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缓过那一阵恶心劲，她收了情绪，该回营地了。
陆怀绫动了动脚，还好并不严重，不过是走路时有点余留的酸痛感，不用拄拐更不需要轮椅。
三公里不近，天暗了，路不好走，原就见多了血，陆怀绫有点头晕，一心只想回车里好好坐一会儿。然而回到停车点，一行人还未走到车门外，就被叫住。
尚钟走向他们，远远喊道：“钟嘉悦，去哪？基地已经清理出来了，先进去。”
“这么快？”
“你看一眼，几点了？”尚钟把腕表伸到她眼前，严肃道，“去基地，江队等你们，刚带着人就不守规矩，想想怎么解释吧。”
三人站一边看着，钟嘉悦企图蒙混过关：“差一点收尾嘛，要不要这么严格？”
“你问江队去，我管不着，你拖着吧，再晚点……”
钟嘉悦：“带路！”
……
陆怀绫吸口气，好不容易赶回来还不让原地休息，她全靠这口气吊着了。
拖着一身疲惫，几人跟着尚钟进了附近一栋写字楼，进门时，正遇上一名队员拖着变异兽的尸体去清理。
程柏川回头多看了几眼，沿着还没打扫过的楼梯上楼，走到一半，就撞见江留下来。
几人停在楼梯中间，尚钟愣一下：“我还想带人上去，你就来了，你们自己找地方说话吧。”说完他转身下去。
江留停在楼梯上半截，钟嘉悦抬头，没了前一刻的气势：“队长，我……”
空气仿佛被冻住，他居高临下，问：“几点？”
钟嘉悦垂头，老实说：“八。”
“扫荡一天辛苦了，自己回去反思。”只这么一句话，预想中的训斥没有如约而来，江留继续往下走，钟嘉悦忙让出路。
路过站在尾端的陆怀绫身边时，她正心不在焉地直立着发呆，江留的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一下。
发觉他在看自己，陆怀绫回神，勉为其难地点了下头。
直到江留完全离开，前面的三人才动了动，钟嘉悦叹息：“不守规矩，被逮到了。”
陈西园脸皮厚，不在意：“没事，下回注意，先休息，听说我们的行李已经被搬上五楼了。”
“走，上楼。怀绫今天累坏了吧，刚到B区能适应这么快，不像新人，”陆怀绫一直没说话，钟嘉悦大约以为她被吓到了，又对她开玩笑，“你怎么不早一年来执行队呢，那样的话，我那场面试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是啊，我怎么就没早一年来呢。”陆怀绫做出个放松的姿态，打消了钟嘉悦的担忧。
她走在最后，先爬上放置行李的五楼，找了个最近无人的房间丢进去。房间里照明工具已经装好了，里面有队员在帮忙修窗户，临时基地，不求环境多好，至少要能遮风挡雨。
“需要帮忙吗？”陆怀绫撸起袖子走上去。
“不用，修好了。”窗前的男生拿着个铁锤，钉入最后一枚钉子。他指着胸前的名牌，“我是C区临时过来帮忙的，先去下一间了，师姐有别的需要可以联系我。”
“好，谢谢你。”
他很认真地说：“应该的，你们忙一天，更辛苦。”
陆怀绫摇头，看着他带上工具出门。
她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着休息，等到时间接近0点，才站起身，关了灯走出房间。
安全起见，楼道里保持二十四小时照明，灯泡排布分散，还是有些昏暗。陆怀绫无声地走过一个个临时休息室，去到楼梯口，独自下楼。
第五十四章
“你怎么在这里？”陆怀绫敲了敲车窗。
下楼后，她找遍一楼大厅，不见有人，想一会，又去了附近的停车点。每一辆车内她都看过，最终在末尾找到了江留，他坐在车里没开灯，低头看着手里的东西，陆怀绫来到附近他都没发现。
听见声音，江留抬头一看，伸手推开另一侧车门：“给你发消息了。”
“这里有信号？”
“游戏系统里交流似乎不需要网络，我这边显示发送出去了。”
陆怀绫掏出手机一看：“还真有。”
“上来说话。”
陆怀绫走到另一侧上车：“什么事？”
江留淡然问道：“你没看过队伍纪律？”
他这是再说今晚的事，特地喊她出来兴师问罪？陆怀绫说：“看过，可是你说过，我可以自由行动……”
“是，但是天黑后在B区走三公里，什么事都没遇上是你们命大，不是万不得已没必要冒这种险。”江留尽量放轻语气，警告的话听起来像在给她建议。
陆怀绫很配合：“明白，还有呢？”
江留沉默了一会，忽然道：“蹲下。”
陆怀绫蓦地被他拉着离开座椅，蹲下身，挤在狭小的空间里，惊疑之余，她没有多话，只是睁眼看着他贴着车窗坐下，放低身子，对她比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
