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驱急雨洒高城,春雷来势汹汹,雨水将长京大街的街道冲刷得干干净净的。
听闻江昼带着老宫人和三殿下直接去了宣明殿,禁中之言谁也不得知。
等宋晏宁听到消息的时候,江昼已经在宫里拘了一夜,宋晏宁手上的羹匙陡然磕碰一声,心下有些慌,却也知她现下出去便是将江昼的软肋送到傅闻手里。
不等宋晏宁在无忧居牵肠挂肚的忧思着,第二日傅闻竟下了罪己诏!
交代了他龙潜时期伙同时家,篡改遗诏,将保管遗诏的长乐长公主毒害而死,为了预防外戚独大,将前裴家臣暗害驱除朝堂......
一时惊雷炸地,嘈然骇听。
宋晏宁再无胃口,让人撤了膳食,无忧居无忧,宋晏宁除了在寝阁干等着,也不能做些什么。
长幕跨上阶前,见宋晏宁更好净手,道:“夫人,无忧居有人过来了。”
宋晏宁一愣,忙道:“傅闻的人?”
长幕摇头:“是六殿下,属下这就将他赶走。”
宋晏宁面色沉静,过了几息才道:“不用,六殿下既然能过来,想是有什么要事。”
长幕一脸为难,上次六殿下同大人去滁州,他们这些属下不是没看出六殿下对夫人的心思,若是大人知道今儿放了六殿下进来,他们得被扒层皮。
宋晏宁道:“你将人请去花厅,且看看六殿下所来何意。”
傅陵与时家不是一类,傅陵定不会无事便贸然造访。
外头传来响动,宋晏宁轻轻起身,见傅陵头戴青玉冠,一身鸦羽色绣云雀圆领袍,看着比之前清瘦了些。
傅陵见到花厅中站着见礼的人,喉头动了动,却只说了个“免礼”二字。
许久未见面前的姑娘了,看着面色好了不少,举手投足见都多了几丝韵味,上次见宋晏宁时,好像还是去滁州的时候见了一面,之后便再也没见了。
傅陵看了眼站在门外同诸羽抱剑相对的冷面侍卫,侍卫有些警惕的看着厅中,也没多说什么。只从怀里那处揣着的一张宣纸,道:“世子看了自会明白该做什么。”
宋晏宁眉心一跳,伸手接过,展开,上头详细的写了时家的招兵买马的各处兵防布图,看到某处,宋晏宁眉心一跳,指间指着某处:“北乞?”
白皙如嫩葱的指间陡然伸到面前,傅陵看着纸上的手指一顿,旋即知礼的移开了眼,“如你所见。”
宋晏宁眸光闪着惊色,北乞,竟是北乞,前年的时候,三殿下院中的丫鬟云珠被刺,正是乞伏的兵器回旋戬,他们竟这般早就有兵马往来!那北乞的战事时家有没有参与?那些征战而死的将士的命谁来偿还?!
傅陵见面前的姑娘肩膀微颤,细声道:“抱歉,我也只是几日前才知晓。”
今儿才得甩开母妃同时家的监视过来递信,交给江昼他自会知晓怎么办。
时不可待,宋晏宁忙将长幕唤道跟前,将布防图交给长幕:“时家这几日应会有大动作,不知夫君可有预备好,你快些回府一趟,亲自交到夫君手上。”
听到宋晏宁的“夫君”二字,傅陵眉眼垂了垂,没开口说话。只是在长幕接过手上布防图的时候才道:
“此处虽安稳,只是侍卫走了独留你在别院终究不安稳,我看我将诸羽留在无忧居,不用进内院,让他在门外守着护你安全。”
长幕皱眉,便听旁边的夫人轻声道:“多谢六殿下,只是此处也有许多护卫,应是安全稳妥的。”
傅陵眼神一闪,点点头,看着人道:“此去不知何日再见,我能求晏宁许我一心愿吗?”
这话毫不避讳,当着满屋子守着避嫌的下人讲出,宋晏宁看了眼面前的傅陵,桃花眼里有些看不透的隐忍,宋晏宁顿了顿:“六殿下请讲。”
傅陵从怀里掏出一个平安符,上头挂着流苏,样子模糊了些,“平安顺遂”四字已经有些模糊了,不知是主人常拿出来端摩还是不小心沾了水。
傅陵道:“上次晏宁赠予的平安符字迹模糊了些,可否再写一遍?”
