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沈聆妤无聊地剥开第四块糖纸时,谢观终于开口:“沈聆妤,你是不是闲得无所事事?”
“确实无事可做……”沈聆妤小声说。
谢观偏过头,看了一眼书案上堆积的奏折,道:“实在没事干就过来批奏折。”
沈聆妤迟疑了一下,稍微大着胆子开口:“陛下,后宫不该干政。”
谢观冷笑:“你跟一个篡位的暴君扯这些?”
沈聆妤要的就是谢观这话,她再紧接着说:“我不懂的事情很多,若批阅的时候遇到处理不了的事情,问陛下,陛下又嫌烦的话……那我可以向大臣询问意见吗?”
沈聆妤说到最后语速放缓、声音放低,变成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
谢观撑着下巴,盯着沈聆妤认真想了一会儿,说:“年过花甲的老东西可以。”
沈聆妤心里霎时松了口气,赶忙附和:“是,年长的大臣更有经验些!”
谢观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又懒得说。他撑着下巴的手转过来,弓起的指背敲了敲书案,催:“过来。”
沈聆妤赶忙挪着轮椅过去。
谢观仍旧懒洋洋地坐在那里,没有让开位置的意思。沈聆妤推着轮椅不得不紧挨着他,她伸手去拿奏折。不是第一次翻阅这些各地呈上来的折子,心境却大不相同,如今她要认真许多。
她以前不接触这样事情,此刻认真到近乎虔诚。
谢观坐在她身边,手撑着额侧,偏过头看着她专注的眉眼。见丹墨空了,他便一手撑着额侧看着她,一手慢条斯理地给她磨墨。
夜深时,本该是万家烟火的除夕夜,可因为国丧,今日成为了非常普通的一天。
沈聆妤很早便歇下睡去。这两年她总是无所事事,闲坐发呆,今日专注地批阅了一些奏折,很快就觉得累,体力不支。
下半夜,沈聆妤因为腹痛而醒来。她蹙着眉睁开眼,双手交叠地放在前腹上,感受着一下,又觉得不疼了。她恍惚间有一点没分清自己是真的肚子疼醒过来的,还是梦见自己腹痛。
不过既然已经不疼了,她便没怎么在意。她转过脸,望向空荡的身侧,谢观并不在圆床上。
这么晚了,他怎么不在?沈聆妤记得睡前是和谢观一起睡下的。
她转眸,望见了一分为二的寝殿另一侧门下透过的一抹微光。寝殿里未燃灯,一片昏暗,那从门底缝隙透进来的一簇光便显得十分明显。
沈聆妤望着那一簇光很久很久。
她撑着坐起身,慢慢挪到床边扶拉住轮椅,再慢吞吞地挪坐进去。她推着轮椅到门前,迟疑了一下,轻轻将房门推开。
寝殿另一侧的灵堂里,架子上摆满了一座座牌位,密密麻麻几百个。
牌位案正前方摆了一张椅子,此时谢观正坐在那里。一盏小提灯放在他足边。提灯昏黄的光,将密密麻麻的牌位和他的影子同样拉得很长,又仿佛融成一体。
沈聆妤坐在门口,望着谢观坐在满室牌位前的背影,突然觉得他有一点可怜。
谢观侧转过身望向门口,提灯的光照亮他半边面庞,另半边仍旧隐在黑暗里。他望着沈聆妤,平静地说:“回去睡觉。”
“哦……”沈聆妤轻轻点头,挪着轮椅慢吞吞地转身。
“关门。”身后传来谢观沉闷的声线。
沈聆妤再挪回去,将房门为他关上。木门逐渐关合,沈聆妤忍不住望进去,谢观已经转回身,望着那些牌位。
沈聆妤轻轻将最后一道门缝合上。
黎明前,谢观从灵堂里出来,回到圆床上睡觉。他感觉到沈聆妤没睡着,皱了下眉,道:“大年初一要去祭天,一早就要出发。睡觉。”
沈聆妤轻嗯了一声。
灵堂里有着阴森寒气,远不敌沈聆妤身上温软。谢观面朝沈聆妤侧过转身,将她捞进怀里。他摸到沈聆妤的手,发现她手里攥着东西。
他将沈聆妤手里的东西拿过来看,道:“糖?有那么好吃吗要半夜拿在手里?”
