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榆摇了摇头,说:“就算这事果真与云儿无关,那叶寒川会这样想吗?他能不找云儿算帐?这小子,正不正,邪不邪,不是个好捉摸的对头。本来你既说他受了重伤,趁机撂倒他也就算了……”
千娆这时回过神来,忙插嘴说:“我,我可没说过。姜老前辈,您到时要是吃了亏,可千万别赖我。”
姜榆眨眨眼,接着说:“可这叶寒川偏偏人间蒸发了一般。”
千娆闻言心想:这老头果然是在跟踪我,想要找出川哥哥。“您不用问我,”她马上说,“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丫头你不是跟他亲近得很嘛,你能不知道噢?”
想到这姜榆刚刚救得宣沛,还没还上人情,千娆不敢说得生硬,只得苦口婆心地说:“我若知情时,我就告诉您好了!但是他恼我向着哥哥,什么也不曾同我说起,我确实是不知情。”
“叶寒川城府深沉,你不知情也不奇怪。”姜榆道,“――老夫其实也懒得来寻他。只是如今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老夫忧心得很。”
千娆心里想:川哥哥眼下受着重伤,又被人污蔑成金眼,又被你挖空心思地找寻陷害,该忧心的是川哥哥,你忧心什么?
“丫头,”姜榆问,“你忧不忧心?”
“我?”千娆心头一酸,直言道,“我忧心川哥哥。”
姜榆摇摇头,正色道:“你却光忧心他吗?岂不闻兽穷必噬!叶寒川已经被逼入绝境,必然竭力反击。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如果破釜沉舟对付云儿,云儿……”姜榆又摇了摇头,“偏偏这时珉丫头身子还没恢复。丫头,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老夫忧心甚矣!就怕这叶寒川何时铤而走险作那困兽之扑!老夫这把岁数,旁的都不计较,唯独这个徒儿,是老夫呕心沥血调教起来,不能教他有一点差池。”
千娆听他言语之中非常爱护叶云泽,十分欣慰,说道:“川哥哥不会伤害我哥的。”
“丫头,”姜榆道,“你又说痴话噢!以往叶寒川拿云儿没办法,不过是因为珉丫头罢了。姬桑见我收徒弟,第二年就收了珉丫头。她收的徒儿就及不上我的,不过好歹也算耳聪目明,总算姬桑因材施教,珉丫头颇学了些暗器能耐。云儿和珉丫头从小一起习武,两人心有灵犀,琢磨出了一套剑法与暗器合璧的路子。那真是前所未有,连老夫都要叫绝。”
千娆想起叶寒川就曾说过叶云泽和南宫珉儿联手的手段,暗想:想来确实厉害。
“就因为这样,这两年来,叶寒川没能动了云儿。可现在,珉丫头旧病复发,而叶寒川已入绝境,只怕他就是要死,也会拉上云儿一起。”
“为什么?”千娆万分不解。
“这两兄弟天性不和,这是他们命里冤孽,你死我活是迟早的事噢!”
炼药者,药炼之,兄弟崩,姐妹离。这十二个字这时忽然从千娆脑海里蹦出来,带起一股寒意冲进脖颈,教她起了一身疙瘩。
“现在,要让他们两个相安无事,只有一个办法。”姜榆说。
千娆虽还不明就里,但仍然洗耳恭听:“什么办法?”
“就是劝劝珉丫头。”
“劝她什么?”
姜榆接着说:“自小,云儿最是有主见,谁的话也不爱听,偏偏就肯听这珉丫头的。你若能说动珉丫头,教他夫妻两从此远走,隐居山野,再也不入武林,或许事情尚有转机。”
“哥哥现在已经在山野了啊,”千娆奇怪地说,“你教他还往哪儿隐居啊?”
“不够!”姜榆却一本正经地说,“深山、海岛,与宣家断绝往来,远走往没有人烟的地方去!”
“这……这是为什么?”
