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咬一口，咬一口……”
他前一分钟还能有条有理地和她交流，现在就好像失去了思考能力，步步向她走来。
陆怀绫回忆着他的信息：“你是不是叫吴金胜？住十五区人？家里有个女儿？”
听到自己的名字，他的步子顿了一下，恍然大悟一般：“吴金胜……对！对对！”
还真是。
他们路途中发现的那越野辆车，少说埋了一年半载，车上的吴金胜却好好活着，精神错乱地出现在她面前。
不可思议，没得到队伍救援，他是怎么在城邦外独自活下来的？
思虑一会，陆怀绫把注意放到他藏的严严实实的那只手上，受伤了？还是里面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给她多少思考时间，吴金胜的目光再度浑浊，毫无前兆地冲上来，那只手直往陆怀绫的脖子掐去。
她及时闪避开，和他兜了几个圈子，三番两次扑空，吴金胜感觉受到戏弄，面目狰狞地去扯缠在左手上的破布。
几下没扯开，陆怀绫上前，捡了车上的钢管一棍子敲在他的颈后，果然……
和她在车上踢到他胸口时的感觉一样，钢管像是触到另一块铁板，本该被敲晕过去的吴金胜一动不动，回头抓住钢管另一头用力一拉，陆怀绫赶忙松手，吴金胜握着钢管向她抛掷过来，她旋身躲开，车身被钢管砸得凹陷进去。
陆怀绫惊疑，这是人？
吴金胜显然不打算放过她，无数次扑上前，然而他不如陆怀绫灵活，始终逮不到她。
陆怀绫心中计较着，拿出匕首，找准时机用力往他肩上扎下去，刀身只没入一半，她拔出来，无意扫到，刀上的血是黑色的……
受了伤，吴金胜如同被定住，黑血从肩上流出，和他胸前的血红形成鲜明的对比，陆怀绫确定了，他没受伤，胸口上压根就不是他的血！
是谁的？想到消失的连周和江留，她的心一沉，又转念一想，她都能无伤躲开吴金胜的攻击，他们好歹有两个人，应当不至于。
忽然间，她嗅到了变异兽招引同伴的味道，危险又熟悉，可四下里，除了吴金胜，就只剩她一人。
陆怀绫一阵心悸，吴金胜正捂着肩上的伤口，眼前的种种都在向她传递一个信息，一个可怕的想法闯入陆怀绫脑中，她握紧匕首，不得不做个决断。
吴金胜的手从肩上，落到黑布上，他失了耐性，指尖接用力，把布条撕裂，扯落在地，那只手总算现出原形。
认真地说，那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手，而是一只已经失去原本形状的肢体，它通体发黑，骨骼变形，青筋暴起盘在臂上，手肘以下扭出一个奇怪的弧度，五根手指长短不一，尖端无比锋利，看起来极具力量感。是明显的被污染的痕迹。
吴金胜高高扬起那只变形的臂膀抓向她，这才是他的武器。
他嘴里呢喃：“你乖乖不动就没事了，为什么要逼我……”
陆怀绫不欲和他继续交涉，脚下一动，周旋在吴金胜身周，他虽然动作迟缓，却精力充沛，似有用不完的力气。
躲闪数回，陆怀绫瞅准了机会，正要上前抹了吴金胜的脖子，阻止他继续发散那诡异的味道，一声枪响，子弹率先没入他的胸膛，吴金胜中了枪，倒退几步，痛苦地捂住胸口。
又是几声枪响，他仍旧稳稳站着，胸口腹部多了几个洞。陆怀绫回头，连周端着枪，站在车顶的物资上，几秒钟内，快把弹匣打空。
陆怀绫放下持刀的手，在连周把子弹用完前，提醒他：“打头部！”
话一出口，最后一发子弹从吴金胜脑门穿过，这一枪如同切断了电源，失去电力供应的灯泡瞬间熄灭，吴金胜两眼一翻，直直倒在地上。再硬的身板在足够强的火力面前也是徒劳。
“快走，这里不能久留。”陆怀绫懒得去看吴金胜的尸体，喊连周上车。
连周从车顶跳下来，陆怀绫往他身后看，问：“怎么就你一个人？”
“他在前面清理道路，”连周走上来看看她，“没事吧？”
陆怀绫摇头：“让他快回来，这人……”
连周扫一眼地上的吴金胜，视线在他那只奇怪的手臂上一顿，心中有了定数，先安抚她：“我知道，一会说。”
两人上车，陆怀绫心中疑惑：“你们去哪儿了？”
卡车停在一个岔道口，连周往其中一边开：“路上听见那边有动静，怕是路堵了，把车先停这儿，走过去看看。”
那时，他们正开到分岔路口，听见远处一声巨响，像房屋倒塌的声音。江留看着地图，去叶时州留下的坐标处，这条是必经之路，走不了只能继续往北，从A区边缘过，要多走一天。
道路不够宽，卡车开进去就没法折返了，他们不得已先停车，下车去看个究竟。