宋晏宁交叠的指间紧了紧,踌躇片刻,回了一声“好”。
候在一边的岸晓忙上前准备笔砚,一时间屋内轻悄悄的,宋晏宁将笔迹添好,双手递到人面前,看着俊逸的男子道:“六殿下,平安顺遂。”
傅陵轻笑一声伸手接过,留恋般的看了眼人便转身告辞了。
此去,最好过还能再相见,若是时运不济,便此生不复见。从他抄录布防图,亲自送到无忧居,送到江昼手上,便能预料到时家的结局,作为时家推上前的皇子的结局。
他就只能惟愿三哥能顾忌兄弟之情,封了封地让他离京,若是以反叛幽居或处死,也毫无怨言。
诸羽翻身上马,见主子手上紧紧的捏着那平安符,难得轻声问道:“主子,走吗?”
傅陵轻声道一声“走。”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了他与她便注定站在了对立面,他甚至不敢肖想,后来有了江昼,能给她安稳的家世,能护侯府护她,他注定成为棋局外的人了。
三日后,平常为了几个铜板碎银奔波的百姓和商贩都察觉了些风向的异常,纷纷闭门不出,街道空旷,市坊不开。
时家时长页于直沽垄断船舶业,巨额白银敛入囊中,上有先户部贪腐案,下有伙同荆州交州知州贪墨灾银,导致滁州起义□□,这些天价银两,尽数招兵买马,私铸兵胄。
更有甚者,早年便伙同乞伏兵马往来,搞不好北乞战事久久未歇,还有时家的手笔。浅褐色衣裙簪了木簪夫人呸的一声,吐了瓜子,面色暗恨道。她哥哥家的儿子便是北乞的军士,三年前便死在了北乞的战场上。
旁边一妇人接话道:“倒还是三殿下和那丞相大人料事如神有远见,预先知道叛军进皇城线路,埋伏在了北城门阔道,将这些叛军全数击溃......”
“还是什么三殿下啊,这圣上中风了,自然是要做新帝了。”
妇人坐在石墩上,挪得近了些,咬耳朵道:“......说来圣上是真中风了?”
“......是吧。”便是不中风也只当中风了。这皇位怎么来的,杀妹杀贤臣,这罪己诏下的好,文武百官都已经在拥护着三殿下早日即位了。
皇城事变过了三天,京都稍微稳定些,宋晏宁就有些等不及带上几箱笼的物件和梦瓜坐上回护国公府的马车。
进入京都城严厉筛查,宋晏宁掀开一点帘脚,还没看清,就听另一边窗边的执月雀跃道:“姑娘,是世子!”
宋晏宁忙定睛一看,一声甲胄挂身,跨坐在高头大马上,是宋晏舸......宋晏宁眼底闪过几不可见的失落,刚好训人两句,旋即想着执月叫哥哥世子也没错。
就她一人以为是江昼了。
宽敞的马车靠近城门口,上次乘着马车归宁宋晏舸还在上值,现下也没看出,旁边的守城门的官差看出是江世子的马车,忙将栅栏拉开。
骑在马上的宋晏舸见到,皱眉道:“不拦下审查,你们就是这般做事的?”
官差没敢说话,听话的将栅栏拉回,将马车拦下。
靠近的马车边掀开了窗子,宋晏宁唤了一声“哥哥”。宋晏舸眨了眨眼,才有些干硬回道:“怎的现在就回来了,商贩都知闭门不出,你倒是驾着个马车到处招摇?”
宋晏宁撇嘴,现下叛军尚未清点,不能保证是否会有□□,但身后还跟着护卫呢,她实在想回了。
宋晏舸也懒得说她,正巧他也下值,便驾马走在了马车前头,准备将宋晏宁送回护国公府。
掀了车帘,看着旁边走着的哥哥,宋晏宁挑眉,手撑在窗边道:“今日是我任性,来时才知道祖母她们尚在翼州还没回呢,二妹妹也在。”
见骑在马上俊朗身正的男子没反应,宋晏宁再道:“哦,二妹妹是江二姑娘,哥哥知道......”
“闭嘴。”
街道依旧空荡荡的,马蹄声格外清晰。原以为百姓都闭门不出,谁料到了长京大街,有些喧哗声,宋晏宁又耐不住,掀帘一看,却是面露惊讶。
不同人置气了,宋晏宁开口问道:“哥哥,前方是何意?”
宋晏舸看了眼,冷声道:“自然是捉拿藩国逆贼。”
看着前面被压着的丹落王同几位小王,衣衫污垢,还有百姓扔的臭菜叶,宋晏宁眼神晃了晃,“若是乞伏再次举兵来犯......”
宋晏舸听清宋晏宁的担忧,嗤笑一声:“乞伏数十个部落,月前东胡谋反成了部落首领,向大靖俯首称臣,还能有丹落王室?”
