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微微侧转过头,附耳贴着沈聆妤的心口,他闭上眼睛,去听沈聆妤的心跳。她的心跳一声又一声仿若无阻拦地敲着他的耳膜,传进他心里去。
半下午,魏学海在门外轻轻叩门,询问要不要去赴宴,才将屋内床榻上睡在春光里的两个人吵醒。
谢观皱眉,眉宇之间浮现几分被扰醒的烦躁。可是他睁开眼,入眼是酥山柔耸。他眼底的烦躁一扫而尽,靠过去啮吻一口。
沈聆妤也被扰醒。虽然魏学海隔着一道门,还是觉得不自然地推了推谢观,将他推开。
谢观不肯起,手掌紧紧握着沈聆妤的腰身,然后又将脸埋进去深嗅。
“去吧。”沈聆妤再推一推他的肩,“在洞湘也待不了几日了,这最后几日的宴席你若不去,巴兴修又要胡思乱想了。”
谢观最后还是去赴宴了。这一次,沈聆妤也跟了去。
最近几日洞湘举办的各种活动和宴席,沈聆妤都没有去,今日她去,侍者们赶忙调整了座次,又让厨房准备了些皇后娘娘喜欢的吃食。
但凡沈聆妤同去就要迟到的惯例,今日仍是没有打破。
这可不怪沈聆妤,是谢观非要在她出门前,给她挑来挑去选衣服、试妆容。偏偏他给她描妆的手法实在算不得高明,要花好些时候。
谢观今日心情很好,他心情好,下面的侍者、臣子,还有洞湘人都跟着心情大好。
整个宴会其乐融融。
巴兴修得知谢观已经在定启程的日期,那压在他头顶的十万大军终于要走了,巴兴修重重松了口气,今日宴上笑容格外灿烂,时不时哈哈笑出声来,带动脸上的胡子跟着晃动。
看台下方,洞湘人正在表演射箭绝技。身着当地特色服装的舞姬们立在两边,不断将手中彩球朝着中央的竖起的大竹筐掷去。而要表演射箭的人,则是需要在这些彩球扔到大竹筐内之前将其射中。
最后算一算那些彩球,是射中的数量多,还是没被射中扔到竹筐里多。前者,是射者胜;后者自然是高抛彩球的舞姬们胜利。
不仅抛彩球的舞姬是女郎,那些射手也都是洞湘当地的姑娘们。她们不是军中人,也没有什么身份背影,是洞湘的寻常百姓。草原上土生土长的人,这是她们平日里很喜欢的消遣活动。
日头已经开始西沉,天边洒下昏黄中染着红色的瑰丽,将围场里表演的场景映得生机勃勃。那些高高抛起的彩球,在瑰光之下也跟着烨烨生辉。
谢观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巴兴修说话,他转过头看向沈聆妤,见她正望着围场里的比赛表演。
谢观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看着那些奔跑着拉弓射箭的妙龄女郎,他眯起眼睛,突然就想起很久以前,沈聆妤坐在马背上打马球的飒然眉眼。
谢观不由自主扫了一眼沈聆妤现在坐着的轮椅。
“想去玩吗?”谢观问。
沈聆妤意外地望向谢观,她毫不掩饰眼里的诧异。
谢观偏过脸问巴兴修场下正在表演的这活动规则,巴兴修赶忙解释。巴兴修听谢观对此感兴趣,立刻就要安排。可是巴兴修也犯难,这多人一起热闹的活动,如何让帝后参与进去?尤其皇后娘娘的腿……
“不用麻烦。”谢观令人去牵马。
他站起身,顺势将手搭在沈聆妤的轮椅椅背上,推着她往看台下走。
沈聆妤急急问:“你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去玩。”谢观道。
沈聆妤欲言又止。室外活动,她已经很久没有参与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玩”。
谢观瞥一眼沈聆妤的蹙起的眉头,说:“沈聆妤,你是腿不好用,又不是胳膊断了。”
沈聆妤没有接话,只是蹙起的眉头并没有舒展。没错,她坐在轮椅上并不影响拉弓射箭,可是自从这双腿不好用了,她就已经不再愿意参与一切室外的活动。
那些年轻女郎们奔跑着去射彩球的身影浮现在她眼前,挥之不去。她不觉得自己坐在轮椅上和她们一起射彩球会有什么乐趣,反而瞧着快碍眼的。
沈聆妤瞧着小太监牵了一匹马过来,更是诧异。她问:“牵马做什么?”