“丫头,你不要多问,有些事情不明白更好,不求甚解方得自在,你只管听老夫的。”
千娆皱着眉头,又问:“那您为什么不去劝呢?”
“呵……”姜榆神色苦涩,“老夫这辈子作恶多了,有些话说出来不是很可笑吗?丫头,这事还得在你身上噢。你若能劝动珉丫头,从此相安无事;若劝不动,鱼死网破,十分不祥!”
第59章 南宫珉儿
“阿娆……”这时,宣沛那儿传来微弱的呼唤声。千娆赶紧来到宣沛身旁查看,只见他悠悠醒转,脸色已好了许些,身上汗津津的。
野外风大,千娆怕他再受风寒,替他擦去身上汗水,又拿水袋来给他喂了些水喝。
千娆回头看看姜榆,却已不见了姜榆身影。
这老头,她想,不把话说明白也就算了,也不帮我把宣沛扶回家去。
“宣沛,”她问,“你好些了吗?”
宣沛点点头,说:“身上有了些力气,胳膊也没那么疼了。阿娆,你没事吧?”
千娆眼眶一红,说道:“我有什么事。宣沛,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宣沛虚弱地咧嘴一笑,说:“我福大命大,死不掉的。阿娆,是你帮我解毒?”
“我哪有这个本事,是姜榆那个老头救了你。”
“他现在人呢?”
“唉,走了。宣沛,你能站起来吗?”
“可以。”
千娆扶着宣沛站起身,宣沛辨了辨南北,指引千娆慢慢往岿石村的方向走。
千娆心灰意冷,说道:“唉,我可真是一点用也没有。”
“怎么会?”宣沛赶紧说,他气力不足,有些气喘,“阿娆,你跟我在一起,本就,不需要辨识方向,你若会辨方向了,岂不显得,我无用了?”
千娆叹一口气。宣沛看她半头残发,好生怜惜。千娆摸了摸头,问:“是不是丑得很?”
“不是不是,”宣沛忙说,“阿娆你怎样,都好看。都怪我没有,护好你。”
“怎么能怪你?”千娆说,“你自己还伤成这样。”
“都怪我,平日练功偷懒,”宣沛兀自反省,“连一个大夫都打不过。阿娆,我以后一定,刻苦练功,教谁也不能,欺负你。”
“瞧你这气喘的,”千娆道,“你快别说了,天都黑了,赶紧回家要紧。”
宣沛这才闭了嘴。
两人的位置离岿石村其实已经很近,千娆搀着宣沛走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渐渐认出路径来。到了村口正好碰上也要回村的九灵,九灵见了二人,爽快地上前来帮着搀宣沛。
“沛兄弟,”她说,“白天看你出去的时候还生龙活虎,怎么到了晚上回来就这蔫样了?”
宣沛十分惭愧,说:“都怪我学艺不精。”
“诶,这有什么,”九灵说,“谁还没个认栽的时候。诶,娆妹妹,你这头发怎么了?”
宣沛愈加惭愧,又说:“都怪我没护好……”
“赶紧打住,”千娆打断道,“这丧气话说起来还没完了。”
宣沛果然闭了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千娆看九灵手里提着一包药材,她此时愈发对那姜榆充满疑惑,问:“你又给两位老前辈抓药去了吗?他们怎么就需要这么多药呢?平时也不见他们替人诊治,莫不是他们自己生了什么病?”
“他们能生什么病?”九灵道,“这是给那姬桑抓药炼仙丹呢,要不然百来岁的老太条儿这么顺?”
千娆想起姜榆说起的“长生不老”,更是疑惑,问:“是什么仙丹?能有用吗?”
