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寒川苦笑,暗自平心定臆,说道:“把门打开。――没人教过你男女有别,应当避嫌吗?”
千娆促狭地一笑,说:“倘若无‘嫌’,那要避嫌;倘若有‘嫌’,那不是应该躲‘嫌’吗?”
“什么有嫌无嫌避嫌躲嫌?”
“呐,”千娆眼珠子一转,解释道,“倘若不做什么,那是无嫌,敞开了门叫避嫌;倘若要做什么,那是有嫌,不就应该闭着门躲起来吗?所以叫‘躲嫌’。”
叶寒川无奈地暗自摇头,似乎这时才想起来,千娆本有多么古灵精怪的一面。“真是胡言乱语。”他低声责备,想起当年千娆初来月信,自己却不曾教她男女之别,此时真是自食其果。
千娆嘻嘻一笑,说道:“川哥哥,虽然你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你毒发难受。销魂散的毒到底要怎么解,你知道吗?‘阴阳交合’到底是怎样?不如你教我?我好替你解毒。”
教她?叶寒川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那你刚才那般做,又是谁教的你?”
“那个啊?”千娆直言不讳道,“倒也不是谁教我。昨天在水里的时候我憋不住气,是宣沛那样度了一口气给我。我这才灵机一动,想着阴阳交合或许也就这样,事急从……”
千娆说着,忽然注意到叶寒川的脸色已变得铁青,她这才心虚起来,讪讪地闭了嘴。
“去把宣沛叫进来。”叶寒川的声音冷了下来,充斥着危险的气息。
千娆虽懵懂,却也不傻,她知道自己失言,装傻道:“啊?他不是出去了嘛,这会儿还没回来呢。――川哥哥,你叫他进来干嘛?替你护持么?”
“叫他来受死。”
千娆吓一跳,不确定叶寒川这话有几分真。但她想到平日叶寒川对宣沛的狠辣劲,又想到宣沛刚刚才在叶寒川心口捅了一剑,她就开始替宣沛的小命担忧了。虽然叶寒川此时受着重伤,但就宣沛那两下子,估计仍然不是对手。
“川哥哥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为了宣沛的小命,她忍不住埋怨道,“俗话说事急从权,宣沛也是为了我们保命啊!”
“你不在意?”叶寒川问。
“这有什么好在意的?事急从……”
千娆满不在乎地说着,叶寒川突然俯过身来,吻住了她,将她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字眼全堵在了嘴里。
千娆惊讶地瞪大了眼,她本能地想要躲开,但想到刚夸了口要给叶寒川解毒,只得硬着头皮不动。叶寒川湿濡的双唇遍遍轻吻着她的,使她全身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她颤抖着闭紧双眼,抿紧双唇,一颗心扑通扑通好像蹿到了嗓子眼。
她嗅到叶寒川身上散出的气味,这种气味和她以往在叶寒川身上闻到过的都不一样。这气味浓郁但不躁烈,那样好闻而叫人沉醉,她渐渐放松下来。
叶寒川的动作这时加重,他慢慢吸吻着千娆柔软的嘴唇,好像小心翼翼地品尝一件人间极味。
不知不觉间他的双手抚上了千娆的背心,舌尖也滑出嘴唇探入千娆的齿间。
被舌尖味蕾扫过时的酥麻感觉激地千娆一阵战栗,背心施压的手掌也使她顿时警觉。
羞耻感由然而生。千娆“唔”地一声惊叫,赶紧退了开去。她捂住嘴不可思议地瞪着叶寒川,眼里不由得滚起了泪花。
叶寒川亦惊醒过来,愧疚、悔恨与压抑着的痛苦在他脸上交织着。“对不起,阿娆,”他的声音沙哑,“对不起,我……”
千娆慌忙爬起身,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第47章 天缠萝蔓
南秧娘正巧走来,见千娆满脸通红地跑出,十分莫名其妙。她嘴里嘟哝着“这丫头又怎么了”走进诊室,却见叶寒川坐在地上,双手捏着拳头紧紧抵住地板,浑身瑟瑟发抖,显然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她想到千娆方才满面通红的模样,猜到叶寒川身上的销魂散又发作了。“不是说不碍事吗,”她说,“嘴倒是挺硬。”
她茫然地逐一扫过诊室里的各类药材,终究无计可施。她轻叹一声,说一句“我过会儿再来给你换药”走了出去。
她昨夜睡没安稳,来到卧房想补个小觉,却已困意全无。看到桌上的酒,她干脆坐下来自斟自饮起来。
千娆满脸通红地跑到后院,难堪地揪着院里的月季。阿陶瞧见了,忙劝道:“娆小姐,快别揪了,南姐姐最恨别人弄她的花。”她看千娆兀自脸红,奇道:“咦,你这脸怎这样红?”