谢观给了她一个“你怎么这么蠢”的眼神,道:“跑不了,当然要借腿。”
他弯腰,将沈聆妤从轮椅里抱起来把她放在马背上。马背上突然坐了人,马蹄动了动。沈聆妤急急忙忙握住了马鞍前面翘起的地方,求助地转头望向谢观。
谢观自然不可能让沈聆妤自己骑马,他翻身上马坐在沈聆妤身后,双臂环过沈聆妤腰侧去握马缰。
“拿弓箭。”谢观下令。
他将长弓递到沈聆妤面前,道:“你只管射彩球,我不会让你跌下去。”
沈聆妤望着谢观从后面递过来的长弓,迟疑了一下,才松开握着马鞍的手,握住他递过来的长弓。她抬眼望着不远处装满或插着长箭或没有被射中的彩球的大竹筐,慢慢握紧了手中的弓身。
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碰过弓了。她垂眸望着手中的长弓,有着片刻恍如隔世的错愕。
看着中原皇帝和她的皇后下场,宴桌上的人群都望了过去。一些洞湘当地的妇人们交头接耳用当地话小声议论着。即使听不懂她们说的话,从她们脸上的表情也猜得出她们在夸中原皇帝和皇后娘娘的感情真好。
穿着红裙的舞姬拿着系在脖子上的哨子吹出响亮又悠长的哨音,新一轮的射彩球比赛开始了。
谢观从箭囊里取出长箭递给沈聆妤,他俯身靠近,将下巴搭在沈聆妤的肩上,凑到她耳畔低声:“我的皇后,可别给孤丢脸。”
谢观话音刚落,站在围场两边的十几个舞姬纷纷将手里的彩球朝着中央的竹筐高高抛去。
沈聆妤急忙拉弓射箭。
长箭离弓,却只是在马身前很近的地方跌落。
她太久没有碰弓箭了。沈聆妤即使不去看,也知道场上场下很多人瞧着她,她这射出去的第一箭就丢了大脸。
谢观笑笑,又从箭囊里抽了一支长箭递给她。
“再来。”他轻轻拍了拍沈聆妤的手腕,而后将手放下,放在沈聆妤的腰侧,护着她。
射彩球比赛还在继续,没有因为中原皇后的第一箭闹了笑话而终止。舞姬们随着乐师的音乐翩翩起舞,跳动着,从不同角度继续抛着彩球,射手姑娘们也小跑着找角度去射彩球。
沈聆妤再次将长弓拉成满月。望着那些高抛的彩球,她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很久之前。那时无忧纵马,不知愁。
谢观说得对,她的腿不好用了,又不是胳膊断了。也正因为她的腿没了知觉,她更应该好好使用身体其他部分。
这世上残疾人有很多人,身体有残也应当勇敢面对乐观向上,直面自己的残缺,利用自己所有。身伤若不可愈,心伤当自愈。
沈聆妤握紧手中的弓,将长箭搭在弓身,耳畔的乐音和吵闹的声音逐渐离她耳畔越来越远。她眯起一只眼睛来,对准远处在高空中昙花一现的彩球。
“咻”的破风声之后,长箭离弦,朝着空中彩球射去。
谢观歪着头去看,看得不是沈聆妤有没有射中,而是在看沈聆妤眉眼间的自信。
只是望着她的眉眼,谢观就知道她这一箭必定射中。
而长箭离弦的那一刻,沈聆妤已经笃定自己能够射中彩球。
可纵使十分有信心自己这一箭能够射中,当沈聆妤亲眼看见长箭刺中彩球,和彩球一起坠进竹筐里时,她还是发自内心地欢喜,眼睛瞬间弯起来。
沈聆妤听见人群的喝彩,她知道这是因为她中原皇后的身份而喝彩。可她还是很开心。
她转过头来,一张灿烂的笑靥望向谢观。
“这下没给陛下丢脸了!”她的声音里也噙着笑。
谢观望着她眸中的璀璨,恍惚了一下,突然双手捧住她的娇靥,当众吻上去。
沈聆妤瞬间睁大眼睛,溢满璀笑的眼底浮现惊愕。
这么多人看着!
作者有话要说:
呆呆:他总是想当众亲亲的臭毛病什么时候能改!!!
第83章
沈聆妤想把谢观推开, 又碍于他帝王身份在众目睽睽之下去推开他恐怕不太好……她稍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伸手去推谢观!
谢观也没想与她在外面缠缠绵绵亲太久,他用力在沈聆妤的嘴上亲了一口, 便放开了她。
他望着沈聆妤又惊又羞的眸子, 又看见她整张皎白的小脸蛋都泛了红。他赶忙给沈聆妤递箭,问:“继续?”
