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了扬头,像是在说,当初那一把火没烧死他,今天这一把火同样不行,叫他们失望了。
队员们即刻拔出刀枪,做好应对准备,叶时州并不如他们所想,当个末路狂徒穷追不舍,而是张开双臂往后一仰,直直倒下去。
一秒钟的时间,他从众人眼前消失,没发出半点落地的声音,就这么消失不见。
……
天黑得很快,不到六点就完全暗下来。江留不急着带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选择就地过夜。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守在车外,没有过多刻意的动作,只是静默着,共同悼念着埋葬于此的征途队员,今日,又多添一缕英魂。
*
陌生的基地里,个别楼层的灯光昼夜不熄,时而跳动几下,分不清是灯泡坏了还是有意为之。陈西园烦闷地在外走动,想法很多,不知找谁去说。
虽然同为城邦的地盘,但在这个无名基地里,陈西园待得很不自在,他平时忙惯了,不是在城外探索就是在城内训练,每天都很充实,突然闲下来,实在难以习惯。
没有人指挥他做事,姜荷也不给他派发任务,小小一个雇佣兵都有护卫基地的职责,他一个远征队队员竟无处发挥,一整天做得最有意义的一件事还是帮忙在门前替岗,换那站岗雇佣兵去上卫生间!
还好这期间不能说全无收获。
例如今天下午似乎就出了点事。大约在午后两点,有雇佣兵匆忙从基地外跑进来,一时不察没认出他,急急忙忙汇报了几句才发现门前站岗的是个陌生男人,马上住了嘴。
陈西园旁敲侧击地提问,可那雇佣兵嘴比石头硬,怎么也不肯说,他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放弃。由此他看出,在这里,似乎人人心里都有杆秤,他却茫然无知,显得格格不入。
怪事。
基地里没几个相识的,陈西园不好意思找姜荷问,来回踱步时,忽然想起同行的连周,一天没见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私自回亚兰城了。
想到这里,陈西园失望不已,决心也找个时机离开,归队也好去亚兰城也罢,总之不要待在这儿。
他一拍手,就这么定下了,于是转身大步走回基地。
他被临时安排在四楼住下,楼道里一般没人,这里的雇佣兵比他从前见过的都老实,训练有素,规规矩矩,只干活不出声,故而基地里也很静。然而在上楼时,他却听到有人在交谈。
他没有偷听别人说话的习惯,无意的也不行,正直的陈西园正纠结要不要回避一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递入他耳中,他回身下楼的动作停住,多听了几句。
“楼顶第一间,你上去就行了,既然回来了还是见个面,生出误会了不好。”
“什么误会?”
“啧,你不多心,别人可不一定。这话我本来不该讲,可是相处久了,说一点感情都没有,谁信?当然,我是相信你的。”另一个声音沉默了下,那人忙接道,“喂,你不会真的……”
“你的业务范围有这么广?”
那人听不出对方骂他多管闲事,悻悻笑道:“主业还是咖啡馆店员,兼职多了点……”
“什么声音?谁在底下!”
陈西园单手玩着钥匙圈,一不留神把钥匙给转地上去了,他窘迫地捡起钥匙,不等对方下楼逮他,顺口气大方往楼上走,对着楼梯上讲话的人打了个招呼:“我还以为你回亚兰城了,没想到还在这儿,这位是?”
“李……”
“一个朋友。”连周抢话,敷衍地介绍。
李源话被打断,借着楼梯间昏暗的灯光打量了陈西园一眼,才发现这位不是基地里的人,他刚才差点把名字抖出去了。
李源心有余悸地伸出手,心想自己应当没说什么不该说的:“你好。”
“你好,我是远征队的陈西园,”陈西园和他握个手,目光在他脸上打转,很快变得别有深意,“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没有吧。”李源不经意地挠挠头,用手臂挡住半张脸。
陈西园在记忆中搜索,灵光一闪:“我记起来了,你是天塔里的工作人员对吧,去天塔送过文件?”
“那一定是你记错了,”李源打了个哈哈,侧过身给他看另一只手臂,“天塔里的文职人员怎么会来城外,凭他们那身子骨,像我这样挂点彩能丢掉半条命,我就一个雇佣兵,没去过什么天塔。”
“是吗?”李源臂上的伤口货真价实,陈西园还是半信半疑,一个劲地回想。
连周马上接过话,打发李源走开:“你不是要去换药?一会医疗队员休息了。”
“是,差点就忘了,我得去换药了,有空再聊。”
“行,你快去吧。”陈西园目送李源下楼,拐到下一截楼梯时,一个画面在他脑海中闪现,他又记起来了!不只在天塔里,他还在医院的楼梯上见过他!
“不是,我真记得,”陈西园站在下方,对连周说,“在医院那天,就是领着怀绫去探望你的时候,他是不是也去了?”
