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楚长风领命,放缓骑马步调,等殷磊跟上来才给他使眼色,二人分别带一队人从树林旁悄然围堵过去。
不出两刻钟,小树林上空突然惊飞一群鸟,刀剑碰撞的声响以及哀嚎声起此彼伏传入楚琰一行耳中,很快又消停下去,四周再度回归平静,只余马蹄哒哒车轮滚滚。
楚琰回京需长途跋涉,带的都是王府精锐,他们跟在楚琰身边多年,大大小小的场面不知见过多少,压根没人将小树林内的动静当一回事,谨守自己的本分,不离车队半步。
车队走了两日,便入襄州主城,对外放出消息要在此地修整一番,意在引蛇出洞,探一探同行还有多少路人马暗中跟着,也好尽快控制解决。
若顺利,楚琰便打算在襄州偷梁换柱,隐离车队,并调取人马提前做好支援京城的准备。
楚长风等人效率极高,愣是趁着夜色将事情办妥了。
一天一夜未入眠,四月十二上午楚琰带人先行离开,而楚长风等人则暂歇半日,午饭过后立即动身去与楚琰汇合。
比之楚琰一行的顺利,京城内就坎坷许多。
是日傍晚,寿王借宫中内侍之口假传圣令,将重要京官全部召入宫,并在同一时间下令封锁京城各个城门,禁止任何人出入。
既然已经开了头,将计划付诸行动,就没有继续遮遮掩掩的必要。
加之羽林卫指挥使乃是自己人,宫中各方已经为他所控制,寿王就更加无所顾忌了。
这个时辰得召,官员们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急需商议,刚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又匆匆忙忙进宫。
只是他们没有见到圣上,而是意料之外见到了狼子野心的寿王,能在京中担任要职,又有哪个是傻子?
他们当即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有人墙头草顺势依附,有人沉默保持中立,有人忠直半生破口大骂,更有甚者誓死不从,用撞柱自戕来表明自己此生只忠于君王的决心。
寿王坐在上首,一句话也没说,得意地看着下面各种反应的臣子们,面色变了又变,最终化为一声嗤笑。
难怪人人都想登上高位,原来将所有人都踩在脚下是这种感觉,弄死一个人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般简单,还不用担心被父皇责罚,即便什么也不做,就看着那群老狐狸各种表现也是有趣极了。
这一刻,寿王志得意满,于他看来,皇位就在眼前,已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诸位大人,有些话还须想清楚再说为好,不然彼此间产生误会,以后再想缓和就难了。”
寿王似笑非笑,自以为运筹帷幄,说出来的话也意有所指。
他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怔住,随即沉默的更加沉默,激动的也更加激动。
随着一声令下,寿王将目光转向官员家眷身上,命人前往各府速战速决,将官员们的家眷控制住,免得这群老匹夫不配合。
“逆贼,人做天在看,你会遭天谴的,老夫誓死捍卫正统。”
喊话的人是御史大夫元大人,寒门出身,乃是有名的铁嘴,忠正耿直,宁折不弯的人物,他怒骂寿王后竟是直接扑向殿中廊柱,试图以死明志,好在一旁的寿王手下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最终只是受了伤,没有伤及性命。
但寿王也因此被他彻底激怒,看着他额头汩汩而流的鲜血,只觉得刺眼无比,目光瞬间阴沉下来。
“正统?呵呵……”
寿王自上座缓步走下来,蹲到元大人面前一把捏住他的脸,阴恻恻说道:“元大人既然活够了,那就去死吧!你放心,本王很快就让你的家人下去陪你,让你们一家团圆。”
“呸。”
元大人性子刚烈,一口淬到寿王脸上,骂道:“大丈夫立足于天地,苦读圣贤书几十载,得圣上知遇之恩,岂可因一己之私陷家国于不义?”
“尔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乃不忠不义不孝,天理难……”
刹那间,元大人的声音戛然而止,众人高悬的心再也无法回落。
“聒噪。”
寿王缓缓松开扶着元大人脑袋的手,冷冷吐出一句:“顺本王者昌,逆本王者什么下场,诸位有目共睹,各位大人说话之前还望先过脑子,放心,本王有的是时间与尔等周旋。”
“看住他们,没有本王允许,谁也不准出来。”
寿王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踩着大步离去,留下众大臣愁容满面,看着不远处元大人的尸首不知所措。
经此一遭,他们都知道了寿王的真面目,如此狠辣残暴,若真造反成功,他们这群老臣乃至天下百姓应当都没好日子过了。
道理他们都明白,只是一群文官动脑,动动嘴皮子还成,武力上根本无法与那些护卫抗衡,也只能干着急,祈祷寿王败落。
寿王自殿中离开,连脚步都轻快不少,初尝权势滔天带来的甜头,他对于至尊之位更加渴求,内心也越发迫切。
他一路走过去,侍卫们纷纷向他行礼,而他不给一点回应,高昂着头颅大步离开,仿佛没看到一般,傲然不可一世。
此时,天色彻底黑下来,熟悉的红墙金瓦看得不太真切,宫中长廊也亮起了灯,寿王慢慢走着,目光略过每一寸地方,瞧着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心中却有了不一样的感觉。
他的,往后这一切都是他的了。
“主子,宁清宫到了。”
寿王思绪乱飞之时,心腹侍卫在他身旁小声提醒,等待他的吩咐。
宁清宫是晋元帝的住处,往时非帝王召见,闲杂人等不许靠近,今日却被寿王的人重重包围,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
“嗯,开门。”
寿王淡声回应,立即有人上山执行,宁清宫的大门也在他眼前缓缓打开。
里面只点了一盏烛灯,放在晋元帝的书案上,开门的瞬间,微风轻柔拂过,火苗随之跳动,忽明忽暗。
而殿中其他地方,其他布置,皆隐在黑暗之中。
“儿臣来给父皇请安了。”
寿王行礼行得格外随意,没等晋元帝应允,他便自顾自起身,朝上首走过去。
“父皇怎么不让人点灯?不管怎么样,您都是儿臣的父亲,与儿臣流着同样的血,儿臣还能亏待您不成?”
