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嫔——抒鹤【完结+番外】
时间:2023-04-14 14:51:51

  人命关天的事情,春喜也不敢耽搁,一扯裙子就往外跑了。
  昭蘅听了她们的话,心口陡然向下坠了几分。书琅哥哥自从上次受伤后,一直留下了咳嗽的老毛病,今天早上她去晏山居看他,他都还没痊愈。
  她看到他受苦,心里真的很难受。书琅哥哥像是精致美丽的瓷瓶,应该被小心翼翼地对待,看到他虚弱的样子,她都想替他生病。
  可是,她帮不了他。
  她轻轻摩挲着狼毫笔杆,心下便有了主意。
  她以前进山采草药的时候,曾经碰到过一棵罗汉树,树冠大如屋顶,枝繁叶茂果实累累,李叔说这棵树大概有几百年的年成了。
  盈雀说那个方子可以治咳嗽,是不是把罗汉根采回来就能救春喜的阿兄和书琅哥哥了?
  她要回去采罗汉根。
  她不是多思的人,打定主意过后心里的郁气就一扫而空了,她换上去菜园子穿的窄袖衣物,又把压在枕头下的铜钱塞进袖子里,才走出屋子。
  盈雀看到她的装束,放下手里的花盆直起身问她:“快要下雨了,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我昨天刚种了青豆,埋得很浅,我怕下雨把种子冲了出来,过去看看。”昭蘅紧张地捏着衣角。
  “我把这两盆搬完就跟你一起去。”盈雀笑眯眯地说。
  “没事。”
  昭蘅急忙说:“你有事先忙好了,我埋完就回来。我想吃你做的糖糕,你搬完兰花,可以帮我做些吗?”
  盈雀心想昭蘅来了府上这么久,之前也经常一个人去找几个小姑娘玩儿,路早就熟了。她思考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行,你早些回来,我给你做糖糕吃。”
  “好的。”昭蘅重重点头。
  她转身正要往外走,盈雀又叫住她:“蓑衣和斗笠带上,没准儿半路上就要落雨。”
  昭蘅乖巧地掉过头来,到杂物间里找出她的所以和斗笠便出门去了。
  昭蘅到赁车行租了一辆牛车回薛家村。
  天上哑雷阵阵,她和车夫一起坐在车头,车夫主动同她搭话:“小姑娘怎么一个人赶路?是要去哪里?”
  昭蘅不喜欢跟陌生人闲聊,没有搭理他的话头,默默地从怀里掏出张大饼嚼着。她没吃晌午饭,干硬的大饼哽得她眼泪汪汪。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独自赶路,看上去有些可怜,车夫便顺手递上自己的水囊。
  昭蘅扫了一眼,抿了抿唇低声说了句:“谢谢,我不渴。”
  车夫见她年纪虽小,却警觉得很,便不再说什么,扯着缰绳专心赶路。
  昭蘅悄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见他没有继续攀谈的意思,提在嗓子眼的心才稍稍放下。
  到了村口,她就让车夫将她放下,独自进山。
  那棵罗汉树不在深山里,那里的路她捡蘑菇也经常去过,所以她也没去叫李叔,独自往山里去了。
  走到半道,酝酿许久的雨伴随着隐约的雷声,终于倾泻而下。雷鸣在她头顶发出嘶吼,山林里的树叶被风吹得呜咽作响,像是百鬼哭咽,让人不寒而栗。
