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板上有人“踏踏”跺了几下脚,几人抬头,“吵吵吵,大早上的,要闹滚出去闹好伐?要不要人睡觉?神经病!”
身前的人放开她,往门外退开几步,看那神情仍是戒备着。
陆怀绫清醒许多,有点突然,她怕把人吓跑了,挤出个假笑,指了指门外:“可能有点误会,出去谈谈?不打了。”
江留没说赞成还是反对,提步出去,抬手看着臂上的一道划痕,只是被刀尖擦过,破了点皮,依稀可见一条细细的血线。
陆怀绫在后,一一拾起自己的武器,把刀收回鞘中,心疼地吹去枪上的灰尘,理清楚头绪,随后出门。
站在阳光底下,一切都是明朗的,无处可藏,两人相对而立,陆怀绫平视他胸前,没有名牌。
“咳,”陆怀绫揉了揉手腕,“所以,电话是你打的?”
江留觉得她莫名其妙:“不然?”
她简直想笑,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人莫不是在戏耍她?想来就来,想躲就躲,全凭他意愿行事。
“那你偷偷摸摸地做什么?”
“偷偷摸摸?”
“电话里不说是谁,来了还藏在门外不讲话,你没长嘴?”
他反问:“不是你先动的手?”
陆怀绫语塞:“有人要杀我,你一声不吭藏在门外,让我误会了,这个解释可以吗?”
他神色缓和了些,比她预料中好说话:“可以,是谁?”
陆怀绫目的明确:“这不重要,你电话里的话是什么意思?”
江留越过她,看着她身后:“他好像要跑了。”
陆怀绫回头,不知何时,她绑来的人质上半身已经在墙外,屁股卡在洞口扭个不停。
她快步过去,提着他的腿把人拖回来,一声哀嚎响彻东兴区。
他趴在地上,微微抬起头,目光里满是祈求,陆怀绫视而不见:“让你走了?”
“姐……姐……”
看着脚边狼狈不堪的男人,至少大她一轮,这声“姐”她不敢应承,避让开,他趴着呜咽几声,万念俱灰。
思虑间,江留忽然绕过陆怀绫,蹲下,从那人裤头上抽出那块若隐若现的名牌,沉声念给他听:“警卫队,应凡。”
他立即止住哀鸣,惊恐地抬头:“不、不是我的。”
“别紧张,没说是你的。”江留把名牌给他塞回去,话语中里不辨喜怒。接着,他从身上拿出一张卡片,低身放到应凡眼前,“走吧,记得,把这个带回去。”
应凡低头匆匆扫一眼眼前的东西,立即伸出还能动弹的一只手,把卡片收入囊中,怕江留反悔一般,飞快答应:“好!”
说完,应凡换了个方向,要继续往外爬,陆怀绫狐疑地看着,没有去拦。
江留提醒他:“你可以走正门。”
应凡只有一条腿能使劲,身残志坚:“不、不用,我爬出去比较快。”
江留失语,不知陆怀绫是怎么把人折磨成这样的,两人都默契地不说话,注视着应凡消失在洞口才想起正事。
陆怀绫问:“你给了他什么?”
“通行证,”江留不再给她质问他的机会,他清楚,追根究底是他理亏,抢先开口:“不介意的话,先听我把话说完。”
她满脸写着介意,但还是很有涵养地保持沉默。
“这应该算第三次见面?你想的没错,我一直知道你们的存在,碍于手头上一直有事要处理,见了面也没有意义,并不是有意要躲着你们,对此我该说声抱歉,希望你能理解。”
他话说得谦和,语调却很生硬,让她听不出这句抱歉是发自真心,还是纯粹的场面话。
江留真诚道:“如果你觉得口头上的言辞没有说服力,那我或许能帮你们做点什么,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救人。”
救人,自然是指连周。
不知道为什么,听他说话,天然带有一种上位者的自信,陆怀绫忍不住笑了,纠正他:“不是‘帮我’,搞清楚,他也是你的队友。”
他顺从:“好。”
三言两语中,陆怀绫在心里替他总结了,他迟迟不现身是自有难处,今天来这是想借连周的事向他们展示诚意,这算是委婉地递了橄榄枝?
至少到目前为止,他的态度还算诚恳。陆怀绫不想自作多情,试图帮他把话挑明:“不如说得直接点,你想‘帮我’,是仅限于今天,还是直到游戏结束?如果是后者,那这是你该做的,假设哪天你身处险境,我们也会做同样的事。你要是觉得他给你添乱了,可以事后去找他算账。”
“如果是前者,那么你的帮忙很多余,你有自信能独自赢到最后,我们一样受益,我们在游戏里是死是活,于你而言并不重要,不是么?”