“阿陶,”千娆问,“你知道阴阳交合要怎样做吗?”
看千娆说话,阿陶还有些不习惯,愣了好一会儿。她也是个姑娘家,哪里知道怎样阴阳交合,但她好歹懂得男女有别,其间有些奇妙的隐秘事,可不能如此随口说出。
“哎呦我的小姐,”她压低声音说,“你可别这么瞎问了,叫人笑话那是轻的,可别被人拿了话柄。阴阳……那是成了亲之后才能做的。”
“如果不成亲就做又能怎样?”
阿陶想了想,说:“那是万万不能的。”
“有什么万万不能的?”千娆说,“是不是要……伸出舌头舔别人的牙床?还是……要吃别人的口水?”
“呀!”阿陶一阵脸红,忍俊不禁地说,“我可不懂,娆小姐你快别说了。――莫不是川公子……”
“才不是!”千娆赶紧打断,脸上愈红起来。
这时龙嫣端着一盆洗好的衣服拿到后院来晾,外头也听到宣沛回来的声音。千娆与阿陶对视一眼,赶紧散了。
诊室里,叶寒川勉强缓过劲来,只得自行运功疗伤。运行了几周,却心神不宁,险些岔了内息,他只得收了功。这时,诊室门被撞开,南秧娘一手酒壶一手酒杯,跌跌撞撞地撞进门来。
“大白天的,怎就喝成这样?”他淡淡地问道,先前毒发苦楚的模样已完全隐去。
“要你管,老娘高兴喝就喝。”南秧娘将酒杯凑到叶寒川嘴边,大着舌头说,“来,陪姐姐喝一杯。”
叶寒川无动于衷,南秧娘只得自己一饮而尽,说道:“我给忘了,你是滴酒不沾的。你可真是……白白丢了人生一大乐事。――噢!何止饮酒这件乐事,你就不是个会享乐的人。真不知你活在这世上图个啥――图个受苦遭罪么?”
“我得保持清醒。”
“是,是,你要是不清醒了,旁人就得遭秧。――啊我呸!你管旁人那么多干什么?就好像……就好像那个小娆儿,你既说她不是你亲妹妹,你还管那许多做什么?我帮你给她下点那药……”
“别说了。”
“我偏说。”南秧娘东倒西歪地围着叶寒川转圈,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若说她是你亲妹子,下不了这个手那是情有可原。既然不是,你管那许多?我跟你说,女生外向!等她成了你的人儿,她必然就向着你了,也不用再怕她哪天帮着叶云泽来害你,真是……真是一举两得。”
“她与我没有血亲这件事,你知我知,你不要嚷嚷。”
南秧娘凑到叶寒川跟前,笑眯眯道:“噢,原来是这样大一个秘密,我却不知……不知你这么看重我。为什么不告诉小娆儿?――你难道……甘心只是做个兄长?”
“有何甘不甘心?”
“哼哼,”南秧娘勾着叶寒川的肩膀戏谑地哼笑,喷他满脸酒气,“你就,就嘴硬好了。”
这时,阿陶拿着一卷画轴走了进来,说:“南姐姐,你在这儿呀。外面来了两个人……”
“叫他们往别处去。”南秧娘不快地打断道,“今儿初十,老娘不接诊!”