  昭蘅缩了缩脖子,把蓑衣的草绳扯紧,一面用柴刀拨开那些枝叶交错的荆棘,一面摸索着朝着记忆中罗汉树的方向靠近。
  豆大的雨滴从密叶间漏下,顺着斗笠边缘连成长串往下坠落。她顾不得满脸都是水珠,抬手重重抹了一把,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走到罗汉树下,她用开路的柴刀撅了一大把树根,用油纸包着放进背篓里,正要往回走,突然踩到一根枯枝,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山坡底下滑倒。
  *
  安府。
  盈雀把兰花都搬进了回廊下,就到厨房做昭蘅想吃的糖糕。想着春雨一下往往就是好几天,她去不了菜园子,只能留在屋中写字,怕她无聊,又给她做了一些花生酥吃着解闷。
  可等她做完糖糕和花生酥,昭蘅还没有回来。
  雨点从天上打下来。
  盈雀撑着伞去园子里找她,可找了一圈还是没见到人。问了守园的丫鬟婆子,也都说没见她往这边来过。
  盈雀眼前一黑,忙冒着雨往晏山居赶去。
  李文简的身体本来恢复得差不多,可一天夜里几只小野猫钻进他的院子,蹲在矮墙上嗷嗷了大半夜,他被吵得睡不着,起来赶野猫时受了风寒,染了咳嗽的症状,每日里咳个不停。
  他服了药正要打算小憩一会儿,忽听牧归禀报盈雀来了。知道定是昭蘅有什么事,他起身披上衣裳走出房间。
  盈雀心急如焚,跌跌撞撞跑到李文简面前,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公子,阿蘅姑娘不见了。”
  李文简闻言立时让牧归带人到处去找,不多时,角门的小厮来报,昭蘅不到午时穿着蓑衣斗笠出府去了。
  盈雀急得快哭了:“她跟我说要去菜园子里盖昨天种的青豆,怎么会悄悄出府?”
  李文简抬眼看向大雨倾盆的天,他皱了皱眉,问:“她走之前,可说了什么?”
  “没有。”盈雀说:“她原本在写字,不知怎么回事,突然说要去看她的菜园子,我当时在搬院子里的兰花,就让她等我一会儿我陪她一起去,可她说想吃糖糕,让我给她做点糖糕,一会儿就回来。”
  盈雀后悔不迭:“早知道说什么也让她等我一起。”
  “在她走之前,可发生了什么?”李文简又问,“你慢慢讲给我听。”
  昭蘅跟别的孩子不同,她早早就懂事,不会任性地说走就走。
  盈雀吸了吸鼻子,把早上起来后所有的事情都仔细回忆了一遍,包括在院子里搬花时碰到春喜的事。
  李文简眉头蹙得更深,他喉咙忽然又涌起一阵痒意,抬手抵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
  牧归见状劝道:“公子,您还病着,先进去歇一歇吧,我带人继续去找。”
  李文简松开抵在唇边的手,脑中乍然想到什么,他望向盈雀:“你说罗汉根可以治咳嗽?”
  盈雀点点头。
  李文简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想到今早上阿蘅来看他时那担忧的眼神,他终于知道她干什么去了。
  “走,去薛家村。”李文简转身走到屋子里拿起搭在木嗌系亩放瘢大步跨出房门。
  阿蘅听说罗汉根可以治咳疾,一定回薛家村找罗汉根去了。
  “魏公子。”
  李文简经牧归提醒,回过头,正见魏湛过来,便迎上去。
  “人找到了吗?”