“来人啊,把殿中的灯全部点上。”
寿王自说自话,明着询问晋元帝意思,却不给晋元帝说话的机会,三两句便安排下去了。
他自以为运筹帷幄,完全没将晋元帝放在眼里,殊不知,他自己在晋元帝眼中也只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对于这个儿子,晋元帝已失望透顶,他没说话是想知道寿王得意之余,还会说些什么?又会做什么?
人在得意之时,通常容易降低警惕,忘乎所以,稍微刺激一下,就很容易套出其心中最真实的想法。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晋元帝自然也是如此。
他并非重欲之人,孩子也是历代帝王中最少的,除了太子精心培养之外,他对每个孩子的态度都一样,所能安排的都会尽力安排好,保障他们的尊荣富贵,自认为没亏待任何一个孩子。
可他忘了帝王之家与其他人家本身就是不同的。
第72章 粉碎
◎寿王逼宫失败◎
普通百姓家尚且会因为一亩三分地大打出手, 不念手足之情,又怎能奢望帝王家的孩子们无视整个天下所带来的诱惑,去当陪衬, 去履行兄友弟恭的美谈呢?
不提往前几代,就是晋元帝自己不也是经历兄弟相争才坐上这个位置的吗?
“父皇一声不吭是何意?支持儿臣的举措,还是对儿臣心有不满?”
晋元帝写完最后一个字, 收笔抬头, 神色坦然地看向寿王,将这个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遍, 怎么看都觉得陌生得很。
“朕记得你七岁那年与老二打架,因身形偏小力道不敌,被老二打哭了, 落得满身伤, 还是太子帮了你。”
“那是因为老二不讲武德, 命内侍抓住我, 若是一对一单打,谁赢还说不准呢!至于太子,呵!伪君子罢了, 只是为了博个兄友弟恭,爱护手足的美名,你还真以为他想帮我?真是可笑至极。”
提及儿时事情,寿王忍不住嗤笑,当即高声反驳, 方才的得意安稳渐渐崩塌,内心不由烦躁起来。
“是啊!老二滑头, 单独问话时还与朕说是你先动手, 可朕乃一国之君, 又怎会看不出一个孩子是否撒谎?于是朕便召见了你,问你被哥哥打了可曾有怨恨,你当时一脸倔强,却依旧摇了摇头,朕就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二话不说就罚你俩关禁闭,却单独乏老二抄书,原因是他作为哥哥不懂谦让,也不爱护弟弟。”
晋元帝登基之后,大多时间都是在听别人说,已经许久不曾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了。
见寿王没有反驳,他继续道:“至于你说太子虚伪,是只图美名的伪君子,这话朕也不赞同。”
“呵,他是你心目中的好太子你自然不认同,也不允许别人说他一句不好。”
寿王再度冷哼,随手拖来一张椅子,与晋元帝相对而坐,和睦的就像父子谈心,完全看不出逼宫的紧迫。
对于寿王的反驳,晋元帝并未接话,而是自顾自继续往下说。
“朕在太子四岁时便将他立为储君,他是皇后嫡出,又是朕的长子,自幼聪慧过人,三岁成诗,非你与老二所能比。按理说,朕应该在他出生时便将他册封为太子,你可知为何会迟了四年?”
寿王不知,抿了抿唇,没说话。
晋元帝见状,悠悠叹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宁清宫大门,目光中夹杂了几分对于当年的怀念。
“因为太子自幼沉稳得不像话,不哭不闹,性子也冷淡,完全不想与人接触,朕担心他其余方面有问题,这才一拖再拖。”
“你说他是图美名的伪君子,可曾见过他刻意做过什么,亦或是刻意与谁交好?都没有,他从未想过与你们为难,但也绝不会任人宰割,他仁爱并有手段,只要储君的责任在身一天,他就必定会为天下,为臣民着想,这也是你与老二不及太子之处。”
晋元帝对太子的认可再度刺痛了寿王的心,“你与老二不及太子”,类似的话他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回。
父皇会如此认为,母妃也曾说过,那些大臣百姓私底下定然也讨论过,他真的不如太子吗?