下车前，连周回头喊了陆怀绫几声，她没回话，转头一扫，只能瞥见几缕头发，见她睡得正香，他不好多看，反正去去就回，离开前帮她把车门锁好。
“真堵了？”陆怀绫道。
连周点头：“出了车祸，把附近危楼撞倒了。”
她回想着吴金胜的说辞：“还真有车祸。”
连周答：“车里是两个雇佣兵，被吃得只剩骨头和内脏，过去的时候，血还是热的。”
陆怀绫又想起吴金胜门牙上的血丝，不寒而栗。
“谁吃的？”
“变异兽。”
“和刚刚那人没关系吗？”
连周语出惊人：“他不是人。”
“对，他和变异兽好像。不是说人不会变异？”
“只是没有先例。”
陆怀绫低头沉思。
“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个事？”想了一会，她暂且忽略这些，连周静默着听她说，“下回别留我一个人在车里睡觉，我很没安全感。如果我睡得比较死，你把我摇醒也行。”
“好。”他答应。
车开进发生车祸的路段，暂时停下，道路清得差不多了，底下一辆标着编号60的越野车正把路中央的最后一块水泥板往边上拖，陆怀绫要探头去看，被连周拦下来：“等他上来就好。”
尽管没看见，陆怀绫已经能想象出车里两具血淋淋的尸体。
大块挡路石板被拖走，江留开了门从越野车里下来，衣裤上不可避免地沾了血，陆怀绫只觉他心理素质真不错。
她退回卧铺上，把位置还给江留，他一上来就看见陆怀绫衣袖上的黑血，不由问：“发生什么了？”
陆怀绫简要地把撞见吴金胜的过程说明，江留拧眉：“那辆车里，两个雇佣兵的死更像是人的手笔。”
卡车启动，陆怀绫说：“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没告诉我？”
江留把那本硬壳笔记本递给她：“第十页。”
陆怀绫打开，粗略地扫了几眼。
简而言之，叶时州去到过S区，他在那边发现了……不一样的人。他管他们叫“可怕的家伙”，关于这些东西都笔墨不多，他知道的也有限。叶时州费尽心思，用古文字留线索藏地图，是不是就是为了避开这些东西？
“吴金胜，你记得吗？我们在路上遇见过他的车，”陆怀绫对江留提起，“他还能思考，知道用骗术杀人，除了一只被污染过的手，以及接收和处理信息更迟钝外，其他方面和常人没有差别。”
吴金胜所有特征都和叶时州的记载吻合，按照他的说法，这些人已经变异了。
这已经颠覆了城邦对变异的认知，在城邦那些专家看来，百年来没遇上过即代表没有，却没想到，他们的活动空间在未知的S区以外。
陆怀绫现在所在之地正好是地图上离S区最近的一个城市，她想了想，徐徐道来：“吴金胜是过来捕食的？他在攻击我的时候，已经完全听不进道理了。我提起他过往的名字，观察他的反应，他对这类信息的印象很模糊，污染把他的记忆混淆了。见了活人，容易失去理智，会不由自主地流口水。对了，他一直藏着那只被污染过的手臂，最后逼不得已才用上它。”
她觉得被那只手攻击到，结局应该不会太好。
“想吃点新鲜的。”连周说。
陆怀绫推他：“你好像很懂。”
“有智力的变异兽，”江留总结，“不知道S区以外还有多少，让他们混入人群就危险了。执行队里不会有这个问题，倒是佣兵团……”
陆怀绫：“听见没，小心半夜被吃掉。”
话毕，连周突然踩刹车，陆怀绫没有安全带，本就保持着一个前倾的姿势，瞬间磕到前方椅背上，她坐起来，气恼道：“你干嘛？”
连周目视前方：“可能轮不上他们了。”
轮不上谁？陆怀绫摸着下巴抬头。
车前趴着一个张牙舞爪的怪东西，四周的楼房内，也有黑色的变异兽自高处沿墙爬下来，以他们所在的越野卡车为中心，渐渐形成一个包围圈。
不出意外，是被吴金胜招引来的。
车内三人按兵不动，陆怀绫试探着问：“还能开出去么？”
“驾着运输车跑？我车技不行，我承认。”连周双手离开方向盘。
陆怀绫看向江留，他摇头不语。
陆怀绫一拍床板：“那都愣着做什么？动手啊！”
第六十章
只不过，首先吸引到变异兽的不是他们，而是路边那辆越野车。
一群变异兽从楼房外墙爬到地面后，争先恐后地一拥而入，纷乱中，越野车不停地上下晃动，不到一分钟，里面的变异兽就涌了出来，车子也只剩个空壳，别说骨头，只怕血都让舔干净了。
陆怀绫亲眼看见，什么叫尸骨无存。
吴金胜留下的残羹剩饭明显不足以喂饱它们，塞过牙缝后，这群东西随即调转了目标，往卡车这边爬来。
“保护好物资。”连周说完，开门翻身上车顶。