  李文简摇了摇头,他回头看整装待发的侍卫,抿了抿唇说:“我大概知道她在什么地方。”
  “你回去歇着,我去找她。”外面大雨滂沱,他身上春寒未尽,淋了雨,回头又要羸弱许久。
  “没关系,我坐马车去。”李文简露出了点笑容,一边系着披风的绦带,一边道。
  “你的病还没好吧?”魏湛挠了挠头,看他脸色苍白,便关切了一声,“你自己都还病着,还是万莫拿自己的身体当玩笑。”
  李文简压低声音:“我知道,但是她一刻不回来,我一刻无心歇息。”
  魏湛抬头看着李文简,却并不能从他那张神情寡淡的面容上看出丝毫情绪。
  他发觉这个好友有些变了,他时常看不懂他的眼神。
  一行人走到回廊上,迎面撞上几个行色匆匆的人。
  领路的那个是门房上的小厮,看到李文简,他着急地唤道:“公子,阿蘅姑娘回来了。”
  她好似受了伤,被一个男人背在背上,头顶的两个小啾啾已经散开,短发披在背后,身上湿透了,滴滴答答地淌着水。
  李文简快步上前,那个男人背着她匆匆往这边来。
  跨过月门,那男人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回廊上。魏湛看见昭蘅转过脸来,一见他们,那双黑漆漆的眼眸明亮起来,撑着想要朝他们走来。
  “你的腿受伤了,不要随意挪动。”斜里一双干瘦的手急忙扶着她,一个少女皱着眉面无表情地提醒她。
  李文简走近,这才瞧清楚她脸上添了几道擦伤,身上到处都是泥,整个人狼狈得不像话。
  她见他看着自己,忙扯起嘴角挤出一抹笑:“书琅哥哥,我没事。”
  少女无语地盯着她,声音中夹杂着一丝微不可查的怒意:“没事?你差点死了这也叫没事吗?”
  昭蘅被她训得垂下了头,手抠着指甲盖。
  少女见她嘴唇乌紫,整个人都在颤抖,于是取下背上的背篓放在地上,声音不由和缓几分:“下次再要采药,挑个好天气再进山。”
  少女把昭蘅冒雨进山滑倒在山坳里,大声呼救引来狼群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给了大家。少女极为伶俐,把事情描述得仔仔细细,李文简听得一阵阵后怕。
  “要不是我阿爹正好在山中打猎,你死在山坳里喂狼都没人知道。”少女说道。
  李文简听到她恶狠狠的语气,视线不由从昭蘅的脸上移到她脸上,她看上去约摸十三四岁的样子,眉眼却有与年龄不符的冷峻,胳膊上挂着一把长弓。不知为何,他觉得这少女的长相似乎有几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她。
  “好了,阿梨。”背昭蘅回来的男人在旁沉默许久,轻轻扯了扯少女的胳膊,“天快黑了,我们回去吧。”
  阿梨。
  刹那间,李文简终于知道少女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恍惚中,仿佛看到了一道模模糊糊的身影。
  那身影苍老佝偻,在胡天雪地里沾了几缕淡淡的晨光,银发在风中跳跃。
  他想起来了,那是六十二岁的越梨。
  越梨在外游历了数年,最终前往魏湛埋骨的北地,在那处守了三十余年。她给京中的阿蘅写了很多的信,写北府风情,写市井之乐,勾得阿蘅对皇城之外的天地格外向往。
  让位子渊后,他与阿蘅数次前往北地,最后一次去北府,越梨已十分苍老。
  离别时,她送将他们送到城外。
  “阿蘅。”她看着阿蘅笑着说,“这次离别,恐怕此生我们再无机会相见。你以后不要再挂念我。”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一直都很好。”
  和阿湛在一起的四年,是那么的短,又是那么地长。
  短到彼此连个正经八百的拥抱都没有,却又长得足够抵抗漫长余生的孤寂。
  两个月之后,他们在江南烟雨的客船上收到越梨去世的消息。
  她无儿无女,后事皆由邻居为她操持,她的坟冢就在魏湛的陵园里。他们生前不曾相守过,死后以另一种方式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李文简注意着少女尚且稚嫩的面庞,她脸上有几道荆棘刺破的血痕,及腰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他终于从她冷峻的眉眼中看出几分万寿园驯兽女越梨的气度。
  他下意识扭头看魏湛,却见魏湛的目光越过人群,径直落在少女扛着的大弓上。
  “阿湛。”李文简忍不住扬唇。
  魏湛迟迟收回目光,朝他挑了挑眉,示意他有话快说。