寿王不甘心啊!
“儿臣也可以。”寿王喃喃,倔强又阴狠地看向晋元帝,“说到底还是父皇偏心,儿臣若是能想太子那般受器重,儿臣未必就比他差。”
晋元帝神色肃然,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他先是大齐的君王,而后才是孩子们的父亲,理智当永远凌驾在感性之上,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都应当明白。
“朕最后再问你一遍,退兵好好当你的寿王可行?你若同意退兵,今日之事朕就当没发生过。”
晋元帝缓缓将目光转移到寿王脸上,端起帝王威严的气势,不放过寿王一丝变化,却不曾想寿王听完竟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什么可笑之事,无所顾忌。
“父皇,您老糊涂了吧?如今可是儿臣掌控局势,这话您应当劝自己,若是顺应局势发布退位诏书,您依旧是儿臣的好父皇,可若是不配合,那就别怪儿臣不孝顺了,至于太子,呵呵……”
寿王冷笑,眼神越发狠戾起来,死死盯着晋元帝,看他究竟会如何抉择。
父子俩就这么僵持近一刻钟,谁也不退让,下一瞬,殿外突然响起了打斗声,刀剑相碰的铿锵沉闷顿时转移了父子俩的注意。
晋元帝一声叹息,知道约定的时辰已至,太子与楚琰过来了,而寿王还在茫然,眉头紧蹙。
“去看看门外什么情况。”
“是,主子。”
楚琰已离京,整个皇宫在他的布局之下水泄不通,太子与他那几个没用的兄弟此时应该自身难保才对,不可能那么快就脱身赶来清宁宫救驾,所以门外到底什么情况寿王不得而知。
不过,这打斗声也提醒了寿王,方才与晋元帝之间的废话太多了,有些事迟则生变,改立储君及晋元帝的退位诏书还当尽快解决才是。
“父皇,识时务者为俊杰,儿臣劝你还是别做无谓的挣扎了,知道您老政务繁忙定然没时间写诏书,所以儿臣已提前帮您准备好了,只要盖上御玺便可,耽误不了您做其他事情。”
说着,寿王从侍卫手中接过诏书,摊开平铺至晋元帝面前,一挥手,立马有几个侍卫围过来,刀尖直指晋元帝。
“父皇,莫要别逼儿臣亲自动手才好。”
寿王话音刚落,晋元帝突然面色大变,手中茶盏瞬间飞出,直冲寿王门面,他惊恐闪躲,最终茶盏越过他摔到地上四分五裂,茶水四溅湿了一片地方。
与此同时,数十名黑衣蒙面护卫自上迅速降落,顷刻间解决掉寿王带来的侍卫,并第一时间将寿王围困起来,等待晋元帝的下一道命令。
“逆子你可知错?”
晋元帝紧盯殿中毫无威胁的寿王,心中竟然还没完全死心,期盼寿王能低头认错。
“错?儿臣有错吗?还是说儿臣当着其他重臣的面亲手杀了元大人,只要认个错,您就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包庇儿臣?”
“你杀了元居正?”晋元帝满眼不可置信,也彻底没了话,父子两相对望,谁也没有再开口。
正在此时,楚琰带兵突破最后一道防线,直接破门而入,跟在他身后的士兵也纷纷自两旁分队而立。
“臣救驾来迟,还望圣上恕罪。”
楚琰单膝跪地,行军礼,满身血迹刺痛了晋元帝的眼,让他险些糊涂的心智瞬间变得清明。
“寿王狼子野心,造反逼宫,残暴不仁致使朝堂痛失良臣,罪无可恕。”
“定北王听令。”
“微臣在。”
晋元帝深吸一口气,冷声下令:“将寿王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微臣遵旨。”
楚琰抬头看了晋元帝一眼,亲自将寿王摁到地上,命人押走。
寿王也不挣扎,看向楚琰的眼神中饱含众人看不明白的情绪,最终化作声声大笑,笑着笑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
短短一刻钟时间,宁清宫就被内侍收拾干净,只剩下晋元帝与太监总管二人,四周安静的令人心慌。
“小福子,你说朕这个父亲是不是做得特别失败?老二老三会不会恨朕?”
太监总管从小就跟在晋元帝身边,晋元帝私底下也一直喊他小福子。
“朕明明很满意太子,也没想过动储君之位,却依旧在他面前偶尔透露不确定性;明明知道老二老三担不起这个位置,却一而再,再而三给老二老三机会,让他们发展自己的势力,不加以阻拦,致使他们一个个走上不归路。”
太监总管没说话,默默提起茶壶给晋元帝添茶,他在晋元帝身边大半辈子了,明白晋元帝不需要人认同,也不需要建议,只需要一个能安安静静倾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