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广场正中央,有一个很大的六边形水池, 一棵几百年的古树生于其中, 繁茂的枝条又沉甸甸的垂落下来, 伸进池水中。
黄的、红的符文贴在水池边, 像一种神秘又古老的供奉。
然而巫族人供奉的并非水池里的这棵古树,而是生活在水中的乌龟。正如洞湘人将狮为神兽, 巫族人则将龟奉为神明。
一群年轻的姑娘们聚在一起, 正在围着水池欢快地起舞。年轻的男子们正在用力地敲着鼓点伴奏。
不远处另一边还有另外一场自发的歌舞。
没有彩排也没有表演的意味,这些当地人不过是随着音乐开心起舞,用身体来表达心里的高兴。
沈聆妤被谢观推着穿过人群,可以听见周围的人各种各种的语言、口音。沈聆妤转过头去看谢观。
周围吵闹,谢观看见沈聆妤张了张嘴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他俯身弯腰附耳靠过去。
沈聆妤问:“这么多人要是藏了刺客怎么办?”
原本应该找到皎巫直接请去给沈聆妤治腿, 可是谢观看着她一个人在小院子里太无聊了。好不容易来一趟巫族,这与中原风情完全不同的地方,自然要带沈聆妤出来逛逛。
谢观听了沈聆妤的担忧, 摸了摸她的头, 凑到她耳畔安慰一句:“别怕。”
沈聆妤蹙眉,心道谢观是以为她怕死吗?她明明是担心那些想要刺杀谢观的人趁乱动手。
惊澜从远处小跑着过来, 双手捧着东西高高举过头顶。
“可好吃了!夫人尝尝!”周围太吵闹,惊澜大声说着,将手里捧着的东西递到沈聆妤面前。
沈聆妤抬眸去瞧。
一片碧绿的叶子包裹着一块类似米团的东西,只是并非是米,更像胶冻一类的半透明东西。也正是因为这东西是半透明,清晰可见里面的虫子。
沈聆妤立刻把脖子往后缩,拧眉怀疑:“这东西能吃吗?”
“这叫爬溪虫,可好吃了!”惊澜介绍。
沈聆妤连连摇头,不肯尝试。
惊澜嘻嘻笑了一下,自己吃。
沈聆妤连看她吃都不敢,直接转过头移开了视线。
沈聆妤好奇地打量着周围,被几个木箱子吸引了目光。那边整齐摆了十来个木箱子,箱子外面围着些彩色的灯。灯光闪烁着,将瑰丽花草的影子以不同颜色的方式映照在木箱上,一时之间那些木箱子闪出些神秘梦幻的感觉来。
谢观顺着沈聆妤的视线望过去看了一眼,他弯下腰来靠近沈聆妤耳畔,道:“那些是寻欢箱,给男男女女寻欢作乐之用。是今晚的重头戏,最后赢的人有大奖。”
沈聆妤整个人都懵了。给男男女女寻欢作乐之用?这话是什么意思?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吗?在这里,这么多人围着观看的情况下?
疯了吧!
“夫人。”惊澜蹲在沈聆妤身边向她解释巫族的寻欢日。“巫族人在成婚之前都喜欢先试婚三个月。”
“试婚?”沈聆妤听得惊奇。
惊澜继续解释:“对。两个人会有至多三个月的时间日夜相处相伴,若是在这个期限里对对方满意,他们才会成亲。要是对对方不满意,任何一方都可以随时停止这种试婚,再找别人去试。”
沈聆妤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情,惊讶地问:“那姑娘家岂不是很吃亏?”
惊澜说:“不会啊。本来就是双方都快活的事情。快活了就在一起,不快乐了就分开找下一个,谁也不会吃亏!”