陆怀绫把关系厘清,是要一个肯定的答案,于此,江留难得没让她败兴而归:“你说的对,是,直到游戏结束。”
简简单单一句话能让他说得如此别扭也是不容易,陆怀绫不再为难他,接受了他的回答:“那我能不能多问一句,你要怎么救他?你是远征队的人?”
“……是,”江留顿了一下,“我只能确保他毫发无损地走出审判庭,其余的不敢保证。”
她喜欢他严谨的说法,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陆怀绫没法多做要求,改换了态度,莞尔一笑:“足够了。或许我们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总不能见过一面就失联。”
江留坦然道:“我已经发在系统设置的群聊里了。”
嗯?群聊?
陆怀绫打开手机一看,聊天框最底部,就是江留发出一串数字。
同一个方框里,除去无意义的内容,再往前一条就是她在城邦外,无所顾忌的吐槽……虽然内容和辱骂不沾边,但正主就在眼前,怎么说也称得上人身攻击。
陆怀绫发出自己的号码,顺便帮连周的也发了,企图早日把那则消息顶上去。
她尴尬地关掉屏幕,心想,还好连周没被她带跑,跟着附和几句。
第四十三章
陆怀绫早上出门,回到园区时已近黄昏。
把话说开后,他们就没再做过多的交流,审判在即,他要先回去做些安排,时间很多,其他的事过后再议。
他约她到东兴区,只是图一个安全,毕竟是远征队的队员,身份比她更敏感,不带名牌实属正常。而她光顾着尴尬了,甚至忘了问他的名字。
解决了一桩烦心事,还成功和新队友达成共识,说不开心是假的,她在人面前摆了半天谱,没想到事情解决得这样顺利。
陆怀绫心情大好,拆了瓶牛奶坐在床边喝起来,秦之卉给她发来消息,后知后觉地问起她关于审判庭的事。
秦之卉说,如果在这方面遇上了什么困难,她哥是城邦审判官,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陆怀绫一口牛奶险些喷出来。
就算没得到江留的保证,涉及到公事,她也不好意思厚着脸皮去麻烦秦之卉,只回复说没事。
这一段过去,秦之卉又提起宋明远,他这个月成功升任三级护卫员,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护卫队长了,邀陆怀绫几天后出去吃顿饭。
陆怀绫惊讶,依照宋明远这晋升速度,指不定哪天就进执行队和她做队友了,看来那次滑铁卢将他刺激得不轻,从此上进心拉满。
她替他高兴,已经快一个月没见过面了,无论是为了保持游戏中“陆怀绫”的人设,还是出于真心,她都该答应下来。
过了几天,对连周和盛尧的审判开始了,审判过程不公开,只公布结果,这是规矩。
不能围观,陆怀绫只能在园区内等结果。
―审判院―
连周和盛尧站在庭中,审判院的议员坐在左右侧前方,审判官到场,这样的小事还用不上他亲自登台。
从开庭到最后,一直是盛尧单方面输出,他争得口干舌燥,身前的桌面上全是他的口水,连周始终沉默以对。
其实该说的在审讯时都说完了,在这里说再多也不过是走个过场,他们只是来听审判员宣读结果的。
毫不意外的,连周需要在监狱里度过三年。
得益于盛尧张口闭口不离甘姝,非得替这个完全不存在的人讨一个公道,议员们纷纷怀疑他精神有问题,说的话不可尽信,于是在量刑时,很公道地给连周减了一半刑罚。
盛尧也逃不过,得了和连周相当的处置,这就是他要的结果。
审判结束后,盛尧呆滞了很久,他恍然惊醒,不,这不是他要的结果,不是说好他能安然无恙地走出去?怎么说话不作数?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想通,是啊,说好要帮他的又不是他的队友……各自利益冲突,和他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合作,有什么好处?拿他的不死之身当沙包吗?