  李文简把魏湛拉到一旁,指着狼狈的父女俩压低声音对他说:“那两父女送阿蘅回来,麻烦你代我答谢他们一二,等雨势小些了再送他们回家。”
  魏湛摸了摸鼻子,奇奇怪怪地看着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走到越梨父女身旁道:“多亏你们父女救了阿蘅,雨势太大,这会儿不好出行,还请随我来,稍作休息。”
  越梨抬起头来:“不了,我们家牛羊还在坡上。”
  “这阵回去天也黑了,雨这么大,也没法去赶牛羊。等雨势稍小些,我让侍卫随你们回去。”魏湛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你们救了阿蘅,是我们的恩人,若有任何损失,我们会悉数赔偿。”
  越梨担忧地看了眼被雷雨压得晦暗的天空,叹了声,到底没再坚持,只好朝他点了点头。
  魏湛带着其他人走了,廊外的雨越下越大,昭蘅一身湿衣贴在身上,整个人坐在美人靠上瑟瑟发抖,牙齿和嘴唇不住颤抖。
  她不敢出声,只敢偷偷掀起眼皮偷偷看李文简,看到他面色没有了往日里的温和,眉眼里都有薄薄的冷意,不禁有些害怕。
  她好像给书琅哥哥添了乱,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这会儿更像是覆了一层白霜。
  心里正乱着,一件披风兜头掉下来,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包裹住。
  她抬起眼,李文简的脸近在咫尺。
  他皱眉抱起她,抿着唇转身往庆园走去。昭蘅趴在他的肩头,回头望向落在地上的背篼,急忙道:“我的草药。”
  李文简脚步微顿,盈雀回身捡起背篼,抖了抖水拎在手里跟上来。昭蘅这才松了口气,回过头来,却见李文简垂下眼睑在看她。
  她有点心虚,垂下头,小声问:“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刚才猎人大叔背她进来的时候碰到门房,他们说他为了找她就快把府上翻了个底朝天。
  李文简声音低沉:“为什么要一个人去山里?为什么这么不听话?”
  昭蘅急忙解释:“你咳嗽咳了好久……我怕……”
  “怕我死了吗?”
  昭蘅小心翼翼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薄唇抿成一线,眉头紧紧皱着,似乎已经不高兴到了极点。
  认识他虽然没多久,可她还是头一次见他这副难看的神情,她吓得轻轻攥住他的衣襟,怯怯地问:“你生气了吗?”
  李文简已经踏进庆园,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径直把她送到屋中。春喜听说昭蘅淋了雨,早已备好热水,抱着她到次间泡热水澡。
  昭蘅回头看李文简,看到如雪后青松般站在原处,她想叫他,可嗓子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任由春喜把她抱走。
  泡了热水澡,她浑身终于回暖,春喜给她换了新衣抱回卧房。
  昭蘅以为李文简已经走了,可他还站在屋子里,看到她进来,他迎过去,皱眉问,“好些了吗?”
  昭蘅“嗯”了一声,小心地打量他,他的脸色还是那么难看。
  李文简伸手摸了摸她湿漉漉的头发,从春喜手里接过擦头发的棉巾,吩咐说:“先去准备点吃的。”
  春喜退了出去,李文简站在椅子后给她擦头发。他的动作很轻柔,把她的发拢成一团,慢条斯理挤压发丝缝隙里的水分。
  椅子过于宽大,昭蘅坐得直往下滑,她撑着扶手想要坐起来,可牵扯到小腿上的伤,痛得她倒吸了口凉气。眼泪不由自主往外冒。
  正抬袖子抹着眼泪,盈雀领着大夫进来了。她见昭蘅哭得双眼绯红,心疼地上去安慰她:“没事,大夫来了,很快就不疼了。”
  昭蘅用手背胡乱地揉着眼睛,呜呜咽咽地点头。
  可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书琅哥哥对她这么好,给她们住的地方,给她们饭吃,她只是想帮他做一点小事,却没有做好,反而给他添了乱。
  她真没用。
  盈雀见自己的越安慰,她哭得越厉害,急忙哄她说:“别哭了,我给你做了糖糕,我去给你端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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