谢观皱着眉,嫌弃地将糖块塞回沈聆妤的手里,催:“快睡觉。”
沈聆妤纤柔的指腹捏着珠子糖,轻轻抬了下手,不过是稍微抬起了那么一点点,她又将手放下,默默把珠子糖攒紧手里心。
谢观搭在沈聆妤后腰的手用力箍一箍,牢牢将沈聆妤嵌进怀里,很快睡着。
沈聆妤的脸撞在谢观的胸膛。
真硬。
第二天,沈聆妤醒过来,迷糊地转过头,望见谢观。他正叉着腿坐在她的梳妆台前,摆弄盒子里的首饰。
沈聆妤还看见了妆台上摆放的一套衣裙。一想到谢观给她挑好了衣裳,她顿时心中生出不好的预感,心头一跳,人就彻底清醒过来。
“醒了?”谢观开口时,仍旧看着手里那些亮晶晶的首饰。
“嗯。”沈聆妤撑着坐起身,朝窗口的望向望了一眼,惊觉日光很暖,时辰已经不早了。她记得今日要早起出宫去祭天!
“陛下怎么不叫醒我?”沈聆妤声线里噙着丝歉意。
谢观懒得回答她这废话。
他将挑选好的首饰放在一旁,起身朝圆床走过来,抱起沈聆妤去浴室,帮她梳洗、换衣。
沈聆妤知道若是自己来做这些一定很慢,所以一直乖乖地配合着谢观。但是谢观好像一点也不急,举止慢条斯理。
好像只是沈聆妤心里急。
谢观帮沈聆妤换衣服的时候,沈聆妤重重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不是头里到外的粉色,也不是大红配大紫,而是庄重的凤袍。
给沈聆妤戴好凤冠、珠钗,沈聆妤满头沉甸甸。
沈聆妤又开始有一点腹痛,但是已经起迟了,又疼得不厉害,便想着忍一忍。
谢观又开始给沈聆妤挑手镯,挑来挑去没选出来。
这凤袍广袖,戴着镯子也不会看见。沈聆妤不懂他为什么纠结这个,只好自己随便点了一个说很喜欢。
谢观拉起沈聆妤的手,将镯子给她戴好,没有立刻放下她的手,而是握着她的指尖儿,细细欣赏着镯子。玉镯滑顺,从沈聆妤的皓腕滑下去,藏进衣袖里,谢观视线上移,落在她皙白的手背上。
纤柔雪色,看上去就很好吃。
“陛下,赶出发了。”沈聆妤缩回手,实在忍不住开口催。
谢观望着沈聆妤藏进袖子里的手,有一点点牙痒。
文武百官早就候在殿前,等了很久。他时不时三三两两眼神交换,再无奈地摇摇头。
议论?那肯定是不敢的。
帝后的车鸾终于出现,满朝文武赶忙跪地行九拜之礼。
龙舆率文武百官出宫,浩浩荡荡地传过半个京都,前去祭神台祭天。京中百姓夹道相望、相送。
帝王车鸾比一半车舆要高许多。谢观懒散坐在车里,长腿交叠,拿了一把瓜子儿嗑着打发时间。
沈聆妤觉得他这样有点不太好,侧过脸来,欲言又止。
谢观抬了抬眼,问:“你也要吃?”
沈聆妤赶忙摇头,她转过脸目视前方,不敢再管谢观如何。
路程近半时,沈聆妤突然知道昨晚和今晨的腹痛是为何。湿粘的感觉和一阵阵更汹涌的疼痛让她脸色发白,心中生懊。
不是她糊涂不记月信日期,而是自右腿没有知觉后,她近两年没来过月信,也曾请医者诊治过,大夫也查不出原因。
谢观觉察出沈聆妤身体有些僵,开口:“沈聆妤?”
沈聆妤转过脸来,她脸色惨白,额角沁着细汗,眼底因为疼痛而湿红。
谢观愣了一下,去握她的手,惊觉她手上冰凉,不停地发抖。
“怎么了?”谢观急问。
沈聆妤张了张嘴,虚弱地低声:“陛下,一会儿到了祭神台我能不能不上去,在下面等您?”
“我问你怎么了?哪里疼?”谢观冷声质问。没有过分压低的声音,惹得周围随行宫人悄悄望过来。
沈聆妤心急,攥住谢观的衣襟轻拉。谢观俯身侧耳,她攀在他耳边难为情地低语。
“停车!”谢观突然高声。
文武百官和夹道百姓疑惑望过来。
魏学海躬身小跑过来,小声:“陛下,快误吉时了!”
谢观将冕冠摘了,扔魏学海脑袋上:“你去替孤祭拜。”
他再下令:“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
小暴君:祭什么天!哪有老婆的姨妈巾重要!!!
明天努力双更,做不到这章评论区每人1000jj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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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帝王冕冠的珠帘一阵乱晃, 敲在魏学海的脸上。魏学海吓得心肝儿乱颤!这可是帝王冕冠啊!他慌里慌张地将谢观扣在他头上的冕冠拿下来,双手捧着,连话也结巴了:“陛陛陛陛、陛下……这可万万使不得啊!”