惊澜说完之后,皱着眉挠了挠脸。她自小生活在洞湘边地,那里的风俗与中原完全不同。而皇后娘娘身为中原尊贵的郡主,哪里能理解这样的事情。是她多嘴了。
沈聆妤沉默了一会儿,点头说:“你说得有道理。”
惊澜惊讶地看向沈聆妤,十分意外沈聆妤这么快就能理解巫族当地的习俗。她笑着继续说:“所以今日寻欢日,年轻的未婚男女们,看谁顺眼就一起走进寻欢箱开始试婚。”
惊澜的话说得委婉,沈聆妤却彻底听明白了,不认识或者说不熟识的年轻人在今日结伴,钻进寻欢箱去……快活一番。快活了,那就继续试婚。若这一开始就不快活,从寻欢箱走出来又是陌生人。
沈聆妤深深呼出一口气。
对此,她表示理解且尊重,但是接受不了。
忽然有人吹起哨子,哨音尖锐又绵长。
今日的寻欢日重头戏要开始了。围着神龟水池跳舞的男男女女们先眼神交流,再凑到一块短暂地聊几句,然后他们就可以去参加寻欢比赛了。
周围的歌舞慢慢停止,前一刻热闹的广场逐渐安静下来。寻欢箱周围彩色的灯光不停地旋转闪烁,在箱子上照出旖旎的味道。沈聆妤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寻欢箱里的人的影子映在了箱身。
她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不去看。
不过很快周围又奏起轻快悠长的音乐。沈聆妤总觉得这音乐是为了去遮寻欢箱里的声音。
惊澜突然说:“我想去玩。”
惊夜瞥了她一眼,冷声:“别闹。”
沈聆妤听着他们两个的惊悚对话,垂着眼睛假装没听见。
谢观掀了掀眼皮扫了一眼他们两个。惊夜面无表情,惊澜有一点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谢观语气未明地问:“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好上的?”
惊澜心里直打鼓,又向后小小地退了一步,躲在惊夜身后。她本不是凌鹰卫的人,千里迢迢找到惊夜,赖在他身边不肯走。惊夜没办法,将人塞进了凌鹰卫。
惊夜倒是始终面无表情,他想了一下,如实说:“二百二十六天之前。”
沈聆妤弯了弯唇,她突然觉得惊夜也不是那么冰冷了。她抬眸望向惊澜,柔声询问:“试婚得怎么样了?”
惊澜躲在惊夜身后对沈聆妤笑着说:“挺好的。”
惊夜冷着脸回头瞥她。惊澜立刻改了口:“非常好。很棒。”
此时此地,惊澜的这个回答实在是容易让人想入非非。
谢观嫌聒噪,不耐烦地赶人:“去。”
谢观推着沈聆妤往前走,惊夜和惊澜便不再跟着。
惊澜对惊夜使眼色,再次问:“真的不能去玩吗?”
“别闹。”惊夜冷着脸重复。
惊澜闭嘴了。她本来也没报什么希望。
惊夜面无表情地走开,去买了几分爬溪虫,塞给惊澜。
路边支着许多摊贩,卖些解馋的小零嘴。也是因为可怕的爬溪虫,让沈聆妤对巫族的小食不敢轻易尝试了。谢观几次问她要不要吃什么时,她都摇头拒绝了。
寻欢日,这些摊贩卖的可不止是吃食,还有一些节日相关的物件。
小贩扯着嗓子叫卖:“神仙水,神仙水。喝了赛神仙!”
还有更多沉默的摊主卖着各种调情之用的香料、玩具。
经过这地方,沈聆妤有些尴尬地催谢观快些往前边去。
再往前走,沈聆妤瞧见一棵古树下的摊位比旁的地方要冷清许多。她仔细去瞧那块随风飘动的红布上的字——算姻缘。
因为红布随风飘动,沈聆妤去辨字时目光停留地久了些。坐在树下的老妇人抬头望过来。
“算姻缘吗?”老妇人一开口,沙哑的嗓音好似嘴里含了一大口沙子。
谢观看沈聆妤盯着这里好一会儿,把她的轮椅停了下来。他立在沈聆妤身后,沈聆妤看不见他的表情。
沈聆妤点点头。
……那就算吧。
“夫妻?”老妇人哑声问。
沈聆妤说是。
老妇人抓起一把石子儿,嘴里碎碎念着。老妇人打量了一下沈聆妤的面相,再慢慢抬起头,饱经沧桑的眼睛死死盯着谢观。
她哑声问:“你需如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很喜欢你的夫人?”
沈聆妤眼睫轻轻地扇动着,心里竟因为谢观站在她身后,两个人谁也看不见谁的表情而松了口气。
她心里又觉得别扭。不是算命吗?若这老妇人真有算命的本事,不是应该能算出来吗?又岂用询问?
不过是片刻之间,沈聆妤心里胡思乱想了一通。她又驱走杂思,垂下眼睛去听谢观的回答。
谢观垂眼看着沈聆妤的后脑勺,迟疑了一下,才不耐烦地回答:“也就那样。”
老妇人仍旧在盯着谢观,她再问:“一般?”