沈聆妤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她与谢观登场射彩球, 本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在几百人的注视下,被他亲了这么一口, 沈聆妤觉得唇上火辣辣的。
还要碍于皇后的身份,不能干那种满脸娇羞转身就走的事情。她凶凶地瞪了谢观一眼, 从他手中接过箭, 继续去射彩球。
沈聆妤气恼谢观刚刚那不顾场合的行为, 她将对谢观的气恼都化成了射箭的力量, 一双手臂高抬,用力地射出一支支长箭。
从她射出的第二支长箭开始, 之后的每一支箭都会射中抛到空中的彩球。
舞姬们的舞蹈越来越热情, 她们跑跳着起舞,手中掷出的彩球也变得从不同角度扔出去。那些射彩球的女郎们奔跑着往前去找角度,谢观亦驭马带沈聆妤往前去。
谢观观察着沈聆妤射彩球的规律,他看了一会儿就看出了沈聆妤是在按照颜色去射。彩球的颜色分为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一颗颗高抛的彩球一共有七种颜色, 沈聆妤便按照这个顺序去射。
找到这个规律之后,谢观带着沈聆妤往前走的时候,两个人之间便默契了许多。
沈聆妤专心地拉弓射箭, 将心神放在那些暖阳下的彩球上, 刚刚对谢观当众乱亲的行为也不那么气恼了。又是一支长箭被她准准射中彩球,她没回头, 照旧朝着谢观伸手。
谢观将箭矢放在她掌中。
沈聆妤讶然地望过去,看着两支长箭被谢观放在了她手里。她再回眸望向谢观,对上谢观带笑的目光,知他不是拿错了,而是故意为之。
“看什么?你又不是没射过双箭。”谢观道。
沈聆妤突然有点奇怪,谢观怎知她以前花过一段时间专门练习射双箭?
那时她还小,因为“一箭双雕”这个词,来了兴致,让骑射先生教她练双箭,着实是练了一段时日吃了些苦头才练好。
略思忖,沈聆妤没有将多余的那支箭送回去。她竖起长弓,将两支长箭一上一下搭在弦上,眯起眼睛对准不断腾空又降落的彩球,瞅准时机,霎时松手,长箭离弦,对着两颗不同颜色的彩球射去。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从沈聆妤弓弦射出去的两支箭矢几乎是同时射中了空中一黄一绿的两颗彩球。
看台周围的人立刻又响起一阵喝彩声。这一次的喝彩绝对不仅仅是因为沈聆妤身为中原皇后的身份。
众人只知沈聆妤一箭双雕的本事,唯独谢观看出来沈聆妤射出的这两支箭并非同时,她搭箭时故意将两支箭一前一后地错开。而射出去的两支箭,先射中黄球、再射中绿球。竟还是悄悄按照她给自己定的赤橙黄绿青蓝紫的规律。
“给我呀。”沈聆妤回头,对谢观笑。
谢观将箭矢递给她。沈聆妤已经转过头去射箭,谢观的眼底还是沈聆妤那张洋溢着乐观灿烂笑容的娇靥。
谢观在沈聆妤身上看到了更多她以前的模样。
这让谢观心里欢喜不少。
她就应该这样,永远灿烂明媚。不管遭遇了什么磨难,也会乐观向上永不服输。
射彩球表演赛之后,还有赛马比赛。谢观瞧着沈聆妤眼里的笑,没带她回席,而是在绚灿晚霞下,带着她纵马玩乐。
骏马也跑得畅快,将马背上的两个人颠起。沈聆妤的身子时不时被颠起,她重新坐稳,后臀紧贴着谢观。沈聆妤就这么一次次颠起又坐回,上下擦挤着谢观。沈聆妤浑然不觉,眉眼含笑地望着远山风景。
谢观却垂着眼睛看她时不时颠起又挨回来的后臀,长长舒出一口气。他心里开始发痒,痒得受不了时,就生出想要杀人的冲动。把所有人都杀光,就不会在意是在室内还是室外,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谢观勒住马缰,让急奔的骏马停下来。
沈聆妤疑惑地回头望向谢观,冷不丁对上谢观眼底的阴沉。沈聆妤摸不准头脑,低声问他:“怎么了?”
谢观意味深长地盯着沈聆妤的眼睛,欲言又止。短暂的沉默之后,他沉声说:“该回去了。”
沈聆妤点头说好。
射彩球也好,跑马也好,沈聆妤都没有要争头筹的意思,不过放松玩一玩。尤其是这赛马,从一开始她与谢观的马速就不快,时跑时走。
谢观调转马头,带着沈聆妤往回走。
魏学海远远瞧见他们回来了,赶忙推着沈聆妤的轮椅迎上去。谢观翻身下马,再将沈聆妤从马背上抱下来,把她安顿在轮椅里。
“皇后娘娘好准头!咱们在看台上看得热血沸腾!”魏学海当然不会忘记任何一个拍马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