吟自小便跟着舅舅学做账,记性极好,当时借着长姐的名义同周主簿见面时,她清清楚楚看到了长姐的名字,总得有十数个。
那本账簿上一共不过百余个人,长姐被盯上的概率,恐怕……不低。
身居高位,这个姐姐行事还如此之张狂。
当真是出乎她意料。
江晚吟叹了口气,看来恐怕不必她动手,江华容先要被旁人清算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只顾着说话,桌上的茶已经凉了,只等饮罢一杯茶这一局也该散了。
江晚吟捏着杯子抿了一口,正搁下时,江华容眼一斜,忽然按住她手腕。
“怎么了?”江晚吟不解。
“你刚刚,用的是你姐夫的杯子。”江华容盯着她道。
“……是吗?”江晚吟连忙缩了手,脸颊微微烫,“阿姐,我看不见,我、我并非有意的。”
又抬起头,同陆缙道了歉:“对不住姐夫。”
“无妨。”陆缙淡声道。
江华容一看陆缙都不说什么,顿时头更疼了,想责骂又不好同一个看不见的人计较,便烦闷的斥了江晚吟一声:“虽是无心,你下回也当注意些。”
“我知晓了。”
江晚吟嗯了一声,缓缓放下了杯子,送他们出去。
转身时,陆缙目光一垂,却忽然发现那杯子上的唇脂刚好印在他的唇留下的相同位置。
他又多看了一眼江晚吟的眼,心下已经有了计量,擦身而过时轻轻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