江留摸着别在腰上的武器，没拿枪，而是抽了把短刃，后一步下车，陆怀绫翻找着长刀，等她拔了刀下去支援，发现打头阵冲来的变异兽已经被清得所剩无几。
连周火力有点猛，陆怀绫险些忘了，他不需要填充子弹，他有天赋在，只要人站着，就是个永动的清怪机器，她看不清子弹轨迹，分不出是他打得准还是天赋生效了。
子弹打不穿的就由江留清理，他穿行于兽群中刀尖舔血，陆怀绫很怕他被不长眼的弹药误伤到，实际并没有，他们配合得天衣无缝。
……
好像没她什么事。
陆怀绫在车上看了看战况，心知她不能混得这么明目张胆，等他们回车上，自己的刀还是光亮的是怎么回事？不可以。
想着，她摸着刀去了后方，一走到车尾，就看见一只浑水摸鱼，试图从视野盲区爬上车的甲壳虫。
“真不幸。”陆怀绫砍下它小心翼翼伸出的触手，把它从车上一脚踢下去，对着腹部一戳，黄绿色的汁液外涌。
她第一次想用变异兽的黑血洗洗刀。
拔出刀的那刻，有东西从侧面袭来，陆怀绫手腕没转过来，下蹲拿手肘处的护具挡了一下，感觉出力道不小，反手借它洗了刀。
还是不能大意，曾经在D区执行任务时，那里的变异兽无法近她的身，在这里，没护具可就危险了。
陆怀绫举目去看连周，他虽然有枪防身，却也要分心留意身后，随时注意躲避。佣兵团是真穷，派人执行如此重要的任务，竟连一点护具都不提供，使得连周像个一碰就碎的ADC，没有任何容错率。
把车后的变异兽清理干净，陆怀绫也爬上车顶，持刀站在连周身后。
他放下枪喘口气，问：“你上来做什么？”
“保护你呀。”陆怀绫横刀，给他看刀身上粘稠的液体。
连周没说好或是不好，低着头回身，端起枪继续。
有陆怀绫在后方盯着，他可以安心看顾身前。接连不断的弹雨把涌来的变异兽淹没，底下尸堆成山。
一些变异兽脑子还没被污染完全侵蚀，见情况不对，本能地向外奔逃，江留跑出几步就没再追。
一地狼藉中，只剩一只行动迟缓的草龟偶尔冒个头挪两步，估计是曾经附近住户家养的宠物，随着最后零星几只变异兽被处理干净，它也把头缩回壳里原地不动装死。
一只麻雀从头顶飞过，陆怀绫把刀掷出去扎中它，在它下落时跟上去抽回长刀，顺便从车顶跃回地面。
江留抹开短刃上的血，踢开挡在路中央的龟壳，走到车旁拉开门，对一边的陆怀绫说：“上去。”
连周从另一侧跳回车里，把枪竖在座椅边，陆怀绫也握住车上的扶手两步钻进车里。
江留把护目镜和头盔取下，丢进去，用手背擦去下颔沾上的黑血，呼吸平稳，开车从前方变异兽的尸体上碾过：“它们还会回来。”
连周：“多久？”
“不会很久。”
三人坐在车里，都带着一身浓重的血腥气，陆怀绫趴在窗边吸着新鲜空气，始终想不通，这么能打，他们当初为什么要跑？
休息的时间没有很多，她伏在窗口时，忽然看见有东西在眼前一晃而过，快得看不清。
陆怀绫在窗沿上一推，远离窗边：“看外面。”
连周闻言扭头外望，只见半空有东西四处乱窜，跟着他们的卡车并肩行进。而这不过是开始，没过一会，天上的小黑点越来越密集，聚集着扑向卡车的前窗。
“坐稳。”江留急转方向，卡车偏离路线往右侧一歪，陆怀绫紧抓着椅背，还是差点撞在窗框上，车子稳定下来，她又跟着往左晃了晃。
陆怀绫胃里翻江倒海：“我晕车，下回再也不要坐这里了。”
江留有对她有心理阴影：“抱歉，忍耐一下，这几天喝营养液。”
……
车内空间小，连周换了把手/枪，把手伸出窗外射击，只要大致方向对，子弹会自行寻找目标，将天上的蚊蝇似的飞虫击落。
然而对方数量庞大，钻着空子往车里飞，扇动翅膀的“嗡嗡”声萦绕在耳边，陆怀绫把窗拉至只容连周一只手伸出的高度，以防它们跑进车内。
天上的东西一路随行，不知用了多少发子弹，才将它们清了大半，它们每每聚集在一起，又被打散，分分合合几时回下来，陆怀绫都替他手酸。
如果一直保持着这个数量倒也形不成威胁，就怕它们飞去搬救兵。
怕什么来什么，眼见同伴数量无多，又无机可乘，这些变异小虫也学着方才的变异兽开始撤退。
江留经验丰富：“尽量别让它们跑了。”
连周只好抓过步/枪，探出半个身体，追击逃跑的变异兽。但当它们飞出一定距离后，就无法判断去向了，即便子弹能自动导航，那也是在一定角度内，不可能做到一只不漏。
连周放弃，坐回来垂下手臂：“只能这样。”
江留加快了卡车行进速度，如果遇上路障会很危险，可是没有办法，他知道，这些变异兽不是单纯的逃跑，该跑的是他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