魏学海话一出口, 立马后悔不已。他在说什么?他怎么敢对陛下说“使不得”?
魏学海双手怀抱着谢观的冕冠, “噗通”一声跪地。
谢观斜倚着,居高临下地漠然睥着他。
龙舆突然停下来, 惹得文武百官和夹道百姓都不明所以,好奇张望着。左丞于巍奕年岁实在是太高, 谢观怕他累死在路上,特恩准他今日不必随行。右丞项阳曜赶忙拍马赶上来。
瞥一眼跪在龙辇下瑟瑟发抖的魏学海, 项阳曜向侍卫询问发生了何事。纵离经叛道胡作为非如他, 项阳曜也惊了。
又一位老臣莘君昊随项阳曜一同赶过来, 得知是怎么回事时, 立刻一掀长袍前摆,端端正正地在魏学海身边跪下来, 苦口婆心——
“陛下, 万万使不得啊! ”
魏学海咽了口唾沫,转头看向跪在身边的莘君昊。
“古往今来,历代帝王都要在开年初一登高祭天,以祈今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亦祈皇脉绵盛——”
谢观冷笑。
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与他何干?至于皇室一族如何就更无所谓了, 反正谢家只剩他一人。
“来人,把莘君昊拖下去。”他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
沈聆妤忽然握住谢观的手腕,谢观转过头看向她虚弱苍白的模样, 连莘君昊的具体降罪也懒得顾及了。
龙辇就这样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转头, 扬长而去,留下浩浩汤汤的朝臣队伍。那些车上装好的祭品忽然就显得滑稽了起来。
在武将队列最前面的几位武将互相交换了眼色, 默默摇头,那短暂交汇的视线里皆噙着失望。
这几位大将如今主掌朝中绝大部分的兵马,他们也曾是谢观祖父、父亲的同僚、部下。也是谢观杀回京都时的几位得力将帅。
谢观懒得理会那些臣子与百姓如何看待他的行为,他盯着前面驾车驭夫的后脑勺,嫌他驾车太慢,恨不得敲碎他的后脑勺。可马上又不能太快,那样太颠簸。
他转头看向沈聆妤,她低着头眉心拧在一起,向来端正的坐姿也变得脊背微弯。
谢观知道她定是疼得厉害。
谢观弯腰,去拿一旁小方桌上的暖手炉塞进沈聆妤的手里。他再翻找出一个放在沈聆妤的足边,冬日出门时,车内总是会备着这些取暖之物。
见沈聆妤紧皱的眉头一直不得舒展,谢观又解下了身上的玄底翔龙的大氅裹在沈聆妤身上,将她整个娇小的身子包起来,裹得严严实实。黑色的皮毛贴着沈聆妤的脸颊,越发衬得她脸色苍白。
微弱的暖意从双手捧着的暖手炉渡进体内,却有些徒劳,沈聆妤咬着唇,忍受一阵阵汹涌的疼痛。
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病着两年不曾来过月信,今日会疼成这样,疼得她措手不及。
沈聆妤也惊于谢观随便让魏学海替他去祭天的举动,可是她刚刚疼得太厉害了,说话的力气也没有。而且她也隐隐猜到自己根本劝不动谢观。
车舆终于赶回宫。
谢观抱住沈聆妤登下车鸾,快步往回走。
月牙儿今日并没有随行,她正在乾霄宫里给沈聆妤收拾东西,见沈聆妤和谢观突然回来了,她赶忙小跑到门口去迎。瞧见沈聆妤是被谢观抱回来的,而谢观脸色也不太正常。月牙儿连行礼也顾不得,赶忙冲上去。她伸长了脖子去瞧见沈聆妤的脸色,急急问:“这是怎么了?”
“陛下。”沈聆妤攥住谢观的衣襟,在他怀里蹙眉望着他。她小声地央:“放我下来,让月牙儿帮我收拾。”
谢观盯着她的脸色,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月牙儿推着轮椅过来,他将沈聆妤放在轮椅上,立在原地看着月牙儿推沈聆妤往浴室去。月牙儿弯着腰凑到沈聆妤身边,沈聆妤侧过脸来小声地与她说话。
谢观侧首,吩咐小太监去请太医。
他再回过头时,才发现自己的衣袖上湿了一片。玄色的衣袖,看不清颜色。他用指腹轻压,才知沾了血。
她穿着好几层衣裳,又裹了他的大氅,怎么还会有血渗出来?她到底流了多少血?
沈聆妤坐在圆凳上,看着净过身体的那盆血水皱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了这么多血,好像要把这两年欠的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