连周囫囵糊弄过去:“你记性不错,我倒是记不清了。”
“不如说是你健忘,”陈西园笑了笑,没当回事,“哦对,你什么时候回亚兰城?介不介意再捎我一程。”
“不好说,”他现编道,“今天车停外面让人放气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修上。”
“我去,谁这么缺德?”
当然是过一会的他。连周无奈道:“没有监控,不好查。”
“明天我帮你,查不出来也给你先修好,回去要紧,到时还能分点人手来这边驻守。你的车交给我,走前记得通知我一声,怎么说?”
“……”“行。”
得到他一句话,陈西园心满意足地离开,走到房间门口时又想到,他似乎忘了多提一嘴今天午后的事……还是健忘!
*
和钟嘉悦互道了晚安后,姜荷没有即刻睡下,她坐在桌前,耐心地看着沙漏走了一个来回,才听见期待已久的敲门声。
姜荷立即起身开门,等人进门后把门合上:“做什么去了?这么迟?”
连周一张嘴又闭上,没说是扎车胎去了。
他把窗打开,手搭在窗台上:“想问什么就一起问了吧。”
姜荷没有思考,直接道:“你就这么回来了?”
连周听出她质问的语气,反手把锅丢开:“你不应该去问问,秦正初选的都是些什么人?就因为他们,执行官要遣返所有的编外……”
“行了,这个我听人说了,”姜荷打住他,不给他喘息的时间,疑问不断,“我还听说,回来的只有九个人,那个护卫员不还留在队里?他可以,你为什么不行?”
连周答得理所当然:“他有后台。”
“你后台不是更大?”
连周冷笑道:“不是你们交代的,让我少和执行官接触?我和他不熟。”
“那个姓陆的小姑娘呢,她不帮你说说话?”姜荷对他这样消极的态度极度反感,嘲弄回去,“她不是天天待你车上,没少接触吧?一点队友情谊都没有么?还是说人家就没把你当回事?”
连周背对姜荷,望着窗外的夜幕沉下脸,控制住情绪,语气如常:“你喊我来就是要问这个?陈西园一心想回亚兰城,他已经找过我了。”
姜荷揉揉额角,吸口气:“这个我来解决。”
“没事我先走了。”连周拉上窗,走去开门。
“等等,”许久未见,姜荷不想他走得这么急,问道,“今天的消息,你怎么看?”
他握住锈迹斑斑的门把,质感粗糙,刮蹭在手心里感触明显:“没亲眼见到,不能确定。”
“猜测一下。”
连周反问:“你到这里前都见过什么?”
“我没见到本人,是李源,他来接应我的路上遇上了,叶……前任执行官,他在赶路,”姜荷神色复杂,“如果今天午后的消息为真,这一步自保的棋可落错位了,江留是帮我们除了障碍,但他也毫无损失,接下来谁去拦他?”
“谁给你下的指令你找谁去。”连周一副不想管事的样子。
“不必,他倒随时会找你,他在城邦里无数次联系你,你连个电话也不接,还数的清次数吗?”姜荷想起秦正初暴跳如雷的样子就忍俊不禁,“他可是怀恨在心。”
“有躁郁症就让他去医院,找我有什么用?”
“说正事,”姜荷自顾自地揣摩,话语中对下结论的雇佣兵意见不小,“带回来的消息只是说可能,前任执行官是可能死了,万一他没死呢?远征队全身而退就能说明人死了?太草率了。”
“你既然有答案了,何必再问我。”连周不耐,拉开门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他站在门外停留一会才迈步离开,刚认为能喘口气,抬头就见一个人站在灯下候着他。
“这么久不见,回来了一整天不来见见我?我的好队友……”
第一百零三章
天亮以后是一个难得的晴天,雪化的时候最为寒冷,陆怀绫指尖冻得没了知觉,揣在兜里也无济于事,她小幅度地活动活动身体才不至于完全冻僵。
等候新指令的期间,宋明远过来给她递了个暖手袋:“凑合暖暖吧,凉得也快,一会要集合了。”
陆怀绫摆摆手,没有接。
宋明远心中七上八下,抿着嘴静静坐到一边,半晌才松口问:“你都听到了吧?”
“什么?”