九灵机灵地一笑,说:“那我不知道,我也没吃过,小娃儿不能吃的。”
三人上了山进到院门,叶云泽迎了出来,看到千娆、宣沛的模样微微一惊。
“发生了什么事?”他问。
“就是遇到了歹人。”千娆抢在宣沛说话之前说道。她怕叶云泽知道真相,去找南秧娘算账可就不妙。
叶云泽面露疑色,但也没有多问。千娆将宣沛往他手里一塞,就冲进屋子,躲进了房间。她点亮屋里的蜡烛,挪到梳妆台前,看镜中的自己。
只见有一半的头发齐肩断了,乱蓬蓬地散落在肩头。
千娆鼻子一酸,泪水滚了下来。
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千娆一扭头,原来是南宫珉儿站在门外。她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一手扶着门框,神色倦怠但祥和。
想起姜榆的嘱托,千娆忽然止住了抽泣。
“娆儿,”南宫珉儿说,“我来看看你。”
千娆瞥了眼她的手――纤巧的手腕,修长的手指,有力、分明的指节,这是一双善使暗器的手。
南宫珉儿轻轻走进屋来,她抚了抚千娆的头发,叹息道:“可惜了这么好的头发。”
她教千娆坐了,拾起梳妆台上的发梳,细细地替千娆梳理发辫,说:“可把你哥心疼的。――本说教你和宣八公子下山散散心去,谁料出了这样的事情。那宣八公子胳膊上好深的毒伤,好在那毒总算已排出许些。”
千娆想起宣沛举着受伤的胳膊抚摸她断发的模样,清澈的眸子里那疼惜的神色使她不禁动容。她取出宣沛送的发簪,递给南宫珉儿道:“嫂嫂,你帮我把这簪子戴起来罢。”
这还是千娆第一次叫嫂嫂,南宫珉儿微微一怔。她接过簪子,赞一声“真好簪子”,便替千娆梳了新发辫,将簪子插上,又赞道:“这簪子一戴,脸色都亮堂了。”
新发辫精巧别致,恰好将断发全隐藏了起来,再有宣沛的簪子锦上添花,果然将千娆衬托得美艳非凡。千娆兴冲冲地对着镜子前后左右照看,深感焕然一新,喜道:“嫂嫂,你的手真巧,以后还替我编编头发罢。”
“你既喜欢,我常给你编。”南宫珉儿笑道。
千娆看她可亲,便觉得姜榆的嘱托可行,心想若川哥哥如今的处境果真与哥哥有关,那劝得哥哥收手远走,对川哥哥也有好处。她拉南宫珉儿坐下,然后长长叹出一口气。
“怎么,娆儿,”南宫珉儿握住千娆的手问,“你有什么烦恼吗?”
“我好大的烦恼,”千娆道,“我哥与川哥哥势同水火,我简直……烦恼死了!嫂嫂,你就不烦恼吗?”
南宫珉儿闻言,面上的笑意却就慢慢退去,拉着千娆的手也慢慢松了。
“你是说叶寒川吗?”她说。
“对啊!”千娆道,“俗话说,兽穷必噬。川哥哥已在绝境,怎能不竭力反击?如果他破釜沉舟地对付哥哥,那哥哥岂不是危险了吗?偏偏你此时身子不好,帮不上他,反而还要成了他的拖累。嫂嫂,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千娆学着姜榆的那些说辞,一股脑儿倒给南宫珉儿,南宫珉儿果然神色失落,说:“我何曾没有想过,又何曾不担心呢?”
“你既担心烦恼,嫂嫂,我们为什么不走呢?”
“走?往哪儿走?”
“往哪儿走都行啊。只要我们远走,去没有人的地方,再也不和武林人往来,川哥哥必然不会再……”
“为什么?”南宫珉儿忽然生硬地打断,“你是要让我们逃跑吗?就为了怕他叶寒川?”
“这……”千娆一时语噎。
“叶寒川逼得师兄还不够吗?他自己要做孤家寡人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这样要求师兄?”南宫珉儿细语说着,神色却很坚定,两边脸颊微微发红,“想以往,你们叶家本也是武林名门,先人一时糊涂,将百年基业旷废,退隐江湖。师兄原本多么喜好结交的性子,却要蛰居在这山村,已是委屈,叶寒川还要让他往哪里走?”