这次时家谋叛,丹落王室出了不少力,既要赖着不走,想长留京都搅了风云,那便预料好后果。
宋晏宁听宋晏舸说才知道,原来上次她归宁那两日,江昼同父兄在书房便分析了乞伏诸部落的形式,早已谋划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的观阅和支持~
第101章
宋晏舸将宋晏宁护送到国公府的门口便回了,门口管家见宋晏宁回来还大吃一惊,忙让人去知会世子爷。
虽然才几日未回,但宋晏宁却感觉清玉苑的一草一木陌生了不少,尤其摆在抄手游廊的那些牡丹已经打起了花苞,虽还未全盛而开,却能见一角日后的倾城姿容。
康嬷嬷在寝阁内收拾屋子熏香,听着动静,上前笑道:“夫人竟提前回来了?今早世子爷还吩咐这两日将寝阁里好好熏一遍呢。”
这几日江昼忙着与人周旋或是商讨政事,且宋晏宁也不在府上,自然是宿在书房的。熏香只是前几日下了雨,有了些潮气,想着局势暂稳,女主人也好回来住了。
将身上披着的月白色玉兰薄披解下,问康嬷嬷:“夫君现下在何处?还在衙署吗?”
康嬷嬷顺手接过,回道:“回夫人,世子爷正巧半个时辰前回府上了,有三位大臣来了府上,现下应当是与诸位大臣议事。”
宋晏宁轻轻点了点头,左右现下时辰尚早,便吩咐人烧水准备沐浴,这几日在无忧居自然是什么都不缺的,只是宋晏宁始终心思挂念着,自然也没好好的放心,正好早上舟车劳顿解解乏。
浴桶宽大,斜后方的三脚乌木小台上摆着个精巧的小竹篮,里头是岸晓几人做好的用以沐浴保养的花瓣,再有几步之距,梨木架上挂着宋晏宁换下的衣裳,软烟罗层层叠叠的堆在上面。
听着后头传来细细的响动,宋晏宁洒水的指间顿了顿,想来是岸晓又进来了。其实自从宋晏宁与江昼成亲后,反而不适应有人进来伺候沐浴了。
只因身上时不时有两人胡闹的红痕,宋晏宁怕羞。
手上掬起烫水擦了擦雪白的肩,宋晏宁道:“岸晓?既来了也不用出去了,给我洒些花瓣。”
清风轻轻刮起挂帘,却吹不散室内因热水蒸出萦纡水汽,方跨进浴间的男子脚步一停,肉眼可见这修长的背影顿了顿。
男子沉稳的脚步声,被掩在不时响起的水声中,修长如玉的手探向浴桶斜后方摆着的花瓣篮子,动作迟缓的抓起一把花瓣,轻轻洒在了浴桶里,将在水中若隐若现的女子的娇躯掩得若隐若现。
宋晏宁身后捞了捞,道:“再撒些呀。”
蓦地,耳边传来有些温沉的呼吸,不等宋晏宁回头,就听江昼惯来清冷的声音沾了些哑意:“这些够了。”
宋晏宁面露惊讶回头,见江昼一身象牙白色圆领长袍,丰神俊朗的面上有些些看不懂的风云,宋晏宁雀跃一声:“夫君!”
男子轻轻的嗯了一声,旋即宋晏宁像是想起现下自个儿未着片缕,殷红顺着脖颈一直烫到耳根。
“大人怎的进来了?先去外头等片刻,我在沐浴呀......”
江昼轻笑一声,还是温哑着声音道:“还撒娇。”
宋晏宁一顿,方要反驳,就见这双好看的手,轻轻的贴上宋晏宁白皙入骨玉的锁骨,手上微凉。
虽是在泡在热汤里,却让不由轻轻一颤,宋晏宁面色通红道:“大人......”
而对面的男子像是不怕湿了衣袖,指骨顺着锁骨轻轻划了下去,这番动作使得水面微微泛起微波,带着水面上欲遮不遮的花瓣跟着荡了荡。
宋晏宁面上不知是水汽蒸出的氤氲还是因男子的动作,嘤咛一声,宋晏宁双手抓着江昼的手,面上羞得通红,“大人!”
外头,原本预备将花膏拿浴间的岸晓脚步一顿,听着里头有不寻常的水声和男女子的声音,忙退了出去,顺便还将寝阁的门牢牢关起。
今日的江昼少了些往日的温和,更多是有些宋晏宁承受不住的惊涛骇浪,宋晏宁环抱在江昼身上,感觉到身后是她沐浴前换下的层层叠叠的软烟罗纱裙。
软烟罗质软,可江昼这般动作,却也让宋晏宁觉得软烟罗下的梨木架子硌得慌......
江昼粗喘一声,稳了声音才道:“前些时候,六殿下去无忧居了?”
虽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透着主人的几分不高兴,动作还越发重了些,像是要将宋晏宁拽入他的漩涡和领地,好叫别人不敢觊觎!
日中十分,下人们轻手轻脚的将膳食摆好,独留两位侍膳的,江昼换了身云山兰绣兰叶的交领长袍出来,清冷着声音道:“此处不用你们,先行退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