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鞋子烦恼地挠了挠头,自己没法子了,便找了个借口出去,一溜烟跑进雨里,去找魏学海求救。
帐外的雨越来越大了,雨滴更重地落在帐篷上。嘈杂的雨声离沈聆妤越来越远,她望着月牙儿,眼前浮现了许多旧事。
沈聆妤向来不喜欢回忆过去的两年,每次回忆不是痛就是难堪,那又何必再回忆折磨自己?可如今再回忆,桩桩件件小事里都是月牙儿的影子。月牙儿如何守着她、如果尽心照顾她,又是如何绞尽脑汁逗她笑……
沈聆妤偏过脸,去擦脸上的泪。
小鞋子再回来的时候,魏学海一块进来。魏学海先是打量了一会儿月牙儿,说了好些心疼话。
他话锋再一转,道:“娘娘,陛下也受伤了。陛下那脾气您知道,奴想让太医给他瞧瞧,他没让人进。奴想着去伺候陛下上药,又把奴骂了个狗血喷头。”
魏学海打量着沈聆妤的脸色,再说:“娘娘去看一眼?至少劝陛下处理下伤口啊!”
小鞋子在一旁附和:“对对。外头下着雨这么冷,伤口不处理要是再染了风寒可不好啊!”
沈聆妤完全没有被说动,她冷着脸,说:“你们不要吵月牙儿。”
魏学海和小鞋子对视一眼,没了法子。
小鞋子是完全没了主意,只好时不时向魏学海投以期盼的目光。别说,姜就是老的辣,还真被魏学海想出了法子。
魏学海探了探月牙儿的额温,“哎呦”一声,感慨:“怎么还没退烧的迹象?”
沈聆妤皱眉,也弯下腰去摸了摸月牙儿的额头。
魏学海出主意:“娘娘,奴说句大胆的话,这个时候不是置气的时候,没什么比月牙儿先退烧重要。”
“你这算什么大胆的话,你这是废话。”沈聆妤语气里噙着少见的不耐烦。
魏学海紧接着说:“陛下那里有退烧的灵药,宝芝丹!”
沈聆妤知道宝芝丹,她也知道谢观帐中备着些药物,她亲眼看着魏学海给谢观装进药匣的。
沈聆妤立刻抬眼看向魏学海。
魏学海连连摆手,就差给沈聆妤跪下了。他苦着张脸,说:“娘娘饶命,可千万别让奴现在去跟陛下讨药,陛下一脚就能把奴踢到悬崖下啊!”
小鞋子则是直接跪下了,接声:“奴也不敢去!陛下会把奴的脑袋砍下来雕成灯笼!”
魏学海睥着沈聆妤的神色,再说:“这是为月牙儿着想,才提到宝芝丹。还请皇后娘娘可怜可怜咱们两个,这个关节实在不敢去跟陛下讨东西啊……还得娘娘亲自去。”
魏学海心里的算盘很简单。帝后闹了这么一场,陛下向来疼爱皇后,皇后娘娘这个时候去服个软,这不就结了?
沈聆妤也对魏学海的算盘心知肚明,可是她还是去了。月牙儿服了退烧药还没退烧,她心里着急,不管那宝芝丹有多少用,也要试一试。
沈聆妤让小鞋子留在这里守着月牙儿,她再望了月牙儿一眼,才让魏学海推她去谢观的帐中。
魏学海弯着腰推轮椅,又召了另一个小太监过来给沈聆妤撑伞。
雨帘斜着降落,仍是洒在沈聆妤身上一些。她垂眼望着腿上渐湿的裙子,眼前浮现谢观纵身一跃跳下悬崖的身影。
沈聆妤的眉头拧巴得更紧了,眸中也浮现了气恼。
魏学海推沈聆妤到谢观帐外,提声禀话:“陛下,皇后娘娘回来了。”
帐内,谢观阴沉着一张脸懒散地坐在椅子里,拿着一个铜镜看自己的脸。魏学海的通禀卷着雨声传进来,谢观一愣,懒散的坐姿立刻变得板正了些。
他望着帐口的方向,可当沈聆妤进来的时候,他又迅速收回了视线,垂着眼照镜子。
魏学海美滋滋地松开轮椅,觉得自己干了一件漂亮事。就等着皇后服个软,一切大功告成!
沈聆妤在帐内环顾,唯独不去看谢观。她自己挪着轮椅到箱笼那边去,弯下腰在箱子里翻找。
谢观漆眸微转,用眼角的余光看向她。
药箱还放在老地方,沈聆妤打开药箱,在里面找了找,寻到宝芝丹,然后将药箱的盖子用力一盖。
沉重一声响,不管她有没有那个意思,听上去都有些摔东西的意味。
沈聆妤将宝芝丹收在袖中,直接挪着轮椅转身往外走,立刻就要回去将宝芝丹喂喂给月牙儿。
魏学海杵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他是想要皇后娘娘过来向陛下服软的!不是让皇后娘娘过来摔东西火上浇油的啊!