“这……”千娆再次语噎,她本就不明就里,南宫珉儿这番反驳,使她完全不知所云。“嫂嫂,”她问,“为什么川哥哥想让你们远走,你想来知道?”
南宫珉儿神色微变,她叹息一声,却像姜榆一般不肯回答。“我怎么愿意看着师兄身陷危险?”她说,“但就算他肯听我一言,远走隐居,可往后那么长的日子他要怎么过呢?他永远也不会快活的,这也不是我想看到。”
千娆看出南宫珉儿动摇,忙说:“就算……就算一时委屈,但至少大家可以平平安安的啊。嫂嫂,我哥最听你的话,只要你劝他一劝……”
“娆儿,你还是不明白,”南宫珉儿却再次打断道,“我怎能为了贪图平安,而要委屈师兄,使他郁郁不乐?上天对他不公,我不能再那样要求他,我只盼着他夙愿得偿,即便这样的日子朝不保夕,我也是愿意的。叶寒川要从中阻挠,那又如何?我的身子不日便可恢复,叶寒川即使完好之躯也不是我们的对手。就算……就算一朝失利,使我粉身碎骨,我也无悔。”
千娆虽不明就里,却也感到毛骨悚然,脱口道:“那你腹中的孩儿,也随你粉身碎骨吗?”
南宫珉儿脸色一白,随后又沉静下来,说:“孩子生下来,长大后若知他的父亲有这样一段冤屈未得伸张,他又怎能快活?不如教他随爹娘去来世再做一家人,岂不好?”
千娆一阵无力,暗想:看来珉儿对其中利害早就想得明明白白。她看上去温温存存,实际上却不肯相让半分,心里就是想帮着我哥与川哥哥死磕到底。我如何劝得?
“嫂嫂!”她道,“时候不早,你请歇着罢!”
南宫珉儿一言不发,站起身出门而去。
千娆看着镜子中南宫珉儿编的发辫,真是万般烦恼。她走出房门,见隔壁宣沛的房间亮着灯火,不知不觉走了进去。
宣沛正坐在桌边倒水喝,千娆连忙上前帮他。宣沛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痴了。千娆噗哧一笑,问:“好看吗?”
“好看,”宣沛痴痴地说,“果然好看。阿娆,你是最好看的。”
第60章 婚约
千娆看着他的痴呆样,止不住地好笑,忽然觉得只有宣沛身边才是一块清静地,所有的烦恼似乎都被阻隔在外头了。要是终有一天,不能再与宣沛相处,那一定――很可惜吧。她忍不住挨着宣沛坐了下来,问:“宣沛,你……好些了吗?”
“我好多了,”宣沛道,“你看我不是精神多了吗?阿娆,你不用担心,真的。云大哥也已经帮我上过药了,他也说不要紧,很快就会痊愈。”说着抬了抬胳膊,给千娆看上面的纱布。
千娆忽然想起叶寒川来,想起他臂膀上那些可怕的抓痕。真是种极其碍眼的痕迹啊!“我思念的人留下的。”叶寒川如是说。
千娆突然感到胸口被重重一击,一时间胸口闷滞,呼吸不畅,这些天来对叶寒川的念想好像全部都徒然白费了。
川哥哥总归是念想着别人的。她想。
“阿娆,”宣沛这时也想起自己那刚认下就成天下首恶的师父来,着急地说,“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把师父受伤的事情告诉我大哥――我没告诉任何人哪!我但凡说出去一个字,叫我烂舌头烂嘴巴,吃什么都不香!”
千娆看着他信誓旦旦又焦急万分的模样,想起了姜榆所言,姜榆也如南秧娘口径,说是哥哥主谋陷害了川哥哥。她叹了口气,说道:“我相信你的。”
宣沛总算松口气,又说:“阿娆你不要烦恼,我去找我大哥,我叫他……”
他说着,心里却实实在在地明白自己根本无法扭转局面,话说一半就生生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