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弯腰,将沈聆妤的裙子整理服帖,才推着她回到坐席。
巴兴修和几个洞湘人亦是对沈聆妤射箭的准头表达了夸赞,沈聆妤对他们微笑,不过分谦逊,更不会自傲。
“骑射也是我们中原女郎平日里喜欢的消遣。”沈聆妤道。
沈聆妤这话惹了当地人的惊讶,他们小声议论着。洞湘人都以为中原女子永远都守在后宅里绣花与扑蝶,原来竟也会骑马射箭。
皇后娘娘腿上有疾亦能箭术了得,想来沈聆妤这话不假,中原女郎之中也有很多人擅骑射,当做消遣活动。
坛雅县主站起身来,盈盈笑着:“听闻皇后娘娘过几日就要启程离开,准备了些家乡的小玩意儿送给娘娘。还望娘娘不嫌弃。”
巴兴修的夫人病逝有些年头了,他没有再娶,坛雅县主身为巴兴修的长女,纵使嫁了,也要担起事情来。
给中原皇后娘娘送些礼物,只是一个序章。紧接着巴兴修送上的东西才是诚意。
过年时,没有派使臣进京供奉,今日终是要大出血补上去。
巴兴修一边头疼地说着贡品,一边去观察谢观的脸色。明明已经十分舍不得了,还是要担心中原皇帝对他的诚意不满意。
最终谢观并没有表现出不满,巴兴修如释重负。
巴兴修送上了最后一份礼物。
“这叫月魂扣,是我们洞湘人夫妻之间的专属定情之物。每一对夫妻都有月魂扣,而每一对月魂扣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绝无重样。”巴兴修笑呵呵地说,“陛下和皇后感情深厚,令人羡慕不已,祝陛下与皇后娘娘白头偕老!”
谢观听得高兴,抬眼瞥向巴兴修,道:“洞湘子民亦是孤的子民,子民安康为重。每年进贡的牛羊可砍一半,自用罢。”
巴兴修喜出望外,站起身来替洞湘子民感谢天子龙恩。
沈聆妤好奇地看向盒子里的一对月魂扣,又将其拿在手中把玩。她仔细瞧了瞧,这月魂扣不知是用什么兽角雕刻而成,组在一起是一轮弯月形状,将其掰开,又成了两块雕工精湛的饰品。
坛雅县主瞧着沈聆妤感兴趣赶忙向她解释:“这是犀牛角。我们这里的人,每对夫妻都有月魂扣,质地却是不一样,子民的月魂扣更多的用木雕。犀牛角是最尊贵之物。”
沈聆妤点头,再去看这次来洞湘时随行的几位大臣,他们手中的月魂扣也大不相同。洞湘人不仅向中原帝后赠了月魂扣,那些随行大臣亦有。
右丞项阳曜正对着夕阳暖光,好奇地打量着月魂扣。沈聆妤扫了一眼,项阳曜手里的那对月魂扣好像是用某种贝类制成。
天色黑下去,宴席结束。沈聆妤与谢观回到住处。今日又是射箭又是纵马,沈聆妤一回来就哈欠连天。
“累了?”谢观在她面前蹲下去,去脱她的鞋。
“还好。”沈聆妤是有些累了,可是她突然想起来在几个月之前,她每天花大量时间发呆、睡觉。她脑子里空空的时候,身体每日都觉得很乏。
她恍然发现自己的变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坐在窗边望着窗外发呆了。
也是,她不需要再坐在窗口望着外面摸不到的景色发呆。她现在可以出门,可以射箭可以纵马,甚至如今正在远行。
她转过脸来,望向正在给她脱鞋的谢观,唇角慢慢攀了柔笑。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谢观看上去强势的逼迫。
谢观心不在焉,错过了沈聆妤望过来的一抹温柔。
沈聆妤今日有些累着了,谢观帮她沐浴之后,她刚躺进床榻,很快就香香睡着了。睡梦里,她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纵马疾驰。时而是一个人纵马,时而是谢观在她身后抱着她。前者,她的腿没有受伤;后者,她的右腿没有知觉只能靠谢观在身后拥着她护着她。
可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睡梦中的她都在马背上开怀地笑着。
沈聆妤睡得香甜,谢观却心烦意乱地睡不着。纵马时她的颠蹭扰得他心里发痒,刚刚帮沈聆妤洗澡,又是火上浇了一壶烈酒。
如今火焰旺生,在他心里燎原一般。
“呆呆?沈聆妤?”谢观唤了几声,沈聆妤睡得很沉一点反应也没有。
片刻之后,谢观在被子里去褪沈聆妤的裙裤。见她睡得香甜,谢观不忍弄醒她,只好在沈聆妤没有知觉的右腿上轻轻蹭一蹭。谢观掀开被子,雪痕斑斑缀在沈聆妤的右腿上。谢观望一眼沈聆妤酣眠的眉眼,小心翼翼地处理干净。
收拾妥当,谢观阴沉地抬眼看向沈聆妤。
他有些生气,生气自己窝囊得像个贼。
可是沈聆妤合着眼睛酣眠的眉眼真的太好看了,只是多看了她一眼,谢观便顷刻消了气,心里一团柔意,他俯身靠过去,吻一吻她的眼睛。
第二天早上,沈聆妤醒过来的时候习惯性地伸手在身边摸了摸,没有摸到谢观,她迷糊睁开眼睛,再环顾周围,见谢观也不在屋子里。沈聆妤微微诧异,朦胧微眯的眼睛慢慢睁开。
无数次个早上,她在谢观怀里醒来。又偶尔他先起身,会坐在不远处,她一睁眼就能看见的地方。
今天早上醒来怎不见他?若没记错谢观今日无事。他去了哪里?