“我怎能不知?”阿陶说,“只是那两人奇怪得很,没把病人带来,就带了一幅病人的画像。他们说已经找附近所有的名医看过,谁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有一个大夫说,说看起来不像得病,像是中毒,还说南姐姐你可能认得这种奇毒。他们因而找来的。”
“呵,没想到这一带还有这般有见地的同行。――来来来,打开我看。”
阿陶展开画轴,画上是一副男子躯体,只是没有画上五官。这男子的胸腹、臂膀、大腿覆满了融合成片的紫红色斑疹,其间还可见多处抓痕。
南秧娘将眼睛眯成了缝,一会儿凑近,一会儿离远,看了又看,将眉头都拧到了一块。然后,她放弃地指着一块相对独立的斑疹问阿陶:“你看看,这红斑是三瓣儿还是四瓣儿?还是……嗯?六瓣儿?我怎么看不明白了?”
阿陶知她吃醉了,说:“是三瓣!”
“噢!三瓣,三瓣!”南秧娘若有所思地念叨着,卷起画轴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院门外站着两名少年,一样的英气挺拔,见了南秧娘双双拱手施礼。南秧娘歪歪地倚靠在门柱上,眯着眼将两人一番打量,问:“你,从哪里来?这画上的是,是你什么人?”她大着舌头,说不利索,嗓门却比平日大了好几分。
“请前辈见谅,这个……暂不便相告。不知前辈是否看出这是什么毒?出自哪里?前辈若能提供讯息,在下师兄弟二人必定酬谢。”
“二人?”南秧娘又眯着眼将两人打量一番,说,“哦,原来真是俩小伙,我还当我看花了眼。这毒你们若去问那些个庸医,就算给再多的银子,那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算你们走运,找到了我。――你们两个毛头小子身上能有多少酬银?有没有十两啊?”
“这个……”
“哼!没带够钱还说什么酬谢?你们想诓老娘啊,把钱拿了来再说!”南秧娘说着将画轴往两人怀里一塞,就要关院门。
“姑娘且慢。”这时一名白衣男子从一旁的墙角现身,“在下带着银钱。”说着手腕一翻,手里多了一锭二十两银子。
这白衣男子正是端木不尘,而那两名少年是端木坤排行最末的两名徒弟――方不折与陈不敏。
端木不尘是张熟脸,本不便出面。但他看这女大夫桃面柳腰,一副醉态既憨且媚,真是别有风味,忍不住就走了出来。
南秧娘眉头一皱,认出端木不尘来,登时酒醒了大半。
怎是这个杀千刀的?她想,画像上那人全身布满毒疹,想必中毒日久,已浸脏腑;而这俩小子只问这毒的出处却不问解法――这中毒之人必然已经归了西。――多半就是那端木坤,没想到端木坤竟是中毒而死。且不论他怎会中这毒,我若说出这就是惊奇谷的天缠萝蔓,岂不给惊奇谷惹麻烦?
她当下不动声色,轻飘飘地朝端木不尘手中的银子扑过去。端木不尘并不回避,任凭扑去银子,趁机托住南秧娘的纤纤玉臂抚了一抚。
“姑娘留神。”他柔声说。
南秧娘早听说过端木不尘的风流韵事,柔媚一笑,道:“公子出手这般阔绰,那我肯定是言无不尽的。画像上这位病人全身毒疹层层叠叠,这绝不是一两年就能形成,依我看,少说也有二十年之久。不知公子怎的此时才来问诊,病人又在何处?”