尽管车型够大，在这点脚踏区域挤两个人还是十分局促，他只得曲起腿，陆怀绫见状往后移开一点，给他多点空间。
车外传来脚步声，很轻，不疾不徐，路过陆怀绫藏身的装甲车，一直走到车场外才停下。
离大楼足够远，尚钟回望黑洞洞的写字楼，说：“你这副不紧不慢的样子真让人着急，我有时候都要怀疑你真是出来执行任务的。”
“不然呢？你还想一步登天？”
“我看你在城邦里挺积极，”尚钟慢悠悠点上一支烟，“听说程柏川帮你去杀人，没得手？”
“消息灵通，哪儿听来的？”
“夜莺。”
钟嘉悦皱眉，很快又舒展开，看着他指尖的一点光，困意上涌，“大半夜喊我出来就是说这些？不听了，我要回去睡觉。”
看她这毫不在意的态度，尚钟板起脸：“钟嘉悦，这里不是你展示个性的地方……我必须提醒你一句，比起我，你好像更信得过她，这不对。”
“嗯？”
“你把行动事无巨细地告诉她，却不考虑来找我商量。”
钟嘉悦点头：“一点小事，没必要麻烦你，她问起我才说的。”
“你看，她转头就告诉我了，在她眼里，你和我有什么区别？迟早要分道扬镳，你应该清楚，不能和她走太近。”
钟嘉悦拉下脸：“别拿这种说教的口吻跟我讲话。”
“我只是给你一个提醒，在这里，你们过往的友谊不值一提。”
钟嘉悦走过去，抽走他手上的半截烟丢掉，用鞋尖碾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我最讨厌吸二手烟，下次在室外也请你注意一下风向。”
短促交流几句，两人不欢而散。钟嘉悦插着衣兜散步似的走回基地，尚钟多站了会，等钟嘉悦进楼，方才疲惫地叹口气，慢慢走回去。
陆怀绫扶着座椅起身向外望，窗外无人，四下恢复寂静。
隔墙有耳，陆怀绫的声音变得微不可闻：“好巧，都喜欢在夜里出来说话。你故意的？”
江留摊手：“我还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纯属巧合。
陆怀绫陈述：“程柏川受嘉悦姐所托，去十三区杀一个游戏玩家，我在现场。”
远征队队员和贫民区的算命先生，没有任何交集，有什么仇怨需要雇凶杀人？只剩下一种可能。
江留起身回到座椅上：“没得手？”
“不，人头被抢了。”章妙意说的不对，程柏川并没有接到悬赏，他的雇主另有其人，陆怀绫沉思，“‘夜莺’，是谁？”
“听起来像个代号。”
“看来你不是很了解你的队员们。”
“和谁交涉是他们的自由，我不至于去管这些。”
陆怀绫把话题转向他：“他们了解你吗？”
“好像都一样，就算你不是玩家，站在这个位置上早晚会引人怀疑，”陆怀绫自问自答，“听了这么多，我明天继续和嘉悦姐一组做事的话，压力会很大。”
“不能动手。”
“我知道。”钟嘉悦如果死在扫荡任务中，最先被怀疑的就是她和陈西园，先对尚钟下手才有一定合理性。陆怀绫道：“看样子他们关系一般，还可能互相猜疑，可惜看不见第三个人是谁。”
“远征队还需要人手，暂时不用管他们。”江留打断她的思路，不再提这两人，转而向她伸出手，“看这个。”
陆怀绫遮遮掩掩打开手电，把车内照亮。
江留手里拿着的是一块扁平的石头，上面刻有扭曲的图案，靠近细看，能看出是一种象形文字，人为刻上去的，而不是天然雕饰。
“上次来B区，从中心广场的塑像上拿下来的，有人把它放在石塑的眼眶里，二者颜色不一致。”他路过时只是抬头扫了一眼就留意到它，回城时专程只身前去取下来。
“有人想用这个传达信息？”陆怀绫猜，“上面的图案是什么意思？”
“我回去查了很久，在天塔图书馆找到一本古文通译，这上面，刻的是这个世界的古文字。”
“翻译出来了么？”
江留摸着凹凸不平的石块：“曦光之始，穹顶之下。”
“什么意思？”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吗？”
“B区？”借着手电看他的神情，猜的不对，陆怀绫又说，“亚兰城？”
江留索性调出地图给她看。
“曦光之始……东边？”地图上显示，亚兰城在大陆东方，她伸出手指，把地图放大，再往东划――还有一个城市，在地图上的颜色比亚兰城更暗，A区。
江留看着她所指的位置，说：“我想去这里看看。”
“你把它当成系统给的线索了么？”陆怀绫笑道，“可能性不小。”
“我说了，是有人把它放进去了，石塑眼眶里还藏有一个名牌。”
“请你一次性把话说完……”