沈聆妤奇怪地撑着床榻坐起身。
作者有话要说:
呆呆:……其实你不用这样。。。
第84章
沈聆妤瞧见她的轮椅紧贴着床榻摆放着。以前, 谢观在的时候很不喜欢她自己挪来挪去,每晚上榻睡前,他都要踢一脚沈聆妤的轮椅, 将她的轮椅踢开。如今她的轮椅紧挨着床榻摆明, 明显是谢观故意放在那里。
沈聆妤挪到床边,扶着床榻站起身坐进轮椅里去, 自己竟浴室里梳洗。
等她自己梳洗换衣从浴室出来,又等了一会儿, 魏学海在外面叩门,询问要不要摆早膳。
沈聆妤将他唤进来, 询问谢观去了哪里。
魏学海摇头表示不知道:“陛下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 也没让奴安排人跟着。陛下只交代守在门外听娘娘使唤。”
魏学海停顿了一下, 补充:“陛下走的时候脸色有点不太好。”
今早谢观从屋里出来的时候, 魏学海猛地瞧见他的冷脸吓了一跳,还以为陛下又和皇后娘娘生了矛盾呢!如今瞧着皇后娘娘浑然不知的模样, 才晓得自己猜错了。
魏学海松了口气。猜错了好啊!陛下因为什么事情不高兴都没事, 只要不是因为和皇后娘娘生了矛盾,那就问题不大!
沈聆妤一个人用过早膳,询问了时辰发现时辰还早,又挪到书案后,去批阅了几份奏折。
大概是习惯了一睁开眼就看见谢观, 也习惯了与他一起用膳,等着他递筷子盛汤粥,今日突然毫无准备变成一个人, 沈聆妤有些不习惯。
她握着朱笔悬在奏折上好半天, 反应过来自己因为今日醒来没见到谢观而不习惯,沈聆妤微微愣住。
她继而摇头, 不允许自己这样。
沈聆妤聚了聚神,专心地将书案上的几份奏折批阅完,将笔放下,出了寝屋去看望月牙儿。
马上就要启程起来洞湘了,然而月牙儿身上多处骨折,显然不能坐马车同行。一想到要将月牙儿暂时留在这边,沈聆妤心里就生出许多不舍和担忧。
月牙儿已经从小鞋子口中得知了沈聆妤要走了而她不能同行的事情,沈聆妤过来之前,她耷拉着眼睛闷闷不乐。可是当沈聆妤进来,一见到她,月牙儿便翘起唇角地笑。
“娘娘。”她虚弱开口,低哑的声线里噙着病弱,没了往日的活泼带笑。
沈聆妤挪着轮椅凑过去紧挨着床边,去拉月牙儿的手,将她有着擦伤的手捧在手里。她询问:“小鞋子可与你说过车队要离开洞湘的事情?”
月牙儿点头。她眉眼间挂着浅笑,虚弱软声:“娘娘不用担心我。”
她越是这样,沈聆妤心里越不是滋味儿。好像自己要抛弃了月牙儿一样,可是月牙儿现在伤得这样严重,不宜异动,将她留在洞湘养伤确确实实是最好的选择。
背井离乡留在这里,她会不会害怕?
沈聆妤握着月牙儿的手安慰:“别担心,你现在被封了公主,留在洞湘只会被当成上宾。陛下也留了许多人在你身边,若是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给我写信。等你身体好些了,能坐马车了,我立刻派人来接你回去。”
沈聆妤不提谢观还好,她一提到谢观,月牙儿想起那日谢观来给她喂药的场景,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反手握住沈聆妤的手,睁大眼睛望着沈聆妤,问:“我、我……我真的要喊陛下父皇吗?”
……这,真的太可怕了!