“姑娘真是慧眼。在下早听说这临水镇有个妙草堂,却不知这妙草堂的主人是这样一位妙人。”端木不尘笑绵绵道,“病人确实受病痛折磨已久,长年来四处寻方问药受尽车马劳顿之苦,因而在下画了画像代为问诊。姑娘既认得这毒,想必能说出这毒的出处?姑娘若能赐教,在下感激不尽。”
南秧娘暗暗嗤笑,心想论忽悠你可遇到祖宗了。她一边在心里编着故事,一边作势伸着懒腰,心里盘算着这故事既得堵了端木不尘盘问,还得把这毒道个清楚明白,也算不白拿了这二十两银子。
她计上心来,慢条斯理地靠到门柱上,说道:“这毒的出处我却说不出来,我只是机缘巧合,在多年前遇到过这样一个病人罢了。”
“哦?”端木不尘眉头一挑,“愿闻其详。”
南秧娘晃晃身子,矮身坐到门槛上,懒洋洋开始述说道:“大约七八年前,一支镖队经过这里,其中有个镖师身上就有这样的毒疹。他可没这画像上严重,只是腰腹上有那么几片。这就够他受的,日也痒,夜也痒。他说他反反复复已经发了两三年,奇怪得很,每次回家便不药而愈,一出来走镖就得发病。若镖地近,他以内力压制,尚能撑到回家;镖地远时可就苦不堪言咯。所以他每次走完镖就马不停蹄地往家赶。”
“竟然如此奇怪,这究竟是什么毒?”端木不尘问。
第48章 冤家路窄
“那时我也不得而知,”南秧娘接着说,“只是给他用了些止痒的药膏,总算效果还行,虽不能除根,终归好受一些,他十分感激,接着走镖去了。过了一年,他又走镖经过这里,特地来找我,告诉我说他已经查明,这些痒死人的疹子,竟然是他的夫人给他下毒造成。”
“他的夫人?为什么?”
“为什么呢――”南秧娘故弄玄虚地拖长了声音,“因为,他的夫人啊她善妒!镖师这行当常年行走在外,他夫人怕他少了拘束,在外头沾花惹草,因而听信了一个江湖术士的花言巧语,高价买了一粒种子和一包药粉。”
“一粒种子和一包药粉?”
“对啊,你说古怪不古怪?他夫人就依照这江湖术士教的,将种子埋在自家院中,精心浇灌,伺候它发芽爬藤,到了夏天呢,这藤已爬到了墙头上。然后呢,他夫人剪了一截青藤,榨出汁水,混在那包药粉里,再拌到饭菜中哄他吃下。从那以后,他就离不开家里这株爬藤树喽,一旦离开,没几日就要发这皮肤症,非要回到家里才能好转。”
端木不尘听到这里,脸色渐渐变得阴郁,陷入了深思。
“所以说,”南秧娘接着说,“公子回去后可好好问问这位病人,有没有在哪儿惹了什么情债,因而被人下了这缠人的毒。”
端木不尘闻言突然一眼射来,眼神犀利而愠怒。南秧娘冷不丁地一惊。端木不尘见状,神色又立刻变得温和,颇带些歉意地说:“多谢姑娘指点,不知这位镖师来自哪个镖局,姓甚名谁,姑娘可否见告?”
“哎呦,这可抱歉,”南秧娘说,“一个无名小镖局,无名小镖师,年深日远的,我可记不得了。”
“端木不尘!”忽然一声暴吼从院外的巷子里传来。巷子尽头大步走来几名年轻男子,为首的那个背一把极粗重的长剑,满脸腾腾杀气,正是宣湛。
南秧娘见了,万分诧异,心想:今天什么日子,怎么这宣湛也来了?
端木不尘已将手按在了剑柄上,并教两位师弟退后,面上却笑吟吟地说:“原来是宣大公子,不知有何贵干?”
“少装糊涂,我八弟呢?方才有人看他就往这边来了。”
“八公子?宣……洪?宣清?不知与我有什么关系?”
南秧娘却听出苗头,寻思道:一定是宣沛那小子刚才出门埋死人时被人瞧见了,刚巧这宣湛找到临水镇来,正好被人指引到了这里――真是流年不利。好在这端木不尘也撞在这里,恰好被这宣湛误会,早听说他俩不对路,看我坑他端木不尘一坑。
“刚才确实有一位小哥来我这里问药,但马上就又着急忙慌地跑了。”南秧娘说着佯装困惑地看着端木不尘三人,“他前脚刚走,你们三位公子后脚就来了呀,你们没碰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