谢观阴沉地抬眼,盯着沈聆妤往外走的背影,沉声:“沈聆妤!”
作者有话要说:
谢观:她摔东西?她胆敢摔东西???她是不是看不起我堂堂暴君!!!!
第74章
随着谢观这一道呵声, 魏学海吓得一哆嗦。他不敢再沾沾自喜出了个好主意,这哪是好主意,这是天大的馊主意啊!
他真怕陛下一怒之下把皇后给杀了!他瞪大了眼睛疯狂向皇后使眼色, 可是魏学海震惊地发现皇后娘娘居然连陛下的呵斥都没有理会, 脚步丝毫没有停顿一下,继续往外走?
疯了。都疯了。
眼看着皇后娘娘已经出了帐篷, 魏学海还懵在原地。他怎么办?留在这里还是跟上皇后娘娘?魏学海偷偷去打量了一下谢观此刻的脸色,吓得立刻收回视线, 低头转身就走。
皇后娘娘不良于行,他得既然推皇后娘娘过来, 就应该再将人退回去, 这才叫有始有终……
若魏学海有尾巴, 现在一定是夹着的。
谢观眼睛盯着空荡荡的帐篷口, 听着外面哗哗的落雨声。他突然扔了手里的铜镜。
她什么意思?
月牙儿下落不明的时候,她对他态度虽然疏离些, 却也能平静地说话。现在他把月牙儿救回来了, 她反倒生起气来,发脾气摔东西?
她到底,怎么个意思?
谢观一手支额,闭上眼睛,压着心里的火气。
哗啦啦的落雨声也给他添堵。
魏学海一脸呆滞地推着沈聆妤的轮椅回到月牙儿的帐篷, 又看着沈聆妤给月牙儿喂下了宝芝丹。魏学海脸上的表情还是呆呆的。
这可把小鞋子极坏了,拼命向魏学海使眼色询问。可魏学海哪有心思搭理小鞋子?他在心里犯愁,不知道今晚谁要遭殃啊……
“下去休息吧。有事我会喊人。”沈聆妤道。
魏学海和小鞋子面面相觑。魏学海还想劝两句, 想了想还是算了。两个人行礼退下, 刚出了帐篷,小鞋子就向魏学海追问。魏学海一连“哎呦”了三声, 犯愁地不想说话。
帐中,沈聆妤守在月牙儿身边。她想轮椅挪下去,抱着月牙儿躺一会儿。可是她从轮椅上下去太麻烦了,之后再挪坐上来也麻烦。
她只能孤零零地坐在轮椅里,听着外面绵密的雨声发呆。
浅浅的一声轻叹,沈聆妤揉了揉额角,去压心口化不开的烦丝。她心里明白自己此刻的烦扰,不仅是对月牙儿的担心。
她摇摇头,将谢观坐在阴影里的身影轮廓从脑海中赶走。
这注定是一个很多人的不眠雨夜。
巴兴修赶在凌鹰卫审问莘昊力之前,先审问了一通。莘昊力高呼冤枉,口口声声为了洞湘着想,自诩忠臣良将绝对不会擅作主张,只是见谢观跳崖以为绝无生还才一时想要擒下中原皇后。
巴兴修甚至对他用了刑,莘昊力还是高呼冤枉。
这下子,巴兴修也摸不准了。他总不能对外人的一句话深信不疑。凌鹰卫想要提审莘昊力,可莘昊力是他的人。岂能这么容易让凌鹰卫来审讯?
巴兴修听了听外面的雨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场雨,凌鹰卫暂时还没来提人。
不过就算凌鹰卫来了人,巴兴修也不打算放人。
巴兴修想了想,决定明日自己去见谢观。就算要审讯莘昊力,也必须他在场。
“你最好真的问心无愧。再给你一晚上时间考虑,明日一早我押着你一起去见中原皇帝。”巴兴修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走出去。
莘昊力揉了揉被用了刑的红肿小臂,疼得龇牙咧嘴。
半晌,莘昊力重重地叹了口气。今晚巴兴修放过了他,那明日中原的审问该如何应对?