沈聆妤轻轻点头,道:“至少日后你在人前见了他向他行礼时,需要这样称呼。”
沈聆妤也觉得头疼。可不管谢观出于什么原因和目的,既然封了月牙儿这个及乌公主,那便是不可更改之事。
月牙儿垮着脸,一副很无助的样子。
沈聆妤瞧着忍俊不禁,安慰她:“别担心,有个公主的身份挺好的,我的月牙儿以后不用当奴婢,可以锦衣玉食被旁人照顾着了。”
月牙儿可不想当什么被人伺候着的公主,她只想守在沈聆妤身边。
沈聆妤继续逗她:“你呀,以后在人前不仅需要称呼陛下为父皇,还要称呼我为母后呢!”
月牙儿果真被逗笑了。只是她这笑容怎么看怎么像无奈的苦笑。
小鞋子端着药匣进来,要给月牙儿换药。沈聆妤也跟着帮忙,和小鞋子一起给月牙儿换药。
她的双腿处处都有伤,骨折处肿起来的地方瞧着就吓人。沈聆妤忍着眼泪,和小鞋子一起帮月牙儿换好药。
“原本出宫的时候,陛下不想让你随行的。若当时依他的话就好了……”沈聆妤声线低落,噙着丝哽咽。
月牙儿赶忙摇头,她费力地抬手,拉一拉沈聆妤的手,说:“就算知道要遭遇这么一遭,我也愿意跟着您出宫走这一趟!这样很好呀,我也算体验过娘娘曾经尝过的痛了。”
她的一双眼睛弯成月牙,笑着低语:“现在我体会过了,更心疼娘娘曾经遭过的罪了。”
“别胡说八道。”沈聆妤蹙眉,“你可得好好养着,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大夫,把身上的伤治好!等我派人来接你的时候,我要你走到我面前来。”
沈聆妤尝过被困在轮椅里的苦楚,不愿意月牙儿也尝。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性,她眼里的泪再也止不住。
月牙儿赶忙安慰她:“我不会的。太医说了我只要好好养着,就能好起来!我会站起来的,我还要等好了之后扶您背您呢!”
沈聆妤擦了擦眼角的泪,望向月牙儿,两个人红着眼睛相视一笑。
沈聆妤留在月牙儿的屋子,一想到很快就要分别,两个人心里都有些舍不得。沈聆妤陪了月牙儿大半日,月牙儿体力不支睡去时,沈聆妤才离开。
沈聆妤回到自己的住处,得知谢观还没有回来。她挪到窗边,推窗而望,见外面的日头将要西沉。
他去哪里了?
“魏公公。”沈聆妤唤人,“今日是初几?”
“回娘娘的话,是五月二十。”魏学海赶忙禀话。
五月二十?沈聆妤隐约觉得这个日子有些熟悉,却有些想不起来。她再回忆了一会儿,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了,也突然就知道谢观今日去了哪里。
洞湘的牢房与中原不同,洞湘的牢房建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十分阴暗潮湿。
沈聆妤赶去牢房时,从守卫口中得知谢观一早就来了这里,并且至今还没有出来。
魏学海压下心里的震惊,实在不理解谢观怎么会在牢房里呆一整天。他又诧异起望了沈聆妤一眼,佩服皇后娘娘居然能猜出陛下来了这地方。
今天,是谢观父亲的生辰。
沈聆妤让魏学海推着她进去,刚一进入牢房的铁门,阴森寒气扑面而来。长长的阴暗走廊,隔着很远才有一把壁灯。而这些稀疏悬挂着的壁灯,时不时又会坏一盏。
沈聆妤刚从外面进来,眼睛适应不了地下的阴暗,竟是暂时什么都看不清,目之所及黑乎乎一团,只有个大致的轮廓。继续往里面走远一会儿,眼睛才能适应。
隐隐能听见远处的□□声,还有那淡淡的血腥味扑鼻,让这条长长的走廊变得更加阴森,仿佛即将通往之地是地狱。
魏学海缩了缩肩,有些惧然这样的阴气重地。
沈聆妤向守卫询问了谢观所在,知他在这地下牢狱的最深处。终于走到了尽处,沈聆妤眯起眼睛来,在牢房中寻找谢观的身影。
狭小阴暗的牢房里,铺着一层干草。谢观正躺在上面睡觉。
谢观在这间牢房住了太久,四岁到十四岁,一个人最无忧快乐的十年。
今日是父亲的生辰,又因马上要离开洞湘,谢观今日一早来了这里,他什么也没干,只是在干草上躺了一天,正如过去的那十年。
在那十年里,狱卒时常刁难挖苦,阴阳怪气地说他父亲痴人说梦居然会想要将他救走。原本是狱卒的奚落之语,可落在那时谢观的耳中,却是一个孩童对父亲的盼望。他每一日都在盼着父亲早一日将他带回家,对父亲的等待支持着他撑过那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