“昨天……”
“别坐着了,都起来。”宋明远屁股还没坐热,赵旬就出来招呼人了。
陆怀绫看江留已经到了人群中,起身道:“先过去。”
宋明远泄了气,把话咽回肚子里,后脚跟过去。
“从亚兰城出来前,谁也没想到会遇上今天这样的状况,变异人类的能力远超常人,污染等级足够高,不用接触也能产生致幻,”江留朗声说,“你们应该都猜到了,我昨天去见了前任执行官。”
身边有人震惊,也有人面无波澜,不过都没人打断他的讲话。
“可以负责任地说,在他有预谋有准备的情况下,这里没有人能从他手上全身而退。”江留眉角那道不深不浅的伤口就是最好的佐证,昨日一直身处暗处,陆怀绫这时才发现他受了伤。
她认真听他说:“我劝退了编外队员,既是惩罚,也是对他们的保护,因为他们能力不足。但昨天过后你们都明白,前面的路远不如预想中乐观。这里回亚兰城不远,想离开的可以大胆回去,不用觉得耻辱,这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无论是对队伍来说,还是对你们自己。”
他尽量说得体面了,没直言“你们不是变异人的对手,跟着走下去,进入旧城邦的可能性还不如拖后腿的的可能性大。”
能加入远征队的执行员已经是城邦最优秀的人类,说出这样的话必然让人难以接受,然而这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众人听完都不是滋味,江留最后道:“当然,远征队最初创立的目的就是去往旧城邦,我没资格剥夺你们选择的权利,是走是留自行决定,留下来就要做好很大可能看不到旧城邦风景的准备。”
“都辛苦了,休整一下,半小时后出发。”
这是给众人半小时的考虑时间。
江留说完就回了车上,留一众人在外,黯然思考自己的去留。
陆怀绫看到尚钟第二个上了车,顿时觉得烦躁,她找到江留:“你在做测试吗?”
江留坦诚说:“都有,留下来的不一定是玩家,离开的一定不是玩家。”
“怎么这么肯定,就不许有人贪生怕死么。如果我要离开呢?”
他根本不信,毫不在意,陆怀绫也知道这不可能,她时常开一些无意义的玩笑,并不求他有答复,她自己越过这话就当圆场了,另说道:“尚钟这人信不得,带着他,不知道哪天就让他背后补一刀了,昨天要不是我拦着,你要和前任执行官一起留在影厅里面。”
“这不正好。”江留第一反应是,尚钟这做法还挺理性。他当然知道这人信不过,毕竟系统上显示的队友都能背叛自己,遑论利益相悖的廉价合作伙伴。
“你想利用他,他也想利用你,你得想好今后怎么处理他。你可能觉得我在说废话,但你有事瞒着我,我不能百分百放心,希望你理解。”陆怀绫这话说得颇有怨气。
江留罕见地勾了勾唇,趁她没离开,拿出叶时州给他的注射器,轻推一下,粘稠的液体从针管里掉出来,拉出一条长丝。
“他给的。”江留说。
陆怀绫懂了叶时州的意图,捏住鼻子:“这种东西还是丢了吧。”
江留拿着端详一会,将注射器抛掷出窗外。
陆怀绫看着那道弧线,问了句:“算算时间,回程的编外人员该到亚兰城了吧。”
“不出意外的话该到了。”
“看来最近亚兰城里挺忙的,我联系连周,他一直不回我消息,不知道在忙什么。”她打开系统界面,连周的头像还是亮着的,至少没出意外。
江留看时间,说:“时间差不多了,还是按原定路线走,直接去旧城邦。”不怕叶时州不出现。
“了解,”陆怀绫低头从上衣前的小口袋里抽出个创可贴,放在他座椅旁,指了指他的脸,“当心感染。”而后走开。
他坐着不动,定定看了会,等她走远后,还是拿起来撕开外包装,对着后视镜粘上。
……
秦之卉很长一段时间没回家了。
她一个人窝在小小的出租屋里,日子过得也还凑合,手头上的工作是姜荷离开前,嘱咐洛兰秘书给她安排的,原是在审判院整理卷宗,但她觉得这么安排对她的关照太明显,而且秦正初实则不会给她任何关照,所以她转头去了最组织部做事。
她性格好,在家庭的耳濡目染下也算有点经验,工作上出奇地顺利,正是顺风顺水的时候。
然而近日来气温骤降,比往年要冷上太多,气象局仍在调查原因,暂时没个结果,只让民众做好应对寒冬的准备,听起来不太乐观,一直这么下去,只怕七区外要冻死不少人。
不是说秦之卉多怕冷,完全是她当初赌气离家时,没带够衣服,由于失去家里的经济支持,手头难免紧张。
最近棉衣涨价,防寒的羽绒服,冲锋衣都被抢购一空,购买大量冬衣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于是勤俭持家的她不得不回家一趟。
退一万步说那也是她的家,不是全靠秦正初打拼出来的,她回家坐坐天经地义。
兄妹哪有隔夜仇,何况隔了十几夜。她离开家是为了自我锻炼干出一番事业,和哥哥冷战绝非她本意,不可本末倒置,借这机会和他和解也不是不行……
秦之卉一顿思考,次日就请了假,拖着行李箱站在家门前。
家里出奇地静,上锁的书房告诉她,秦正初应该不在家。
“哥?”秦之卉喊了两声,回应她的是家里的保洁阿姨。
阿姨从楼梯上探出头,和蔼地笑道:“之卉回来啦?大姑娘了还离家出走,阿姨没你屋里钥匙,回来了快去开门,打扫了你今晚才好休息,最近多冷呐,还是家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