巴兴修冒着雨去了两个女儿的帐篷,叮嘱她们两个明日天晴之后去中原皇后身边走动,主动献好送些药过去。
待巴兴修走了,坛纱县主和坛雅县主议论起来。
“父亲变了好多。”坛纱县主不太高兴,“在我眼里父亲一直是很伟岸、威风的人。可是自从中原皇帝过来,父亲变得顾忌这个担心那个,唯唯诺诺……”
坛纱县主的声音低下去,显然是觉得自己议论自己的父亲并不好。
坛雅县主拉住妹妹的手,说:“若依父亲那一点就炸的脾气,本来是不会这般容忍中原皇帝的。可父亲不是一个人,他要顾虑洞湘的子民,所有洞湘所有的安危负责。唉,事实就是咱们不能得罪中原皇帝,若真打起来,连现在这般俯首陈臣的平静日子也不会有。中原皇帝会直接派官员过来治理,咱们别说当县主,连性命都未必能保。”
“我知道。”坛纱闷声,“道理我都懂……”
“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坛雅县主瞧着妹妹这神情,赶忙劝:“所以和亲的事情,你虽然委屈些,但是也能明白父亲的苦心对不对?坛纱,若不是姐姐成亲了,必然是我去。如今我去不成,只能是你了。”
坛纱县主叹息一声,一口气不够纾解,再重重地叹一口。
坛雅县主点到为止,不再多说,说起旁的事情来逗一逗妹妹开心。她们说到凌鹰卫。
说起凌鹰卫那把凌鹰剑好厉害的样子。
而此刻,那把凌鹰剑正被惊澜坐在屁股底下。她穿着皮裤的两条大长腿交叠,略侧着身,用剪子剪纱布,时不时抬眼望一眼惊夜。惊夜立在帐篷口,正赤着上身望着外面的雨。
“弄好了,过来。”惊澜道。
惊夜放下帐篷帘子,转身回来,在长凳坐下。他瞥了一眼被惊澜坐在屁股底下的凌鹰剑,冷声:“起来。”
惊澜依言起身,然后跨坐在了惊夜的腿上。她靠近惊夜赤着的胸膛,瞥一眼他胸膛上的伤,将外伤药抹在手上给他上药。
——跳下悬崖搜寻月牙儿时,难免身上挂了些伤。惊夜身上别处尚好,只是一点淤青和些微擦伤,胸口倒是被锋利的山石划了一道口子。不深,但是很长,看上去有点骇人。
惊澜给惊夜胸膛上的伤口上了药,再用裁剪好的纱布绕着他精壮的胸膛一层层缠裹。她将纱布打了结,凑过去在惊夜的胸口亲了一口,悠悠说:“纱布呀纱布,我对这个大冰块可真是太好了呀!”
惊夜瞥了她一眼,又收回视线。
她总是很多话,说不完的话,他不想说话的时候,她甚至能自言自语嘀嘀咕咕一整天。
惊夜很佩服。
惊夜拍了拍惊澜的腰侧,示意她起来。
惊澜迟疑了一下,不仅没有起来,而且还要伸手去解惊夜的腰带,她的指尖时不时在惊夜的前腹轻轻地划弄一下。惊夜忍着她的撩拨,无奈开口:“受伤,没力气。”
惊澜去捏一捏他下巴,凑过去说:“你不用动。”
惊夜盯着她看了一眼,大手握住她的腰,将她提起来,再好好放下去。
外面的雨逐渐变小。
可惜,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两个人又同时收神转头望向帐口的方向。惊夜拍了拍惊澜的屁股,惊澜也没耽搁,立刻从他身上起来,走到一边去快速整理衣服。而惊夜则是更快地套好了衣服快步出去。
凌鹰卫的人立在外面,对惊夜低声禀话。等惊澜出去时,惊夜的身影已经一晃眼便看不见了。
但是惊澜知道惊夜去了哪。她追去莘昊力的地方。
巴兴修押着莘昊力,等明日再审。惊夜派人盯着莘昊力,这个时候来人传消息,那肯定是莘昊力出事了。
莘昊力死了,自缢。
惊澜赶到时,看见惊夜追了出去,他立刻去追惊夜。惊夜没有深追,他冷眼看着黑衣人逃窜的方向,下令凌鹰卫的人去追捕。
若他去追,追上那个黑衣人的可能性很高。但是他不能去,他不会离开谢观太远。
“这么看来不是莘昊力擅作主张找事情挑拨打仗,他是个棋子?内应?”惊澜抱着胳膊琢磨着。
“六枚耳钉。”惊夜道。
惊夜说话没头没脑,又惜字如金。可是惊澜还是立刻听懂了,她讶然:“巫族的人?”
惊澜正色,立刻问:“现在去禀告陛下?”
“不去。”惊夜拉住惊澜的手腕,朝另一个方向走。
“这么重要的事情为什么不立刻禀告陛下?”惊澜追问。
“没必要。现在过去陛下根本懒得听。”
“那你拉我去哪儿?”
惊夜拉着惊澜在一片树林里停住脚步,他将惊澜推压在树上。他从惊澜身后压过来,惊澜回头去看他,惊夜靠到她耳边,说:“继续。”
继续什么?当然是继续帐篷里干了一半的事情。
这场雨只剩下零星的毛毛雨丝。
快天亮时,沈聆妤坐在轮椅上打瞌睡。有些头疼,她揉了揉额角,俯身去探月牙儿的额温。好像没那么烧了,却又不确定是不是完全退烧了。
小鞋子和太医一起进来,给月牙儿灌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