“名牌被我带回城邦了，上面的字有磨损，没办法还原，不过，还残留的笔画是金色，是某个远征队队员的物品。”
陆怀绫同意：“是该去，什么时候走？”
“第一轮扫荡结束。”
为了确保安全，执行队探索需要进行三轮扫荡，目前还处在第一轮，她们组效率高，所负责的区域其实已经结束了。
他把事情都计划好了，只是通知她一声？还是……
陆怀绫迟疑一会，决定保持安静，听他说下去：“去不去随你，A区危险，结果不一定和游戏有关，可能会让你失望。如果你想去，第二轮扫荡后，我会在基地最近的高楼顶上插旗，可以来找我。”
陆怀绫低头看着时间，如果她不去，江留也一定会自己去……其他队员还要留下来整顿B区，扫荡只是开始，后续的探索工作量更大，更别说江留压根没有要带上他们的打算。
“回去休息吧，”他不由分说，推开车门，迈步下车，“分先后，你先走。”
“好。”既然他不急，那她更不必急。
陆怀绫跳下车，久坐让她有一小段时间无法视物，她扶着车门闭了闭眼，缓过来后，借着楼里微弱的灯光离开。
*
事实证明，钟嘉悦急着收尾并不能让他们多摸一天鱼，江留把北边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得知他们效率高，夸奖的话一句没有，只说了一句――能者多劳。
于是他们一组四人分别被分配到了不同的区域帮忙，或许这就是不守纪律的惩罚。
离开钟嘉悦对陆怀绫来说是好消息，她求之不得，否则每和钟嘉悦说一句话，她都要多想想话里有无玄机，信任消失了，接着就是无法避免的猜疑。
坏消息是，经过一夜的休息，她的脚不仅没好，反倒更加酸痛，走起路都不太方便。
陆怀绫拄着那根捡来的钢管将就了一上午，体谅她腿脚不便，队员们没敢让她干活，她在石堆上坐了半天，熬到中午，找到队伍中兼职队医的一级队员看了看，队医说没大碍，让她多休息。
于是接下来两天，陆怀绫都在房间里度过，这回，江留给她留下的问题，她不需要思考就有了答案，她不怕危险，只怕没有方向。
得知陆怀绫在养伤，她的老队长仍关照着她，晚上扫荡回来时，贴心地给她送来晚饭，一碗番茄鸡蛋面。
……
陆怀绫想要一份营养液，陈西园拒绝：“出城的时候没带新鲜食物，这是C区菜园子里送过来的，以后有你喝营养液的时候，能吃上热的就好好珍惜吧。”
他一番话把陆怀绫的路都堵死了，她不好意思辜负他的好意，只好把人支开，苦着脸吃完，最后表示万分感激，下回千万别送了。
两天后，陈西园又来了，陆怀绫一脸防备地看着他，见他手中空空如也，才放心下来。
陆怀绫：“现在是白天，你不用去帮忙？”
陈西园说：“帮什么忙？结束了。”
“什么结束了？”
“第一轮扫荡啊，集体休息一天，明天继续。”
“！”陆怀绫爬起来，“怎么没人告诉我！”
“告诉你干嘛？你又去不了。”
看看窗外，日上中天，已经是中午了。
陆怀绫突然道：“我去……上个厕所。”
看她着急的样子，陈西园手足无措：“你……忍一下！这个我不能扶你去，我去给你喊个人来，很快！”
“怎么忍？忍不了！你自己玩去啊，我能走，很急，不和你说了。”她跺跺脚，转身就跑。
“诶！你没拿纸！”陈西园忽然想起这重要的事，忙追出去，楼道里哪还有人影。
第五十五章
旧日的高楼孤零零地立于废墟中，向低处俯瞰，断垣残壁，片瓦不存。
铁制的旗杆斜靠在水池边，阳光照得它微微发亮，旗帜迎风微扬，上有夜光材料，探索在外迷路的旅人见到它，就像在茫茫海上看见灯塔。
故而每扫荡过一个区域，确立好基地，执行队都会找一栋高楼插上旗，每多立起一面旗帜，他们就离寻回故土更进一步。
然而百年过去，用着这最蠢笨的方法，他们涉足过的土地不过是广袤大陆的三分之一，剩下的污染区域再过两百年也未必能走完。
天台上的铁门被敲响，江留回头，陆怀绫迈过门槛过来，看着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他一愣，说：“二十楼，你可以慢慢爬。”
“我以为来晚了。”她扶着墙轻轻喘气，他往别处看，静默着给她休息的时间。
陆怀绫摸了摸旗杆，有点烫，她缩回手：“这个要怎么立起来？”
“有底座，”江留说着就动起手，旗杆很重，陆怀绫帮忙扶住，看着他把钢钉钉入地面，带上来的钉子都用完后，他站起来对她说，“松手看看。”
陆怀绫慢慢放手，摇身一躲，旗子稳稳立住，江留又用劲推了推，纹丝不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