谢观默认。
对,没错,也就一般般。
沈聆妤垂着眼睫,轻轻地抿了下唇。
老妇人突然将手里抓着的小石子儿往面前的桌上一撒。小石子儿洒落的凌乱嘈杂声音,让沈聆妤觉得很吵闹。她突然对这神神叨叨的算姻缘没了兴趣,她转头对谢观说:“像骗人的,咱们回去……”
算命老妇人的目光突然呆滞了一瞬,紧接着滋生一丝不自然的绿光。
沈聆妤的话还没有说完,谢观突然拉着她的轮椅用力往后拽。他力气那么大,沈聆妤身子趔趄,差点从轮椅上跌下去。
她疑惑地转头,就看见刚刚算姻缘的老妇人手中握着一把尖刀朝沈聆妤刺过来。
沈聆妤困在轮椅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尖刀朝她刺来。
下一刻,沈聆妤只觉得眼前一黑,谢观身上的云纹瞬间在她眼前放大。谢观挡在她身前,手臂抱住她,将她的头脸摁进他的怀里。
沈聆妤整个身子都被谢观护在怀里,她听见刀刃划开衣料与皮肉的声音。
不远处的人群顿时一片惊呼和尖叫。
沈聆妤急急攀着谢观的手臂,在他的怀里抬起头来,她看见惊夜的那把凌鹰剑从远处飞过来,横在算命老妇人的脖子前切去,老妇人的头颅就那么被斩了下来。
沈聆妤刚松了口气,立刻发现老妇人无头的尸体倒下去,她手中的那把长刀重重跌落。
刀刃上有血。
沈聆妤微怔,继而瞬间睁大了眼睛。
谢观受伤了!
赵睿说——剑刃若朝谢观刺去,谢观轻易可避。但若朝着坐在轮椅上的沈聆妤而去,谢观却很可能涉险去挡。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明天应该是三章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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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沈聆妤坐在一边, 看着惊夜给谢观处理伤口。惊夜用一柄小刀,沿着谢观后肩伤口刺进去,将周围的一圈黑色的血肉剜出。然后他接过惊澜递来的药酒, 往谢观后肩上的伤处洒去。谢观的皮肉顿时一阵滋滋声, 伤口周围泛起白沫子,药酒混着血水沿着谢观的后背淌下去。
谢观眸色阴翳沉着脸。他隐约听见小声的啜涕声, 诧异地转过头,见沈聆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后肩上的伤, 眼眶里洇着泪湿,楚楚可怜。
感觉到谢观的目光, 沈聆妤觉得哭鼻子有些丢脸, 抿着唇低下头去强压嗓子里的酸意。
谢观往自己后肩瞥了一眼, 看不清楚, 只能看见些血迹。
沈聆妤低下去的视线里突然出现谢观的手,她疑惑地抬眸望过去。下一刻, 她眼前一黑, 是谢观的手掌覆了过来挡住了她的眼睛。
——不看就不会怕了。
谢观什么都没说,可沈聆妤还是懂了他的用意。沈聆妤更是觉得丢脸,受伤的人明明是谢观,可哭鼻子的是她,被安慰的也是她。
她捧起谢观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掌挪开, 她望着谢观对他柔柔一笑。
谢观深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也收回了手。
惊夜帮谢观包扎了伤口, 惊澜蹲在一边收拾地上的血迹。
谢观微偏着头, 用指腹压了压额角。
他心里烦。
对赵睿的存在,谢观越来越不能容忍。
惊夜和惊澜收拾好, 谢观阴沉地开口:“拿笔墨来。”
谢观写了一封诏书,令苏成业攻打赵睿。诏书写完了,谢观沉思了片刻,又把苏成业的名字划掉,改成了秦斌蔚。
惊夜和惊澜都退了出去,谢观倚靠着椅背,脸色不愉地合着眼。
沈聆妤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不言不语地陪伴着。
过去了好久,谢观忽然睁开眼睛看向沈聆妤,他问:“沈聆妤,你怎么不说话?”
沈聆妤一直望着他,她眨了眨眼,疑惑反问:“说什么?”
谢观皱眉:“说谢谢,说感动啊。”
沈聆妤愣了一下,喃声:“这些都是虚话,没什么用……”
“可是我想听。”谢观打断她的话,“说来听听,说你心中震撼,说你感激不尽无以为报,下辈子当牛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