他只是个弃子,被人用来拖连周下水的工具。
回过神来的盛尧说什么也不接受这个判决,离席前无数遍强调,自己改主意了,庭中众人只当他是发病了,最后他被警卫强行带回到公寓里。
初步的结果已定,消息传到陆怀绫耳中,她懵了一瞬,随即告诉自己,不能着急,再给他一点时间。
幸而她沉得住气,第二次消息传来又有不同――最终结果公布前,连周被人保释了,盛尧杳无音讯。
事发突然,连周彻底从审判庭出来后,盛尧才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除了这个世界和盛尧有过交集的玩家,没人会记得他。他躺在公寓的房间里,尸体裹在被子下,胸前的枪伤愈合了一半,全身的血却从手腕上溢出,也许是游戏系统又延迟了,在盛尧的身体消失前,鲜血成功染红了白色的床单。
这一回,他没有得到任何眷顾,那张神奇的卡牌连同带血的床单一起,被受到惊吓的保洁阿姨丢进了垃圾桶,辗转运送到垃圾处理厂一并烧毁,无人在意。
陆怀绫是在训练场慢慢发现这件事的,原本受热议的盛尧忽然无人提起,就连关心队友下落的周桂迎,也没再和陆怀绫提及他,当前玩家人数发生变动,36/45,稳定减少。
陆怀绫有意问周桂迎,上次她找的那个叫甘姝的女孩找到了吗?周桂迎笑着摇头,模糊地应付过去,她也陪她笑笑,心如明镜。
盛尧的死在陆怀绫意料之外,她猜想,这不会是江留的手笔。毕竟只要盛尧一死,所有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如果是他要对盛尧下手,就不必多此一举,先保出连周。
究竟是盛尧接受不了审判结果,选择自杀?还是遭人毒手?她无从得知。
最终审判结束当天,城邦阴雨绵绵。
第二次走出审判院的时候,连周被一名议员叫住,议员给他递了把伞,对他道了句恭喜,随后转告他说:“有人要见你。”
连周回头望着审判院上高挂的徽章,被朦胧的细雨笼在其中,无半点光辉。他没问邀约者谁,直接点头应约。
*
陆怀绫再次见到江留,是在审判结束的第二天,这次还是他主动邀请,地点不再是偏僻无人的东兴区,而是天塔广场前的广场大楼。
他们在系统群聊中交流,江留约见的不只是陆怀绫,然而连周还在审判庭附近的公寓里,连通讯工具都拿不到,手续没办完,警卫队暂时不放人。
陆怀绫只好独自前往,他们有什么打算,由她转告连周也是一样的。
又一次来到天塔广场,她已经像回家一样熟悉,广场大楼不比天塔,一贯冷清,原因是这里划分给了执行队,有什么重要会议或决策,常安排在这里商讨,可执行队的领队们显然更喜欢在训练场说话,这地方便空了出来。
陆怀绫扫了名牌,走进空荡荡的大厅,乘电梯上十楼,她到时,江留正和一旁的人说话,见她来了,他对那人点了点头,那人随即转身离开,对着迎面而来的陆怀绫一笑,路过她身边时说了句:“没听我的话呀,小陆护卫员。”
竟然是白莹莹。
白莹莹没要她的回应,说完就走远,进了电梯。
陆怀绫跟进室内,问:“她怎么在这儿?”
“上次从城外回来的时候有队员受了伤,在她的医疗所治疗,她来汇报情况。”
“跟你汇报?”
他点头。陆怀绫视线放到他胸前,上面金色字体有点扎眼,执行队,江留。
……
她笑问:“这种东西是可以随便戴的吗?”
“……忘了做个自我介绍,”他低头平淡地看一眼,认真道,“江留,来自远征队。”
“我……”陆怀绫和他握了握手,在想她是不是也该自报家门。
江留直接替她把话说完:“我认得你,一级一队的陆怀绫,曾经是护卫队队员。”
这信息有点突然,她一时不好消化,只问他:“老实说,你是不是查过我了?”
他没否认,而是解释:“你进执行队收到的邀请是我发的,你在护卫队的时候,我们就在城外见过。”
陆怀绫想起那个开局就被她吐了一身的倒霉蛋,似乎从来没有来找过她麻烦:“那时候带我回来的人,是你?”
江留没说话,等于是默认了,对他来说,这应该是一段不太好的回忆。
陆怀绫用力呼吸一下,很快接受了现实,把话题扯回来:“你今天找我,是以城邦执行官的身份,还是作为……我的队友,一个游戏玩家?”
他们之间有地位差距,但玩家的身份是系统随机发放的,她不想在一个游戏里要因为运气问题,谈话时和别人站在不对等的位置上。否则无论是按照城邦的规定,还是执行队的纪律,她都必须无条件执行江留的命令,他们本应是合作关系,不是上下级。
“我知道,游戏而已,自然是游戏玩家,按系统分配的定位,我应该叫你一声队长?”
“你随意……”听他一本正经地说出这话,陆怀绫有些坐不住,她在心里骂了连周几句,“你见过他了?”
“打过招呼。”
以他所掌握的信息和权力,应当不会有求于她,陆怀绫很好奇,问道:“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他的邀请依旧很突然:“如果我说需要你加入远征队,你愿意吗?”
陆怀绫猝不及防:“什么?”
“字面意思。你们应该知道,想要通关必须走出城邦,我可以用职权出城。但我想,我应该把话说在前面,我的目标是旧城邦。”
那座万里之外的废墟……梁同方和她说过,那里是当初“征途”的最终目的地,那次任务彻底失败了。
这是一个很冒险的决定,陆怀绫说:“你有线索了?‘钥匙’在那里?”
“没有,我只是做我该做的事。”
“?”
“城邦需要掩埋在旧城邦的资源和技术,否则处处受限,只会永远停滞不前,甚至反被污染蚕食。执行队建立的初衷是抵达人类曾经的旧址,你在入队前应当听说过,游戏系统给我分配在这个位置上,我有责任来做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